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狹路相逢

有句話叫做流年不利,蘇青覺得特貼切。

這不,從火車站到這兒,一個小時還沒到的路,車就在半路抛了錨。

世珍罵罵咧咧地招呼她下去,又是看輪胎又是打電話。這是在立交底下,旁邊一片兒的荒野,就一加油站裏面還亮着一盞不知道多少年前挂上的白熾燈。

遠遠看去就像墳地裏的一簇磷火。

世珍兩腳踹輪胎上,狠狠往沙塵漫天的公路上跺了跺,把脖子往大衣裏縮:“媽的,真他媽冷啊!”

“節省點兒體力吧。”蘇青去旁邊的販賣機裏買了兩罐熱咖啡,一罐遞給她,一罐開了自己喝。

兩人雙手捧着熱咖啡,出奇一致地嘆了口氣,兩眼放空,望着燈火闌珊的大馬路發了會兒呆。

猶如兩只窮途末路的寒號鳥。

半晌,世珍問她:“怎麽辦?拖車的打不通。”

蘇青說:“找人來幫忙吧。”

“你丫說的輕松,找誰啊?半夜12點了!”世珍手指狠狠戳表盤上,過後又洩了氣,一陣長籲短嘆。

蘇青嗫嚅道:“對不起。”

要不是來火車站接她,她也不會這麽倒黴,陪她一塊兒在這鬼地方受凍。

看她一臉受氣小媳婦的模樣,世珍又不忍了,摸摸她腦袋,愛憐地摟住她肩膀:“哪能怪你呢?”

兩人又是一陣嘆氣。

這時,那加油站裏遠遠有人嚷道:“我這大老遠的過來,您好歹也泡點兒像樣的茶啊。品茶色香味,這第一關就次,聞着跟燒焦的老樹根似的,還怎麽下得去嘴兒?”

聽到這聲音,兩人都是一怔,齊齊扭頭。

加油站後面就是一排用來待客的矮房,有人從裏面踩着軍靴出來,往黯淡的燈箱底下一靠,懶洋洋地點了一根煙。風太大,火太小,他低頭利落地甩兩下。

火星子旺起來,照得他手指修修長長特漂亮。

“沈爺,沈爺,真對不住。”經理拱手作揖,一路賠着笑臉,“本來東西是今天到,可物流出了問題,這就耽擱了。要不您明兒來?”

沈澤帆看看他,覺得挺新奇,眼神像在說,他竟然讓他等——笑一聲,又低頭抖抖煙:“您當我這時間都是白來的?”

經理尴尬笑笑:“哪能啊?可是,這東西……”

“您就自個兒攢着,當我送您養老的。”說完這話就往外面走,幹淨利落,半刻也不留。

“別啊,您這麽走了,老板會宰了我的。”

“那是你的事兒。”

經理急得滿頭大汗,在後面追,又不敢追太緊,哭喪着一張臉,簡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世珍在不遠處看着來氣,撇撇嘴:“德行!就會欺負老實人。”

蘇青深以為然:“仗勢欺人的王八蛋!”

聲音其實不大。只是沈澤帆素來耳聰目明,隔着百米都聽了個一清二楚,轉身就望過來。

蘇青和世珍齊齊站直了,說時遲那時快,兩人都往臉上堆了滿滿的笑:“帆哥好!”

聲音響亮。

沈澤帆手都按車門上了,看到她們,眼底露出訝異,笑了笑還是折返回來。

他穿的是身常服,肩膀寬展,腰背挺拔,雙腿倍兒長,轉過臉來對你笑的時候,修眉朗目,唇紅齒白,人模狗樣的架勢還真像那麽回事兒。

這厮長得像他媽媽孫芙君,不說話不發脾氣的時候,還挺斯文,看着就很有修養很有內涵。

一眼就是富貴人家出身的公子哥兒,出身好,見識廣,有氣度。

當然,前提是不發火的時候。

到了近前,沈澤帆目光上下一打量,施施然笑了:“你們這是怎麽了?笑得跟朵菊花兒似的。”

蘇青和世珍心裏一堵,嘿嘿傻笑着不發話。

你丫才像菊花!

這麽僵持了會兒,沈澤帆往她們那車看了一眼,樂了:“抛錨了?”

世珍雙手一拍:“您真是慧眼如炬啊。那個……您這是要往哪兒去啊?方不方便載我們一程?”

“我為什麽要載你們啊?”他低頭抖煙,嘆息,“沒什麽好處啊。”

“好歹咱們小時候也是鄰居啊帆哥。”世珍在心裏問候了他祖宗十八代,臉上卻是一派天真純善。

蘇青卻連看都不想看到他,躲在世珍後面不發話。

後來軟磨硬泡磨了很久,沈澤帆看這兩個小姑娘都快哭出來了,也不逗人了,把煙扔腳底踩熄了,在前面領路:“走吧。”

世珍精神一振,拖着蘇青往他那輛悍馬奔去。

這車高大,流水線般順暢的線條,在夜色下反射着冷光,就像沉睡的獵豹,和他這人搭。銳利的,慵懶的,還天生帶着那麽點兒高高在上的意态。

旁邊馳來一輛帕薩特,見了這麽個鋼鐵大家夥,腎上腺素急劇上升。看到車旁倆美女,眼睛更是發紅。一車四人,從半開的車窗裏鑽出腦袋來,司機還沖他們吹了聲口哨。

“別理他們。”世珍厭惡地嗤了聲,替蘇青拉開車門,把她推上去。

那司機有點讪,又有些不甘心,嘀咕:“模樣挺清純,胸倒挺大的。”

世珍長得明媚,這話說的就是蘇青了。說她沒關系,可說蘇青,她怎麽忍得了?撸起袖子轉身就要過去。

沈澤帆比她快一步,徑直走到那車主窗前。

他人高大,體格健美,往窗前一站倍有壓迫力。這車裏四人,氣場加起來還沒他一人強。車主色厲內荏:“幹……幹嘛?”

沈澤帆彎下腰,微微俯身傾向他:“哥們兒,替我問候一個人。”

車主不解:“誰?”

沈澤帆微微笑:“你媽!”下一秒揪住他衣領子就把他從車窗裏拽了出去,兩拳頭打青了他兩個眼圈。沒兩個回合,人就被他踩着臉碾到泥地裏。

車裏三人看不過去,下去幫忙。

世珍捂住眼睛,不忍心看了。

兩分鐘後,悍馬載着人絕塵而去,留下四個被揍得鼻青臉腫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臨走前,沈澤帆還很好心地給他們叫了“120”。

……

夜色下的北京城,車馬如龍,燈火璀璨,有種如夢似幻的氣息。蘇青把車窗搖下,迎面吹了會兒冷風,頭腦才清晰了些。

旁邊世珍勸她:“都快入冬了,別開那麽大窗,你小心着涼。”

蘇青說:“我悶,就開一會兒。”

世珍被她這不鹹不淡的語氣噎了一下,氣不打一處來,她是真不喜歡她這副不冷不熱的頹廢樣子,可拿她沒辦法,又不知從何發起,最後只能垂下頭,偃旗息鼓。

到了長安街,車反而堵了一下。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外面街道上格外熱鬧,車流都比平日盛了些。

世珍看出她的疑惑,跟她解釋:“過幾天閱兵呢,這是在彩排。”

“彩排不在大白天?”

“天氣不好吧。”其實她也不知道,不過,随口胡謅是世珍的天賦技能。

蘇青應了聲,搖上車窗,也沒多問了。

後來一路沉默。

到底還是擔心她,把車停大院門口,蘇青都下去了,世珍還是搖下車窗叮囑她,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有事兒call我。”

蘇青看着她在路燈裏映地暖彤彤的鵝蛋臉,心裏一澀,對她微微一笑,輕輕地、卻又珍而重之地點了點頭。

然後,猶豫會兒,聲音細若蚊吶地說了句“謝謝”,也不知道沈澤帆聽沒聽見。

不過,他像是不認識她這個人似的,只偶爾和世珍話說笑,眉眼和順,言笑晏晏,放了人就把車開走了。全程——

——沒和她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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