第20章 （二十）
（二十）
（二十）
康熙要梁九功去傳喚福全來問話，本意其實只是想要弄清楚，對方上這道明顯不合規矩的折子究竟是出于何種考量——是不是因為這輩子對方同隆禧的關系親近非常，受不得幺弟就此絕嗣，又擔心被他駁回，才搬出先帝托夢這樣的一套說辭來的？
畢竟他重生一世，有很多事情都與上輩子大不相同了，福全與隆禧之間較上輩子更為親近也說不定。
可惜福全自個兒心裏有鬼，聽到康熙的詢問當即便忍不住地先心虛了，回話斷斷續續、磕磕絆絆，言辭閃爍詞鈍意虛，神情也微微有些不太自在，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躲着康熙不敢直視，不過才片言半語說完，就被禦案前端坐着的、已經活了兩輩子、眼見着就快活成人精了的皇帝陛下給聽出了端倪。
……原來這件事根本不是福全的主意，而是受人所托？
康熙不由怔了怔，下意識地皺了皺眉，原本只是覺得不解困惑的心思頓時就增添了幾分猜忌和懷疑。
能有資格請托裕親王親自出面上疏的，除了他的那些個不孝兒子，恐怕也不會有旁人。
只是，皇嗣出繼宗室就意味着此生再無承繼大統的可能，到底哪個不孝子會在如今太子之位尚算穩固的時候就動了這樣的心思……
康熙覺得頭疼，又擡手揉了揉額角，皺着眉将所有可疑的皇子阿哥都細細地在心底裏數落了一遍。
大阿哥胤禔因着年前征讨噶爾丹時犯了大錯被他狠罰一頓，這些日子明顯老實了不少，上朝聽政的時候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哪怕被他點名要求回答，也是戰戰兢兢地附和着大多數朝臣的意思，生怕再說錯了什麽話又惹他不悅。
照理說對方該是沒心思鼓搗什麽陰謀陽謀地去算計這些。
而太子最近也算本分。
不知是不是當初使苦肉計算計胤禩不成，反倒給自己個兒招惹了猜忌的緣故，如今眼瞧見胤禔失了寵，胤礽也沒再明目張膽地落井下石，只是含沙射影、指桑罵槐地說了幾句嘲笑話，平日裏讀書習武也比先前明顯上心了許多，被他派去毓慶宮裏盯梢的眼線們都回報，太子殿下最近這段時日甚是勤奮，性情也比從前溫和平易，行事進退有度，瞧着甚有儲君的風範了。
似乎也不像是會動這種心思的模樣。
不過，倘若他當真在這時候出繼皇嗣到宗室為後，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太子。
況且，随着其他的皇子阿哥們漸漸長成，也開始受到他的信任、委以重任，尤其他先前出征，命太子監國的同時又指派了胤祉和胤禛一道共理國事，這無疑就是擺明了說他對太子不信任，對方因此感覺儲君之位備受威脅而出此下策以求自保也未可知。
老三這輩子倒是安分得很，大概是沒能養在榮妃馬佳氏身邊太久就按規矩搬去了阿哥所的緣故，事到如今還沒見着有什麽長歪的苗頭，這等出繼皇嗣的歪招數，對方如今怕是還想不出來。
老四較上輩子而言似乎沒什麽大的變化，安安分分克恭克順，雖然不知什麽緣故與老八走得比上輩子近了些，因此而引得他甚為警惕與防備，但要說對方會這般明目張膽地到他眼皮子底下鬥心思耍手段折騰這些有的沒的，他卻不太相信。
老四素來就是個心思缜密的，倘若真想做這件事，恐怕也不會托福全上疏。
而老五老六老七，還有剩下的幾個才将将入書齋念書的阿哥們，年紀俱都不大，尚未及領命辦差，更不曾接觸政務，整日裏除了讀書習字就是練武騎射，這等明争暗鬥的花花腸子想來也沒有這麽多。
至于老八……
連他親自調.教出來的暗樁心腹都能收買過去，更別說拉攏福全這個做二伯的了，怕不是三言兩語就把人給哄得暈頭轉向，上趕着給他當槍使幫他出頭。
況且對方近日裏又與保泰往從甚密。
康熙忍不住又擡手揉了揉發脹的額頭，思前想後老半晌，還是覺得太子和老八最為可疑。
不過，即使他再如何猜忌疑心，也沒有證據。
眼看着福全因為心虛而時不時地偷瞥他，他又複琢磨了琢磨，還是決定從對方這裏下手。
不管是太子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而出此下策，還是老八想要借此除掉哪個将來有可能阻礙他奪嫡争儲、謀圖大位的兄弟，只要讓他抓到證據，必定嚴懲不貸！
廢黜太子圈禁皇子的事他上輩子既然能做得，如今重來一世自然也能做得，他大清的祖宗基業說什麽也絕對不能傳遞到這等不仁不義戕害手足的不孝子手裏。
康熙微微眯了眯眼，原本就有些陰沉的面色頓時變得愈發不太好看了，詢問福全“可有何人選”的語調都無意識地低沉了好幾度，把本就心虛的福全駭得霎時出了一身冷汗，心裏止不住地暗暗叫苦，自個兒真是吃飽了撐的才放着養傷的清閑日子不過跑來趟這灘渾水，事到如今他就是後悔恐怕也已經晚了……
福全忍不住嘆了口氣。
早先打春兒的時候富爾祜倫因病早夭，太子曾經親上府邸找過他，拐彎抹角地跟他示意，希望他能親自出面向康熙上疏從皇嗣當中擇選一人過繼給已故的純靖親王隆禧以承香火，而人選，就從四阿哥、六阿哥或者八阿哥裏選一個，當然，最好是選八阿哥。
他覺得此事不妥，就一直都沒有答應，可沒想到才過了三兩天，八阿哥又托了保泰來見他，希望他能親自出面上疏請康熙從皇嗣裏遴選一人過繼予純靖親王隆禧續繼香火。
……這八阿哥到底知不知道太子剛跟他說了希望他上疏求皇帝把對方給過繼出去？
胤禩聞言愣了愣，片晌，又眯着眼淺淺地笑了：那可巧，就勞煩二伯照着太子殿下的意思上疏寫折子吧。
聽這意思，對方是要他向康熙建議，過繼的人選選對方自己？
福全忍不住皺了皺眉，心裏頓時升起股狐疑，待想開口再确認一番，可一轉眼卻瞧着旁邊保泰正一個勁兒地沖着他搖頭擠眼睛，連連擺手示意不可多問，想了想還是把話給硬生生咽下去了。
他原本以為胤禩要他上疏奏請出繼皇嗣的目的也同太子一樣，是為了借機除掉哪個眼中釘肉中刺，可沒想到……
福全瞧着眼前聽聞他回話後臉色愈發陰沉難看了的康熙，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咬牙思忖許久，還是頂住了對方的诘難沒把胤禩給賣出去。
……看康熙這反應，倘若得知胤禩是自請出繼，要倒黴的恐怕不止是他這個受托上疏寫折子的，還有他那個打小兒就深得帝寵、聖眷正隆的八侄子。
只是，即使他不說，康熙也遲早能夠知道。
自打昨兒個開始懷疑胤禩收買拉攏了他布下的心腹和暗樁開始，康熙就連夜撤換了胤禩身邊所有的眼線，甚至連乾清宮偏殿裏伺候對方起居飲食的奴才宮婢也全都換了新面孔，早先的那些心腹與暗樁全部交回十三衙門秘密審理，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審問清楚，日前八阿哥到底同良貴人私下說了什麽，以及近一年以來八阿哥的所有行蹤。
十三衙門原為內廷宦官衙門，設立于順治十一年，體例仿前明的二十四衙門，負責侍奉皇室宗親及皇家事務，後來于康熙元年裁撤，改由上三旗包衣組成內務府，十三衙門自此于明面上消失，徹底轉變成了為皇帝偵探消息、監視各朝廷重臣與皇親貴族的專屬機構。[1]
康熙收到十三衙門總管大臣呈遞上來的卷宗奏折的時候，正是次日晚膳的時辰。
這兩日康熙心緒不佳，膳食也用得甚少，皇太後聽聞後擔心他身子挺不住，就特意命禦膳房的掌勺禦廚熬炖了不同品種不同口味的補湯，每日晚膳的時辰送過去，希望對方能多用一些。
今日送來的，正是康熙自打上輩子起就甚是喜歡的佛跳牆，只是如今恰逢他收到折子的當口，再喜歡的菜也沒了品嘗的興致，只匆匆喝了兩口湯，就起身擺駕南書房，準備細看一番卷宗。
他原本是想直接從福全那裏打探清楚事情的始末，然後好找太子或者胤禩來直接對質問罪的，可惜福全雖然不善說謊，卻是個口風極緊的，即使被他抓住了說辭裏的漏洞百般诘問也能咬死了不說，叱罵威吓也沒用，看他實在氣得狠了就磕頭請罪，弄得他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他總不能因為一道奏請他為自個兒異母幼弟過繼子嗣承繼香火的折子就把對方堂堂一個親王治罪了吧？
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天下人還不得戳着他脊梁骨罵。
康熙氣得夠嗆卻也沒轍，狠狠摔了書房裏一整套筆墨文房才勉強平下氣來，思前想後好幾個時辰，還是傳了密旨給十三衙門，要他們務必于今日日入前審出個結果來。
他當初派去胤禩身邊的眼線和暗樁林林總總加起來得二三十人，可真正知道他想了解的事情的，不過就四五人而已。
康熙看着梁九功戰戰兢兢擺到他眼前的供詞，許久都沒說話，直到遠處夜風透過窗棂吹進來，桌案上的燭火搖搖曳曳地擺動了兩下，他才冷冷哼笑了聲，眯着眼招招手喚來梁九功，吩咐對方即刻去偏殿将八阿哥叫過來。
……自請出繼？
老八呀老八，跟朕玩兒這種心眼兒，你還嫩了點。
注[1]：前半段關于十三衙門的描述引用改編自百度百科，後半段關于十三衙門由明轉暗的設定，參考電視劇《康熙王朝》。
PS：本來想着今天趕榜雙更，然鵝家裏臨時有事，雙更不了了~下章明天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