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就纏着你

關于褚越平的話題, 在他們之間就是禁忌。

此後, 兩人間一陣死寂的沉默。

蘇青覺得身上的被子好像也重了, 不由攏了攏。沈澤帆也坐在床邊沒動。

過了很久,他起身趟去了沙發上。

屋外電閃雷鳴, 這場暴雨還在持續。

夜半的時候,蘇青被尿憋醒了。她艱難地爬起來, 想去摸電燈按鈕,摸了會兒才想起這不是她在南京的房子。

雨已經小了, 窗外只有悉悉索索的聲音。

她往沙發那邊望了一眼, 沈澤帆側對着她卧在那兒,似乎睡得很熟。她下床的時候, 動作就放得很輕,一瘸一拐地朝衛生間挪去。

怕驚醒他,到了衛生間裏她也沒有開燈, 移門聲音太響, 想着他睡着也沒有故意去拉。

這尿憋得很了,上完後整個人都輕松了。

出來時,她的腳步卻猛地頓住。和衛生間相鄰的廚房間裏, 背對着她站着個人,背影高大挺拔,手裏端着杯水,正漫不經心啜着。

蘇青老半晌都沒說出一句話。

沈澤帆端着杯子轉過身來, “啪”的一聲按亮了開關:“這地上的瓷磚容易打滑,走路小心着點兒。”

蘇青沉默了老半晌:“你什麽時候起來的?”

沈澤帆又低頭抿了口水:“以前作訓的時候, 這方面專門訓練過,稍微有點兒動靜我都會醒過來。”

那就是她下床的時候就醒了?

蘇青有點生無可戀。

約莫是她吃癟窘迫的表情取悅到他了,沈澤帆笑了一笑:“放一萬個心,我沒偷窺人家上廁所的癖好。”

他不說倒罷了,提起這茬,蘇青的臉這下是徹徹底底地漲紅了。

她的臉皮薄,尤其是在這種前所未有的情況下。

他越是氣定神閑,好像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她就越忍不住那種羞恥感——沒看到也肯定聽到聲音了。

也許是不忍心她這麽可憐,沈澤帆走到她面前,伸手按在她腦袋上:“胡思亂想什麽呢?去睡覺,都半夜兩點了。”

這一下不輕不重,蘇青卻有種被家長教育的感覺。

這多少讓她生了那麽點兒逆反心理。

心裏啊,也難免不對付了,重逢一來,破天荒怼了他:“你又沒吃虧,你當然無所謂了。常言道,非禮勿視,非禮勿……”

“勿什麽?”沈澤帆輕嗤一聲,語氣很涼,好像沒什麽情緒。可是,蘇青卻聽出了危險,下半句話扼死在了喉嚨裏。

沈澤帆卻不打算放過她了:“勿什麽?你倒是說啊。”

蘇青小聲說:“沒什麽,我胡說八道的。”

沈澤帆道:“別,你有什麽就說什麽,別弄得像是我欺負你似的。你不就是想說,我占你便宜了嗎?要不要我負責啊?”

他這不鹹不淡的語氣啊,生生說出了一種肅殺的味道,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捆綁起來抽打。

蘇青頭皮都發麻了,連忙表明态度:“沒,真的沒有。”

“真的?”

“比珍珠還真!”

沈澤帆的臉色陰霾散去,愛憐地揉了揉她的腦袋:“行了,去睡吧,很晚了。”

蘇青如蒙大赦,連忙溜去了床上。

怎麽都覺得,他比傳說中的夜叉羅剎還可怕呢。

……

第二天起來,蘇青兩個眼圈都是黑的,像熊貓似的。

她把毛衣套頭上,努力往下拉,誰知道還卡主了,上不來也下不去,差一點就要窒息了。

斜刺裏伸過來一只大手,幫着她把領口拉了下去:“笨手笨腳的,跟小時候一個操行。”

蘇青擡頭,沈澤帆已經穿戴整齊了,端着杯水飲着,好整以暇地站在她面前。他那軍裝還挂在沙發上,身上穿的是件高領白毛衣。

他皮膚生得白,白得透亮無暇,鼻梁很高,眼窩也深,嘴唇卻帶着自然的嫣紅。側面看過去,抿着薄唇的模樣很禁欲。

那唇上,還沾着一點兒水漬。

蘇青連忙扭開頭。

沈澤帆也看到她的小動作了,略起了一下眉:“怎麽了?”

蘇青搖頭:“沒什麽。”

沈澤帆盯着她無聲地看了會兒,看得蘇青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他才平淡開口:“起來吧,吃早飯。”

蘇青看了一下鬧鐘。

乖乖,這才早上7點07分啊!

難得休個假,平日她都是睡到日上三竿的。

蘇青忍不住問他:“帆哥,你什麽時候起來的啊?”

沈澤帆瞥了她一眼:“幹嘛?”

蘇青小心髒縮了縮,讪讪的:“就是随便問問。”

沈澤帆呵了聲,但還是回答了她:“6點一刻。”

蘇青不由高山仰止:“你在部隊裏也起這麽早?”

沈澤帆說:“都是練出來的。之前被老頭子送到南京去讀軍校,教導員是他的舊部,聽了他的指令,可這勁兒折騰我,還讓班長和副班長對我重點關照。別說睡懶覺,我比別人還得早上個十分鐘,免得給那倆孫子抓住把柄。”

蘇青聽他提起倆班長時那種不屑一顧的口吻,怔了一下。

“怎麽了?”沈澤帆發現了她的異樣。

“沒什麽。”

“有話就直說,藏着掖着留到過年啊?”沈澤帆皺眉,“我最煩吞吞吐吐羅裏吧嗦的人了。”

說到後半句,他的語氣不自覺加重。

雖然不是出自他本意,只是來自他的說話習慣,蘇青還是被吓到了,一股腦兒說出來:“我聽說部隊裏都很和諧呀。我有個高中同學,大學裏保留學,也去當了兩年兵。他跟他們班長關系就很差,因為延誤了吃飯時間還硬要吃,飯盆都被他們班長踹翻過。可他事後跟我說起來,他一點兒都不怨恨他們班長。他說啊,戰友哪有互相怨怼的?”

沈澤帆盯着她看了老半晌,那目光,有些新奇,有些不可思議,像是在看一個幼兒園小朋友似的。

蘇青被他看得很不好意思:“我說得不對嗎?”

沈澤帆屈指就彈在她腦門上:“新聞聯播看多了吧?”

蘇摸着腦袋,心裏還覺得有點不舒服:“幹嘛彈我?”

沈澤帆說:“因為你傻。”

典型的高智商低情商、生活自理能力為零的廢柴。

蘇青不敢反駁,但心裏着實覺得他過于武斷,有時候很過分,還有些蠻不講理。

沈澤帆見她好像撅着嘴的樣子,還是解釋了一句:“我沒怨怼他們,不過瞧不上罷了。拿着雞毛當令箭,扯着一些小事兒找我茬,算不上爺們兒。”

蘇青算是聽出來了,他這是厭煩這種人情世故關系呢。

也是,他這人直。

蘇青起身,笨拙地穿襪子。沈澤帆彎腰就把那襪子奪了過來,擡手扔到了沙發裏:“都快入冬了,還穿絲襪?這麽大人了,活得跟個三歲半似的。”

蘇青小聲抗議:“這又不是我房子,我哪來的襪子換哪?”

“你挺會偷換概念的啊。”沈澤帆都笑了,俯身就捏住了她下巴,輕輕松松把她拉到了面前,“今天快入冬了,昨天就是大夏天啊?說的就是你昨天穿絲襪出門的事兒。”

蘇青啞口無言。

想不到沈哥哥不止嘴巴毒,這邏輯思維能力也是強得不行,一針見血啊。

沈澤帆這才放開她,施施然挺直了腰板:“沒道理就給我老實點兒,別每次說你都強詞奪理,甭以為我知道,你表面上對我恭恭敬敬的,心裏一直在罵我吧?”

蘇青一驚,連忙搖頭:“沒有的事兒!”

“真的沒有?”沈澤帆居高臨下地打量她。

蘇青把頭搖成了撥浪鼓。

沈澤帆盯着她看了老半晌,哼笑一聲,端着喝空的水杯去了廚房。

蘇青大大地舒了口氣,三兩下穿上拖鞋去了洗手間洗漱,免得被他看出破綻。

出來時,沈澤帆在餐桌上招呼她過去吃東西。蘇青沒敢猶豫,一瘸一拐地走了過去。

一碗白粥,一碟新鮮的炒青菜和一碟炒雞蛋。

蘇青怔了怔。

“怎麽,不愛吃?”沈澤帆看她。

蘇青搖頭,只是沒想到他會起早做這些。以前在北邊的時候,她早上起來就買一張大餅對付了,在南京上大學那會兒也過得糙,有時候早上課滿,起得晚了只能路邊買倆青團對付了。那種有冷又硬的口感,吃到胃裏胃都疼。

就是在上海的時候,沈詩韻最多起早給她買一籠湯包,榨碗熱豆漿就不錯了。

從小到大印,也就她爺爺給她做過熱騰騰的早餐。

蘇青默默吃着,不知道為什麽,眼眶有些濕潤。

“謝謝。”她小聲說。

“什麽?”沈澤帆在看報紙,乍然之下,沒聽清。

蘇青不擅長說這些,一句已經夠窘迫了,這會兒只能道:“沒什麽。”

沈澤帆也沒放心上。

吃完早飯,蘇青才想起來什麽似的,飛一般把手機掏了出來。果然,上面十幾個未接來電,都是楊世珍打來的。

蘇青連忙回撥過去,跟她解釋:“對不起對不起,睡得太沉了。”

“……”

“沒,我沒事,我很好……就是腳扭傷了,現在在一個朋友這兒休養。”

“……”

“是,我腳不大方便,你幫我請兩天假吧。”

“……”

“不用,真的,不用來看我了,你幫我做好筆記就行了。”

……

好不容易把她勸住,挂了電話,蘇青心裏的大石頭才落了。這妞子火急火燎的,聽說她腳傷了,都快跳起來了。

吃完早飯,沈澤帆對她說:“老待屋子裏不好,我跟樓上的鄰居給你借了把輪椅,一會兒推你下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蘇青一聽,胸中就是一悶,迫于他的淫威才忍着沒發作。

她是腳扭傷了,可不是殘廢了!

沈澤帆把她抱下樓的時候,蘇青的臉色就不大好,等下了樓,他又把她報上輪椅的時候,她的臉是直接黑了,一言不發地瞅着他。

沈澤帆卻好像沒看見,推着她往不遠處的公園走。

蘇青終于抗議:“我不想坐輪椅。”

沈澤帆說:“抗議無效。”

蘇青心裏一堵,努力扭過頭去看他:“我真的不想坐輪椅。”

蘇青的眼睛烏黑漂亮,眼尾有些風流地上挑,專注望着一個人的時候,卻有股不谙世事的純粹。沈澤帆推輪椅的手一頓,心跳不由漏了一拍。

蘇青又說:“我真的真的不想坐輪椅。”

沈澤帆回過神,不動聲色地垂下頭,推着輪椅繼續往前面走:“不坐輪椅?用你那一瘸三拐的腳步走?別忘了你現在是個三等殘疾,小殘廢。”

說到左後三個字,他的語調惡意地揚了揚,似乎心情非常愉悅。

他愉悅了,蘇青可是憋悶得很。

還以為他真轉性了要對她好呢?原來是在這兒等着她。

人是一表人才的,性格也內斂沉穩了很多,可骨子裏那種飛揚跋扈的驕矜和陰損勁兒半點兒都沒變。他要是只蘋果,切開以後保管裏面是黑的。

“你又嘀嘀咕咕些什麽呢?罵我啊?”

沈澤帆彎下腰,幾乎是貼着她地耳畔說。

溫熱的呼吸波瀾不驚地拂在她的耳邊,偏偏又好像帶着幾分不經意的挑逗。蘇青未經人事,性格又內向,稍稍被他撩撥幾下就面紅耳赤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好像跳得特別快。

這次下她更覺得這個人過分了。

以前只是欺負她,現在還附帶撩騷了。還是他覺得這樣很好玩啊?

似乎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沈澤帆疑惑:“怎麽了?怎麽不說話?”

蘇青不想說話。可他又問了一遍的時候,她很慫地開了口,磕磕絆絆地說:“你……你不要撩我。”

沈澤帆無聲地笑了一聲。

蘇青覺得他笑得忒下流了。誰知他說:“我怎麽撩騷你了?”

蘇青一怔。

“說說啊,我怎麽撩騷你了?”沈澤帆的語氣很平和,似乎還帶着那麽幾分揶揄的笑意,仿佛是在和未成年不懂事的小朋友讨論成年人的話題,篤定了她聽不懂似的。

蘇青有點不忿,可仔細一想,他好像真的沒幹什麽。

可是吧——

後來她改了口:“你說話的時候別靠我那麽近,耳朵怪癢的。”

沈澤帆低頭再次貼近她,無奈道:“我也想離遠了說啊,可這大馬路上這麽嘈雜,聽不見哪。”

蘇青沒話說了。左右,也說不過他。

好像只要和她對話,真理就全在他那兒似的。

這個認知讓她郁悶了好久。

小區後面就有一個開放式的公園,還是濕地公園,很大,一眼望去看不到邊。沈澤帆推着她從東門進去,沿着一片還算和緩的山坡,踏着鵝卵石地慢悠悠走着。

頭頂是遮天蔽日的蔥郁森林,有種置身于野生森林裏的錯覺。

蘇青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心情好了不少。

路上碰上一對母女,女孩正揉着眼睛站在一棵銀杏樹下哭得天昏地暗,少婦無奈地四處張望。蘇青定睛一看,原來在那樹杈上挂着一個紅色的愛心氣球。

沈澤帆低頭交代了她一句,過去和那少婦說了兩句,爾後縱身攀上了樹,下來時,那氣球好好地被他捏在手裏。

他彎腰遞給小女孩。

小女孩的眼睛亮了,少婦也連忙致謝。

沈澤帆不在意地擺擺手,回了蘇青身邊。兩人要離開了,那個小女孩好奇地望着蘇青,仰頭問媽媽:“媽媽,那個姐姐不能走路嗎?”

少婦的臉上露出極為尴尬的神色,連忙跟他們道歉,拉着女兒快步走開。

蘇青心裏也很郁悶。

沈澤帆笑得彎了腰。

蘇青撐住扶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一瘸一拐,倔強地朝前面走去。

沈澤帆從後面追上去,撈住了她:“鬧什麽?”

他眉宇間有些怒意。

蘇青抿着唇不開口。

對峙了會兒,沈澤帆開口道:“對不起。”

蘇青悶着沒接。

他把她抱起來,放回了輪椅裏。後來也不逛了,推着她回了小區。

中午也不在外面吃了,沈澤帆給她下了碗面。北方的面更講究面本身的做法,不像南地兒,大多在面湯上下功夫。不過,蘇青這些年在南京待了不短的時間,沈澤帆想到這點,給她敲了個蛋,又熬了點湯。

“吃吧。”他把面放她面前。

蘇青沒動筷子。

“還在生氣?”沈澤帆問她。

蘇青沒答。

“我已經跟你道過歉了。”沈澤帆的語氣也有些無奈,像是哄小孩。

可是,她真生氣的時候不哭也不鬧,就是憋着,不理你。要是直白點和他杠,沈澤帆倒是無所謂,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這麽憋着。

他也不大回哄人,耐心告罄了:“你吃不吃?”

蘇青被吓得瑟縮了一下,沒敢看他。

沈澤帆看她這副小身板,也不恫吓她了,掏出手機道:“那我打給小姑了。”

蘇青終于拿起筷子,乖乖地吃起來。

他永遠知道怎麽拿捏住她的三寸。

沈澤帆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不開心,就打我兩拳好了,我保證不還手。”

蘇青不理他,埋頭吃面。

沈澤帆失笑。這賭氣的模樣,也和小時候一樣。那時候他欺負她,她一開始肯定會和他怼,要是怼不過,就會像個受委屈的小媳婦似的。可他要是真逼急了她,他就會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政策。

這樣,沈澤帆也拿她沒辦法了。

吃完飯,蘇青給世珍打了個電話,麻煩她過來接自己一趟,話還沒說完,手機就被沈澤帆拿走了。

他看着她:“你什麽意思?能別這麽矯情嗎?我有不對的地方,我跟你道歉,你想怎麽罰我想我怎麽道歉就直說,能不能別來這套?”

蘇青說不善言辭,被她說得很窘迫。

心裏更加不舒服。

可隐隐又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犟着不好意思開口和解。

沈澤帆見效果達到了,放低了聲音,揉了揉她的頭,溫聲道:“吃東西。”又對電話那頭的世珍說,“不好意思,打錯了。”

擡手就把電話給掐了。

蘇青這下安分吃東西了。

沈澤帆在旁邊看着她,不知不覺就笑了:“自尊心還是這麽強,還是這麽別扭,和小時候一模一樣。模樣長大了,性子沒怎麽改。”

蘇青被他說得不自在,小聲說:“你別拿我當小孩子看,我可是……”

“你可是什麽?未來的物理學家?”沈澤帆笑她。

蘇青這下,臉是真的羞紅了。

哪有人這麽取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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