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獻殷勤
後來去了就近的一個小診所。
沈澤帆抱着她進去時, 醫生就掀了簾子快步出來了, 指示他把蘇青抱到榻上。沈澤帆手裏穩, 把她擱上去的時候,都沒晃一下。
醫生幫蘇青擦藥酒的時候, 她的臉色就很不好看,像是隐忍着什麽, 臉色慘白如紙。
沈澤帆問:“很疼嗎?”
醫生都停住手了,詫異地看向她。她幹這行十幾年, 手裏知道輕重, 基本不會弄疼病人。
蘇青搖頭:“我沒事。”
沈澤帆多看了她一眼,沒多說什麽。
小護士擡眼打量他, 低下頭後,又偷偷擡起來看了他好幾次。沈澤帆敏銳,側頭和她目光撞上:“有事兒嗎?”
小護士紅着臉搖頭。
上完藥, 沈澤帆抱着蘇青走出這裏, 小護士才跟醫生嘆:“帥死了!”
醫生一包棉球砸她頭上:“工作!”
……
上了車人後,沈澤帆沒急着發動,搖下車窗點了根煙。
蘇青披着他的外套, 安安靜靜地窩在副駕駛座上,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像是睡着了。不過,沈澤帆知道她沒睡着, 把手伸到窗外撣了一下煙灰,問她:“到底怎麽了?”
蘇青抱着肩膀, 沒回答。過了會兒,艱澀地開口:“今天謝謝你。”
“謝什麽?”他約莫是笑了一聲。
蘇青怔住,回頭看他。
沈澤帆也回過臉來看她。車裏昏暗,只能依稀借着窗外的月光看清他的臉。和記憶裏的模樣沒有多大差別,依舊英俊美豔到讓人側目,不正眼打量人的時候,總覺得傲得很。
十足的一個驕矜霸道的公子哥兒。
可蘇青知道,這些年他在基層幹了很久,這一身銳氣和嚣張勁兒早磨得差不多了。要是以前,他還不可這勁兒折騰她啊。
她忍不住失笑。
“笑什麽?”沈澤帆盯住他。
他專注看人的時候,目光就很銳利,蘇青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從小被他欺負慣了,這下就縮了縮脖子。
“你縮什麽?”沈澤帆看得好笑,揚揚眉,“難道我還會揍你啊?我又不打女人。”
是啊,是不打,可從小就欺負她。把蟑螂藏她文具盒裏,拿蟬蛻吓唬她,有一次更過分,抓了條蛇盤在手上,追得她滿屋子亂竄。
後來,還是孫芙君過來攔住了他,把他臭罵了一頓。
那時候,他就站在原地笑話她,表情甭提多焉壞多得意了。
她心裏委屈,一張臉都哭花了。
現在想起來,他何止是惡劣啊。
可是,如今想想,也不過一笑置之。四年的時光,讓愛隔了一層膜,讓仇恨和龃龉也随之淡了,就像已經冷卻的茶,再熱烈的情感也不複當初的一腔熱忱。
沈澤帆盯着她澄澈眸子看了良久,忽然笑了,不過,這笑容裏沒什麽溫度。
他說:“你這個樣子,也不好回校舍,我在複興路那邊有套老房子,你去那地方住一晚吧。”
蘇青想了想,點頭應下。
她也不想回去被人評頭論足。
……
沈澤帆調任去了北衛後,現下就在複興路這一帶執勤,手裏領着一個中隊,是正營級別的。他是南政軍校生出身,資歷比旁人要高一等,就算在北衛這種地方,也是很受重視的。
好在他人雖然傲,工作上倒是挺認真盡職,執勤的時候從沒出過錯。而且他為人挺仗義,對看得上眼的人都挺熱情大方,朋友天南海北都有,擱哪兒都混得開。
這不,沈澤帆前腳載着蘇青往這邊有機所趕,一隊巡邏的警衛見了,就有人跟他打招呼,旁邊鐵道部門口的崗哨換班的也多看了他兩眼。
有人不懷好意:“女朋友?”
“別鬧,親戚家女兒。”沈澤帆懶洋洋應了句,直接把車開進了大門。
這是個研究院的宿舍樓。
複興路這一帶像這樣大大小小的研究機構有不少,往西三環過去就是公主墳了,多的是部隊和機關。沈澤帆在這兩地往返,挺近的,不過平時他不回西三環那邊。
早年他調來這一帶執勤,還沒上北衛,也沒分配房,就在機關外的一個有機金屬冶煉廠裏買了間民房,和一些外地來的工人住一塊兒。後來這廠子改遷,因為地方好,上面直接撥了款項,又招納了十幾個老板共同投資,建成了現在的有機金屬研究院。
這厮也知道這房子好,死活不肯回收,一賴就是兩年。
他這車挂的是部隊裏的牌照,打着“北A”的頭,一看就是軍區直屬部隊的車,還真沒人敢攔。
下了車,他繞到她這邊幫她開門,問她:“你能不能走?”
蘇青還沒應呢,他就不耐地把她抱了出去,擡腳把門碰上。
沈澤帆人高馬大,體格又好,抱着蘇青像是抱着空氣似的,沒半點兒受重。
蘇青其實很不喜歡被他這麽抱着,小聲說:“我自己能走的。”
他沒搭話。
蘇青側頭看了他一眼。沈澤帆不笑的時候,人還是挺嚴肅的,到底是個發號施令的首長,指揮慣了。蘇青只看了一眼就垂下了頭。
以前再跟她不對付,她也知道,自己打心眼裏怵他。
小時候他特喜歡折騰自己,很多女生還羨慕呢。只有她自己心裏明白,給這位爺瞧上,那是前世作孽,今生來還債的。
“你嘀嘀咕咕說什麽呢?是不是在罵我?”到了屋門口,沈澤帆忽然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
蘇青被他看得心裏頭一涼,連忙搖頭:“沒有。”
“真的沒有?”他語氣平和,可眼睛裏卻好像帶出了幾分蔑笑。
蘇青卻覺得這比他不笑更恐怖了。
她保證:“沒有。”表情信誓旦旦,別提多真誠了。
沈澤帆這才露出笑容,掏出鑰匙抱着她進了門。
……
這房子不大,是典型的出租屋,中間擺了張床,旁邊是家具和沙發,其餘家具一股腦兒挨着牆根列着,滿滿當當,竟然不顯亂。
蘇青有些意外。
以前只知道他脾氣不好,不耐煩整理,臭襪子臭衣服随地亂扔,邋遢得很。現在看,部隊真是個整容所,硬生生給他磨成了這樣。
當然,魔王還是魔王。
沈澤帆把她放到床上,在她面前蹲下來。
蘇青低頭,就看到他寬闊的背脊在她面前拉成曲線,像是蓄勢待發的弓。就是弓着腰,做出這種類似臣服的姿勢,這人也是卓爾不群的,淺綠色的軍襯齊整地收在武裝帶裏,襯出精瘦窄長的腰身,一雙黑皮鞋半點兒污漬都沒有。
恍神中,腳踝處忽然一痛。
她瑟縮了一下。
“我弄疼你了?”沈澤帆起身,跟她道歉,“不好意思。”
蘇青垂着頭,搖了搖。
沈澤帆問她:“渴不渴?我去給你倒杯水?”
蘇青下意識搖頭,可搖得太快了,搖完才覺得自己真的挺渴的。她踯躅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沈澤帆看她這眼神就知道她想什麽了,微微一哂,轉身去了廚房。
廚房和正廳就用一扇移門隔着,地方很窄,距離她這邊也沒有幾米。蘇青望去,他微微岔開腿兒站那邊給她燒水,彎腰查看煤氣的樣子,挺忙碌的。
不知為何,心裏就是一澀。
以前,褚越平也這麽照顧過她。
不過,是當妹妹那樣照顧。而這個妹妹,在他心裏的分量是遠遠比不過褚萱的。
人最怕的,就是比較。
沈澤帆端着水過來時,看到她這模樣就頓了一下:“怎麽了?”
蘇青搖頭:“沒什麽。”
他把杯子放唇上慢慢吹着,眼皮都沒擡:“有事兒就跟我說。小姑讓我照顧好你,別什麽事兒都憋心裏,悶出毛病責任準在我。”
明明是關心人的話,到了他嘴裏就沒句好話,氣得蘇青胸口堵了一下。
她抿着唇不願意開口了。
沈澤帆這會兒倒是笑了一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生氣了?”
“沒有。”
“真的沒有?”
“沒有!我沒有生氣。”
“好。”沈澤帆一笑,彎腰俯身向她,英俊的臉距她只有幾個毫厘,像是要親吻她的臉頰。他突如其來的暧昧動作,吓得蘇青往後一仰,腳踝一拉,就是一陣刺痛。
她臉都扭曲了。
沈澤帆揚聲而笑,笑容開懷爽朗,氣得蘇青恨不得往他臉上招呼。當然,她沒這個膽子。
他不逗她了,把水杯遞過去:“喝吧,不燙了。”
蘇青有些生氣地接了過來,力道有些大,水都潑出了小半杯。
他去衛生間拿了毛巾,過來幫她擦拭,嘴裏很嫌棄:“毛手毛腳的,跟以前一個樣兒,真讓人不省心。”
他這人從小就有些大男子主義,有責任心,答應了沈詩韻照顧她,就一定會方方面面照顧好她。就是一張嘴不饒人。
蘇青偏偏最受不了他這張毒嘴。
可她不敢反抗。褚萱那種潑辣至極的性子,在他面前不還是老老實實的?
不生氣的時候人還挺好的,觸怒了他,被剝皮拆骨都是分分鐘的事兒。
“你在想什麽?幹嘛一直低着頭不敢看我?”沈澤帆也端了杯水,在她面前慢慢啜着。
“沒想什麽。”
“說實話。”
一句話把蘇青給堵了。不好糊弄,蘇青只好說:“在想明天的課,我腳都這樣了。”
沈澤帆說:“我幫你跟小姑請個假吧。”
蘇青忙搖頭:“我要回去上課的。”
她認真的語氣倒叫他笑了。這一笑,眉宇舒朗,眸光耀目,端的是個風情萬種的美男子。蘇青被他笑得都不好意思了。
沈澤帆看着她端詳了會兒,臉上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
“上課這麽重要嗎?”語氣像在話家常。
蘇青點點頭:“重要的。過段時間,還有個很重要的軍備預研,我作為後備學員,也要參加的。”
沈澤帆沒忍住,笑了出來,食指點着她的鼻尖:“就你,軍備預研?這是白日夢沒做醒呢?”
泥人也有三分火氣,何況是在她最擅長的領域裏這麽小瞧她。蘇青解釋說:“這次預研是總裝和國防科研部聯合發起的,規模很大,參加人員不限身份,只要有人擔保。我跟着老師組織的小組一塊兒過去,給他們做助手,長長見識。”
“哦,原來是助手啊。”他低頭挨近她,微微笑。
蘇青臉色微紅,嘴裏很硬:“助手怎麽了?我博士還沒畢業呢,給前輩當助手,我樂意,這是我的榮耀。”
沈澤帆也不笑話她了:“那加油哦,未來的小科學家。”
簡簡單單一句恭維,說得蘇青都赧顏了,不敢看他。
外面似乎下起了雨,沈澤帆去窗口看了看,伸手就把窗戶關上了。
陽臺灌進來的冷風吹得蘇青打了個噴嚏。
沈澤帆又過去把移門關了。
頭頂只有一盞老熾燈,鎢絲都發黑了。外面連打了兩個雷,燈泡一暗,就這麽停電了。
沈澤帆暗罵一聲,回頭對她說:“我去下面買幾根蠟燭,你小心着點兒,別亂動。”
蘇青應了一聲。
不一會兒沈澤帆就回來了,不但沒買到蠟燭,大半個肩膀都淋濕了。他去洗手間取了毛巾來擦,語氣不大好,啧啧:“下個雨就關門,還真是頭一遭啊。”
他這會兒正在氣頭上呢,蘇青沒敢應聲。
衣服濕得難受,要是一個人在,沈澤帆早脫了上衣了,可這會兒屋裏還有個姑娘,怎麽也不能這麽不講究。
他這人還是很看重這點的。
要回頭讓沈詩韻知道他在她面前赤身裸體的,指不定又要跟他叨叨。
沈澤帆抻了張椅子在她面前坐了,想了想還是問她:“剛剛在診所裏,我看你的表情不像作假。除了腳踝,還傷到別的地方沒?”
蘇青一怔,背脊頓時僵硬了。
沈澤帆敏銳地發現了她這個變化,不過沒急着開口,等着她卸下心房自己來說。
蘇青卻遲遲沒開口。
說到底,她跟她算不上熟,以前僅有的一點交情都在掐架互怼上。而且,嚴格意義上來說,他是褚越平、褚萱那一陣營的人。
蘇青還沒有信任他。
這是她不能啓齒的秘密,只有她爺爺蘇平瑄和沈詩韻才知道。四年前,姚燕芳打了她一頓,踹踢中,她失足跌了下去,背脊那一個地方正好磕在鐵藝欄杆上。因為當時姚燕芳和褚峰忙着照顧褚萱,沒有人過問她,後來延遲了治療,就這麽落下了病根。
她對醫院有種本能的恐懼。
也害怕下雨打雷的濕冷日子。
因為四年前那天,就是發生在這樣一個夜晚。
窗外劃過一道驚雷。
蘇青的臉又白了白,不過沒吭聲。
沈澤帆盯着她看了會兒,到底是沒問什麽,起身,給她抖開了被子,替她蓋上腿,若無其事地緩聲道:“要不舒服,睡一下吧。”
“我不困。”
“那就躺會兒。”
蘇青拗不過他,也不敢過多忤逆,順從地躺了下來。
沈澤帆幫她拉上了被子,坐在了床邊。
外面下着狂風大雨,屋裏逼仄,甚至有些悶窒。漸漸的,好像還生出了些許暖意。蘇青在黑暗裏望着他,只能看到朦胧的一個影子,很高大,把她頭頂唯一的光線都遮住了。
蘇青不知怎麽就問出口了:“帆哥。”
“嗯?”他轉過臉來,看她,“怎麽了?”
他的聲音低沉平穩,卻讓蘇青心裏不大平靜。她有太多的疑問,可惜無從說起,話到了喉嚨口,卻又問不出來了。小時候,他雖然欺負她,有時候對她流露的一些關心也不是假的。
只是,情感總是有一個天平的。
難道要問他,他是站在那幫人那邊,還是站她這邊這種問題?
蘇青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缺愛和幼稚了。
她不吭聲,沈澤帆也不追問了,只是擡手順了一下她的腦袋:“睡吧,睡一覺,明早起來就什麽都好了。”
也許是這雨夜讓她心神不寧,又或者對褚家兄妹的怨氣,多少遷怒到他。
蘇青扯了一下嘴角:“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什麽叫‘睡一覺,起來就好了?’睡一覺,褚越平就會回來嗎?”
沈澤帆默了很久:“……你就這麽喜歡越平嗎?”
他的語氣不冷不熱,涼薄得很。
蘇青咬住下唇:“我恨他!”
沈澤帆笑,只是笑意沒有到達眼底:“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恨,除非是愛到了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