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

等他們離開,蘇青忽然想起來——她沒有拿通行證。

她有些恍然,捏着拎袋在門口好是站了會兒。不遠處有幾棵滄桑的古松,映和着夜色下飛檐鬥拱的辦公樓,和她一樣沉默。

後來,崗哨的過來問她來幹什麽的,蘇青精神恍惚,沒有開口。

崗哨的衛兵皺了皺眉,但還是耐着性子跟她講道理,問她找誰,可以先去崗哨登記。可這小姑娘就是不開口,讓人又急又愁。

這邊就這樣陷入了僵局。好在裏面正好有車出來,路過時停了一下。下來的是個白色常服的,五十上下,發鬓雖然略有斑白,但是精神抖擻。

“青兒?”褚峰看到蘇青,表情很驚訝。

蘇青只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喊了一句“褚叔”。

褚峰下來,走到蘇青站地方,想要說點什麽,又無從說起,最後只是嘆了一句:“走吧,你媽在家裏等你。”

蘇青不置可否,跟着他一起上了車。

很快到了地方,褚峰在前面領路,蘇青卻在樓底下沉默了老半晌。

這可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

……

褚萱從樓梯上摔下去的時候,動靜極大,連在三樓書房吵架的褚峰和姚燕芳都驚動了。

兩人跑下來,就看到小女兒滾在樓梯下,臉色蒼白,已然昏厥過去,蘇青則一臉呆愣地站在二樓樓梯口,胸口劇烈起伏,手裏死死攥着自己的日記本。

姚燕芳肝膽俱裂,沖上去就是一個耳光。

蘇青本就受了驚吓,沒站穩,腳底一滑就一個趔趄歪了下去,好在半只腳還挂在欄杆上,只是一個倒栽蔥橫在了樓梯口——沒徹底跌下去。

可背脊磕在鐵藝欄杆的花紋尖頭上,還是一陣錐心刺骨的疼,漸漸的,還麻木起來。

她人也麻木地半坐在那兒,像是失了魂魄。

姚燕芳又是兩腳踹上來,眼淚鼻涕流着,爾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你從小就看你妹妹不順眼,我以為只是小孩子發脾氣,沒想到你竟然惡毒到要她的命!有什麽不滿的你沖我來啊,不想跟我們過就找你那個沒良心的爹去!我真是上輩子欠了你,你給我滾!”

司機和老阿姨都過來勸架了,姚燕芳仍是哭鬧不休,後來還是褚峰勸住了她,叫了救護車。

事後,他把蘇青叫到了書房。

兩個人,隔着偌大的實木辦公桌沉默了很久。

到底不是親生的女兒,雖然心裏有氣,褚峰也不好直接責罵,只是唏噓、嘆氣:“萱萱是頑皮了點,可她到底是你親妹妹啊。”

蘇青面無表情地垂着頭,沒開口,也沒辯解。

這副倔強耿烈的樣子,跟她父親蘇策南年輕時一模一樣。

褚峰又是重重一嘆,斟酌着擡起頭說:“可能,你真的不适合跟我們住一塊兒。你爺爺在上海做研究,這些年老是跟我們念叨你,你知道,他從小就疼你,你爸在一部那邊也發展得很好,你過去,日子不會比這邊差的。你看看,你是想去你爸那裏還是去找你爺爺?青兒,就當伯父求你了,不要讓我們為難。”

蘇青又是老大一陣沉默,然後擡起頭:“我去爺爺那兒。”

蘇青的爺爺蘇平瑄于1937年出生于檀香山,旅美多年,從事多項合作研究,在那時候,可是個頂尖稀罕的複合型人才,回國後任國防科技重點實驗室委員,從事核聚變、裂變混合堆研究等工作,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物理學家。

他常年在地方做研究,忙起來廢寝忘食,根本抽不出空,蘇青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去看他。

不過,他是真疼蘇青,爺孫倆的關系挺親厚的。

蘇青兩歲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大兒子跟父親,小女兒跟母親。

沒過多久,姚燕芳帶着蘇青改嫁了現任丈夫褚峰,生了個比她小兩歲的妹妹。姚燕芳本就因為蘇父的關系對蘇青不冷不熱,有了小女兒後,情感的傾向就更明顯了,平日有不順心的事兒就找蘇青的茬。

一開始,蘇青還争辯幾句,後來也懶得跟她吵了。一般來說,她罵個幾分鐘不見回應,也就沒那興致罵了,可要是頂上兩句,就沒完沒了了。

蘇平瑄對這些事兒也是知根知底的,奈何自己課業繁忙,又身處異地,得常年呆在研究中心,實在有心無力,蘇青又不願意跟她爸。這些年,雖然心疼着,也只能拜托至交沈家多照拂些。

他不知道的是,姚燕芳跟沈家那位的夫人上學時就是死對頭,褚峰以前還追過她,讓姚燕芳引以為恥。這不照拂倒罷了,照拂起來,蘇青的日子反而更難過了。

褚峰、姚燕芳、褚萱……這些和她朝夕相處多年卻不怎麽親厚的人,以及後面雜七雜八的事情……其實,蘇青現在都不怎麽記得了。

因為——

這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了。

……

姚燕芳從房裏趕出來開門,乍然看到蘇青,還楞了一下,雙手搓了搓圍裙,斟酌着開口:“到了怎麽不打個電話呢?要不是你褚叔在路上瞧見你,你還打算在門口吹一夜的風?”

蘇青進了門,彎腰穿拖鞋:“手機沒電了。”

姚燕芳臉色不自在,為了避免尴尬,幹脆回了廚房繼續做飯。

房子不大,雖然有三層,但是每層只有一個房間,是那種老式的窄樓,跟旁邊的房子聯排并在一起,陽臺都是共用的,住五個人有點擠,好在褚峰的兒子在裝備部工作,那邊機關有房子住,他那房間就空了出來。

褚峰想了想,決定先把褚越平的房間騰出來給蘇青住。

他問蘇青:“吃過了嗎?”

蘇青說:“吃過了。”

褚峰思索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麽來打開話茬,就問了些她以後的工作去向問題。

蘇青想了想說:“我大學在南京那邊學的是物理,這次跟老師回來讀博。”

“物理好啊,你爺爺就是研究核能科學的,為國貢獻啊。沒準你以後,還能成為一個女科學家呢。”

蘇青冷淡笑笑。

氣氛有些尴尬。

褚峰輕嗽了兩聲:“既然你累了,那早點去休息吧。”

蘇青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褚峰又叫住了她:“青兒。”

蘇青回頭,眼中露出疑惑。

褚峰嘆了口氣,誠摯地望着她,說:“你媽她不是不關心你,就是……”

——就是更加關心褚萱——蘇青心道。她還是對褚峰笑了笑:“謝謝您。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褚峰松了一口氣:“你能這樣想就好。當年那一摔,你媽确實是吓到了,你妹妹這兩年的身體也不是很好。咱們是一家人,還是要和和睦睦的。留在北京城的這幾日,你就在這邊住吧,也別去麻煩你老師了。”

蘇青說:“學校那邊給安排了校舍。”

褚峰只能作罷,眼睜睜看着蘇青拖着行李去了褚越平的房間。

褚越平當年是一中的學生會長,兼實驗班班長,成績優異,長相出衆,很受女生的歡迎。後來上了軍校,畢業後去了裝備部做了工程師,工作很忙,就很少回來。他很愛幹淨,房間也根本不用整理,所以褚峰只是稍微拾掇了一下,給她鋪了床就讓她住了進去。

房間不大,一張一米二不到的木板床挨着牆角,牆上很細致地貼了素白的牆紙,看上去幹淨又整潔。

蘇青整理抽屜的時候,意外發現了他的相冊。

白淨高瘦,穿着一件白襯衫,看着有點清冷,不那麽容易接近。

不過,是真的英俊。

褚峰相貌周正,但也只能算一般,褚越平的長相是遺傳自他早逝的母親,像孤傲而清冷的竹,不顯山,不露水,也不自覺,可眉宇間,又隐約有種豔色。

過了四年,他和她記憶裏的模樣大不一樣了,可是那雙眼睛,還是能讓人一眼就認出這個人。

蘇青的指尖緩緩摩挲過相片上少年的眼睛,反手把他關進了抽屜裏。

山月不知心裏事,水風空落眼前花。

曾經少不更事,一腔孤勇,而今回首,滿目瘡痍。

褚萱從外面擰門進來,抱着肩膀靠在了門板上:“什麽時候回來的?”

蘇青沒回頭,彎腰收拾床褥,語氣閑閑的:“我什麽時候回來,需要知會你嗎?”

褚萱笑着,嘴裏的話卻很惡毒:“你怎麽不死在外面啊?”

蘇青整理的手一頓,慢慢直起了腰,回頭望她,目光冷靜,像是擎着漆黑的夜色。褚萱冷笑,走近她,直到和她耳貼耳。

她說:“喜歡自己的哥哥,你可真是變态啊,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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