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二十一)
(二十一)
胤禩跟着梁九功走進南書房正殿的時候,康熙還在盯着那份十三衙門送上來的折子看,眉梢緊蹙面色陰沉,聽見對方規規矩矩地給他行完了禮請過了安,也不叫起,只眯着眼冷冷哼笑了聲,結果駭得旁邊伺候茶水的小太監狠狠一個哆嗦,差點沒把新捧上來的熱茶潑到康熙身上,停頓半晌才又戰戰兢兢地将茶盞擱放好退下去。
胤禩也跟着頓了頓,下意識地擡起頭來朝康熙那兒瞧過去,可還沒等他看清楚對方的臉色神情,就被康熙迎面砸過來一本折子。
他不由怔了怔,本能地往旁邊躲,可折子砸下來的力道很大,速度也快,他才剛轉過臉去,就被折子重重砸到了肩膀上。
他又複頓了頓,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擰着眉忍過肩膀上的一陣疼,耳聽得康熙陰沉沉地要他好生看看折子裏寫了什麽,又暗暗苦笑了聲。
……這折子裏寫的什麽,就算他不看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無非就是那些對方新派到他身邊兒的眼線暗樁們傳回來的密奏,說他跑去找福全求對方上疏奏請将自個兒出繼出去的事罷了。
自打昨日晨起後發現康熙撤換了他身邊所有伺候的宮婢奴才,他就覺得有些不對,後來出門去書齋,發現達倫特與赫圖也被免了差,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大概是先前他私下與衛氏談話的時候兩人沒有照着康熙的吩咐在場守着,被康熙發現治了罪。
只是,達倫特與赫圖被免差是情理之中,可康熙為何連他身邊伺候起居的奴才宮婢也全換了?
胤禩有些摸不着頭腦。
……莫不是對方以為達倫特與赫圖敢違旨抗命不遵聖谕是因為被他拉攏收買了,所以舉一反三也懷疑其他的眼線暗樁裏有人背主,故而撤換了他身邊所有的奴才?
胤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趕忙搖搖頭将這念頭驅趕出去:收買拉攏皇帝的心腹和暗樁是個什麽罪名,他用腳指頭想都能知道,倘若他當真這麽幹了,怕是離再次終老高牆也就不遠了。
不過,如果不是這般緣故,對方為何要一夜之間就撤換了所有人……
胤禩覺得頭疼,思前想後老半天也沒有頭緒。
當初他同衛氏談話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過要背着達倫特與赫圖,可那兩人見他進了衛氏的寝殿卻不知為何沒跟進去,要是康熙當真因着這兩人對他起了猜忌,那他可真冤枉死了……
胤禩又忍不住皺眉,琢磨了半晌,還是覺得得想個法子先讓保泰給裕親王帶個話兒,上疏奏請出繼皇嗣的事情最好再拖延幾日,等他找機會再探一探康熙的态度,結果還沒等他去找保泰,就見對方樂颠颠地跑過來告訴他,裕親王今兒一早已經把奏疏給遞上去了。
胤禩不由愣了愣,當初不是說等富爾祜倫最後一次祭禮之後再上折子的麽?
保泰聞言笑了笑:其實,若非前日宗人府上了道折子,以純親王無後為由請求皇上裁撤爵位,他阿瑪也不會這麽快就把折子遞上去。他阿瑪同已故的純靖親王關系親厚,擔心皇上會先允了宗人府的折子,就連夜寫了奏疏。
胤禩聽着有些說不出話,沉默許久終是輕輕嘆了口氣。
他前腳才莫名其妙招了康熙的猜忌懷疑,後腳他自請出繼的事就緊跟着被捅出來了。
只怕康熙知曉後會覺得他這是在故意做戲,再不會相信他是當真無心儲位的了。
胤禩又複暗暗苦笑了下,跪得時候久了,腿腳幾乎酸麻到失了知覺,加之如今又正是乍暖還寒的天氣,乾清宮的地龍和炭盆早已按例收拾起來,入了夜,屋子裏就有些陰冷,寒氣止不住地順着腿腳開始往上蔓延,仿佛要穿透皮肉,一點點地滲透進骨頭縫裏似的。
他這輩子生而體弱,雖然随着年歲漸長身子骨也壯實了些,可到底底子差,每回遭了康熙的罰都要難受上好一陣兒,如今這跪了許久染了地上的寒氣,趕明兒怕是要起不得身了。
胤禩忍不住咬了咬牙,實在忍受不住,又偷偷瞥眼瞧了瞧康熙,見對方一語不發地冷臉盯着禦案上還沒批完的折子看,便想挪挪腿腳換個姿勢,可才剛動作,那本方才還攤在禦案上的折子就轉眼又砸到了他頭上。
胤禩猝不及防被砸個正着,當即又倒吸了口冷氣,原本就跪不住了的身子被折子砸過來的沖力往後一帶,瞬間就跌坐了下去,眼前也一陣昏沉發黑,好半晌才緩過來,還沒等他重新撐起身子來跪好,就聽上頭康熙又複冷笑了聲,問他琢磨了大半個時辰可琢磨出什麽來了沒有。
康熙這話冰冷又陰沉,配合着這屋裏森森的寒氣,幾乎瞬間就紮了胤禩一個激靈。
他下意識地頓了頓,片晌,才又朝對方磕了個頭:望皇阿瑪成全。
這話聽着還當真滿滿都是誠意。
康熙聞言,頓時就給氣笑了。
成全?
成全他為人子嗣卻不忠不孝、如此大逆不道地不認親父生母?
還是成全他這般居心叵測、暗懷鬼胎,故作姿态、以退為進地觊觎儲位、謀為不軌?
膽大包天肆無忌憚地在他眼皮子底下固結匪黨、收買拉攏他的心腹暗樁、欺君罔上陽奉陰違還不夠,如今居然還吃了秤砣鐵了心地要在他跟前兒使這等以退為進的招數了!
老八呀老八,你可真當朕是個好騙的麽?!
康熙氣得夠嗆,緊咬着牙暗暗喘息了好幾口,默念數遍“戒急用忍”,才終于沒再失态地把手中的茶盞也扔出去砸到胤禩頭上。
胤禩聞言卻是一怔,下意識地皺了皺眉,良晌,才又暗暗嘆了口氣,苦笑着搖搖頭,悶聲回應了句絕無此心。
只是,他回話前沉默的時候有些久了,聽在康熙耳中幾乎瞬間就帶上了幾分猶豫不決的味道,康熙忍不住又複“嗤”地冷笑了聲,方才好不容易才壓下去的火氣被拱起來,又甩手将盛着熱茶的杯盞狠狠砸到了胤禩腳邊上。
……回一句不敢都能猶豫,老八你要不是借着出繼之事在故意做戲,朕趕明兒就能下诏退位讓太子登基!!!
康熙氣得心疼肝兒疼肺也疼,怒到極點,連眼前都有些發黑,擡手撐着額頭喘息了足有小半盞茶的功夫都沒能舒緩過來。
得虧這是在乾清宮的南書房,不是奉先殿,也不是太廟,沒有現成的戒尺和紅木杖,否則就憑這陣火氣,他絕對能打沒老八半條命。
康熙一邊靠在桌案後頭喘息,一邊暗暗咬着牙琢磨,老八如今既然已經開始這般明目張膽地在他眼皮子底下結黨營私、謀圖大位,那他也沒必要再繼續放任對方、姑息養奸。
正思忖着到底是該以悖逆不孝、意圖謀逆的罪名将胤禩拘執圈禁,還是該以植黨營私、謀奪儲位的罪名把對方鎖系看押,門口梁九功卻忽然戰戰兢兢地跑進來禀告,說鹹福宮良貴人衛氏有事求見。
康熙不由怔了怔,原本就陰冷的面色霎時就變得更加陰沉了,盯着胤禩的目光也仿佛瞬間就凝結起了一層冰霜,紮得胤禩忍不住又打了個激靈。
衛氏這時候求見,八成就是得了消息來給老八求情的。
康熙用力皺了皺眉,幾乎想都沒想就擺了擺手,示意梁九功出去把人攆走。
他如今既然決定要處置胤禩,自然不想再聽胤禩狡托罪責,更不想有人不長眼地來給對方說情。
只是,梁九功這次卻沒有遵令行事,聽聞他的吩咐後仍舊直挺挺地杵在禦階前頭,一邊偷偷摸摸抻着袖子從額頭上擦冷汗,一邊哆哆嗦嗦地嘎嘴唇,帶着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偷瞄他。
康熙頓時又忍不住擰了擰眉,心中那團久未平息的怒火第三次沖将上來,轉手就抄起旁邊擱放着的青銅鎮紙朝着梁九功腳邊摔了過去,駭得梁九功霎時激靈靈一個哆嗦,“咚”地一下就重重跪了下去。
梁九功受驚過度,抖着嘴唇說不出話,咕咚咕咚地暗暗咽了好幾口唾沫才終于勉強恢複了兩分,耳聽得康熙怒極叱罵,重責他放肆大膽,趕忙誠惶誠恐地朝對方磕頭請罪,磕磕巴巴地開口禀告:良貴人是來請罪的,說八阿哥自請出繼一事,全是她的過錯。
康熙聞言,又複狠狠蹙了蹙眉。
老八借出繼之事做戲,竟然還跟衛氏有關系?
想起方才在十三衙門的折子上看到的那句“臣等皆盡不知八阿哥同貴人娘娘所言何事”,還有先前他去鹹福宮找衛氏試探、對方眼睛紅腫嗓音嘶啞明顯是哭了很久的事,康熙原本就陰沉至極的臉色轉眼就變得更黑了幾分,又複咬牙切齒地冷冷哼笑了兩聲,許久,才從牙齒縫裏擠出來一句通傳。
……他倒要看看,衛氏和老八究竟在折騰什麽。
不過,衛氏到底也沒能破例走進南書房見駕,康熙琢磨半晌,還是決定擺駕回東暖閣處置詢問。
瞧着胤禩聞言擡頭看過來,他又複冷冷哼笑了聲,既不說讓對方起來跟着,也不說讓對方繼續跪省,只眯着眼淡淡地看了對方一眼就轉身走出了南書房的大門。
留下胤禩愣愣地跪在地上瞧着他的背影。
……老爺子這是什麽意思?
胤禩摸不着頭腦,皺着眉認認真真琢磨了老半天也沒能弄清楚康熙看他這一眼到底是讓他起來還是繼續跪着,思前想後足足小半盞茶的功夫,最後還是沒敢私自起身。
他可記得清楚,從前有一回也是如此,康熙正要發作他的時候被打斷,臨時離開,他因為跪得久了渾身難受就自作聰明地起身等着,結果等對方回轉回來,當即就狠狠朝他腦袋上砸了只杯盞,被對方狠狠訓斥教訓了一頓不說,還比平日裏整整多跪了大半個時辰才得以起身。
胤禩忍不住苦笑,看着禦案上明明滅滅的燭火随着窗棂間吹進來的夜風微微晃動,許久,又暗暗嘆了口氣。
衛氏定是為了他才來求見康熙的,難為對方到了這時候還肯出面給他說情。
他這輩子重來一世,願本是想要好生孝順衛氏、讓對方平平安安地頤養天年,可事到如今,他不僅沒能照顧好對方,還做出了這等自請出繼的不孝之事,傷透了對方的心。
想起先前近身伺候衛氏大姑姑同他說,自打他那日離開,衛氏便一直郁郁寡歡,胤禩心下又複湧上來一股悔愧,低垂下眼靜靜地看着地磚的縫隙,許久,才長長嘆出口氣。
梁九功來傳康熙口谕,将胤禩送回乾清宮偏殿的時候,已是快人定的時辰了。
胤禩已跪了将近三個時辰,時候太久,身體早就有些吃不消,眼前桌案上燃着的燭火明明滅滅地越來越變得模糊,四下裏也越來越昏沉,仿佛有薄薄的黑霧開始于四處慢慢升騰。
胤禩用力咬了咬牙努力保持清醒,耳聽得梁九功言說奉皇上谕命來送他回乾清宮偏殿,又不由微微怔了怔,呆愣許久也沒做出反應,直到梁九功上前親自将他攙扶起來,又送他上了軟轎,才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來。
……康熙這是,放過他了?
胤禩覺得有些難以置信,還沒來得及慶幸,結果一擡頭就瞧見了守衛森嚴的乾清宮偏殿。
他又複愣了愣,片晌,又忍不住狠狠皺了皺眉。
第一更補全了,第二更最晚明天中午之前補全。
感謝只有半首歌大寶貝投的地雷~麽麽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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