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甭廢話

離開的時候, 天氣更冷了。蘇青站到空司大院的路燈底下, 把世珍的圍巾奪過來,慢悠悠地纏到了自己脖子上, 又跺了兩下凍僵的腳,才覺得回過些熱力。

世珍都震驚了:“義氣呢?德行!”

蘇青當沒聽見, 眼睛往別的地方瞄。

世珍搓着手抱怨:“早跟你說讓厲旸開車送得咧,你端什麽啊?再站幾分鐘, 姐姐的手腳都要成冰棍了。”

“你樂意讓他送你回去。”

說話的功夫, 操場那邊開過來一輛敞篷車,紅色的, 造型很拉風。兩男一女半趴在車頂吆喝,手舞足蹈,神氣活現得很。

世珍啐了聲:“傻/逼。”

聲音不大, 但是在這窄窄的行道上很分明, 被四周的林木回震到耳邊。那車輪胎在地上碾過,發出尖利刺耳的聲音——停在了距離她們不到兩米的地方。

“說誰傻逼呢?你再給爺爺說一遍?”後座一個穿藍色衛衣的沖她們嚷道。

世珍微微笑,半點兒不怯, 聲音清脆地響起:“誰大晚上在這兒大喊大叫,誰就是傻逼。”

空司和海軍這幫子弟從小就死掐,這一帶也就這麽些人,擡頭不見低頭見, 彼此的底細心裏都門兒清。

以前路上碰到還得吵幾句,關系怎麽能好?

世珍這一句, 直接點燃了□□,還加了一把油。

車上的兩男一女都炸了。

“靠!楊世珍,你找茬啊?”那穿藍衛衣的罵罵咧咧地下來。

世珍叉起腰:“找茬怎麽了?今兒姐姐還非得替你家裏人教育教育你了。瞧瞧你這張欠揍的臉,老娘早看你不順眼了。”

“楊世珍,你再給小爺說一遍?”

“說一萬遍也是這話,不服你來啊。”

“來就來,看我不揍你個丫挺的。”

……

眼看就要打起來了,蘇青連忙駕住世珍,把她往路邊拖:“人家的地盤上呢,別鬧。”

“蘇青,你給我撒開!”

“沒勁。”本來都打算開架了,蘇青這麽一攔,這架沒掐成,不過,心裏多少有了點怨氣。孟濤回到車上,開門時開嘀咕了一句:“脾氣不怎麽樣,胸倒是挺大的。”

世珍停了下來。

蘇青這下也不攔她了。

幾乎就是這麽停頓了一兩秒的功夫,孟濤已經把車頂蓋關上了。世珍怒不可遏沖過去,兩腳踹在車門上:“孫子,有種給老娘下來!”

孟濤不開走,也不下車,隔着車玻璃對她們做鬼臉。

世珍認命地點點頭,不踹車了,回頭去路邊拾起了一塊廢棄的磚頭,在掌心掂了掂。

孟濤臉色變了,連忙發動車子,可到底是遲了一步。就聽見“砰”的一聲脆響,玻璃上出現了一道道密集的裂縫,像蛛網般不斷蔓延擴大。

不一會兒,就“嘩啦啦”一聲徹底坍塌了。

孟濤大罵:“昨天剛買的新車啊!”

世珍冷笑連連:“該!”

孟濤不顧其餘兩人的勸阻,跳下車就要和她打。對方是個男的,但是看着就是只缺乏運動的白斬雞,胳膊沒比她粗多少,世珍也不怕,撸起袖子嚷道:“來啊,你們放開,讓他來!”

蘇青在旁邊勸,世珍當耳邊風,還把她往路邊趕:“別在這兒礙事,讓姐姐教教他怎麽做人。”

蘇青怕她出事,沒敢走遠。

那邊都打起來來,一開始孟濤被倆夥伴攔着,抽不出手,世珍這人陰損,趁着他雙手被制時沖上去,照準他的肚子就踢了一腳。

孟濤兩眼一閉,差點厥過去。

他那倆夥伴連忙放開他,誰也沒料到楊世珍這麽不講規矩,上來就動手。

第一次攻其不備得了便宜,後面就沒那麽容易了,那邊三個人圍住了世珍。雖然其餘兩人沒動手,可世珍明顯處于下風。

蘇青急得團團轉,電話這時就響了起來。

她掏出來一看,發現是沈澤帆打來的,忙接起來:“帆哥——”

沈澤帆聽出她聲音有異,沉聲道:“怎麽了?”

蘇青都快哭出來了:“世珍……世珍跟人家打起來了……”

“你人在哪兒?”

“就空司這邊,還沒走呢。”

“哪個門?”

“北……”她不确定地四處望了望,“應該是北門吧。”

“好,我馬上過來。”

聽到這句話,蘇青心裏才定了一定。可是那邊,世珍已經和孟濤掐得昏天黑地,外套拉鏈開了,一直垂到了底,紮頭發的皮筋也松了半邊。不過反觀孟濤,更慘,兩個眼圈都青了,一看就是被她捶的。

眼看事情就要一發不可收拾,沈澤帆那輛吉普終于在不遠處路口停下。

聽到動靜,打架的兩人也不打了,齊齊回望過去。

和沈澤帆一塊兒下來的還有個年輕女人,頭發順直,額頭飽滿,雖然長得不是非常驚豔,笑容友善,別有一番知性和婉麗。

“這是幹嘛呢?”沈澤帆走到近前,不輕不重地問了句。

孟濤回頭和自己倆夥伴對視了一眼,不覺都收回了手,老實了。

世珍也縮了縮腦袋,撈起了半邊垂到手肘的外套。

“沒什麽,鬧着玩兒呢。”幾人異口同聲。

沈澤帆跟他們笑了一下,可這笑容,可沒什麽溫度。

這架勢,鬧着玩兒?糊弄誰呢?

世珍和孟濤幾人像被大人抓包的熊孩子,一個個把頭幾乎都垂到了地底。

沈矜這時笑了一下,替他們打圓場:“都是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哪能真打呢?”又板起臉對孟濤道,“還不跟人家姑娘道歉?一個大男人和一小姑娘動手,你真有臉了?”

孟濤不服氣:“表姐,你看看清楚啊,我打她?大半都是她打的我。”他把臉轉過去給她看,手指點在上面給她瞧,“瞅瞅,這都是她給我打的,都腫了。”

沈矜沒忍住,笑了出來:“大男人打不過一個小姑娘,你還有臉說。”

孟濤:“……”敢情打得過是他的錯,打不過也是他的問題?

他不大樂意:“姐,您這胳膊肘往外拐啊。”

沈矜笑罵:“快滾吧,別杵這兒現眼了,你帆哥不耐煩看你們犯蠢。”

孟濤趁着她還沒揚起手,一溜煙跟兩個小夥伴跑了個沒影,跑遠了還嚷着:“有了姐夫不要弟弟咯。”

沈矜回頭,大大方方地對沈澤帆歉意一笑:“甭聽這幫野小子瞎說,他們就這樣。”

沈澤帆不置可否,望向蘇青:“沒受傷吧?”

蘇青一怔,搖頭。

世珍跺着腳說:“帆哥,你該幫着我們啊。”

沈澤帆挑眉,不動聲色地跟她微笑:“怎麽幫你們啊?”

他不笑的時候,英俊的臉上一派冷靜威嚴,可笑的時候,舉手投足間,又不自覺透出那麽點兒風流痞氣。

“揍他們啊!”世珍一板眼。

“胡鬧!”沈澤帆上一秒還笑着,下一秒臉就板着了,“要不要去前面炮兵大院給你借幾發炮彈,把這兒一鍋炸了啊?”

世珍立馬就慫了,躲到蘇青後面,還按住蘇青肩膀,把她當擋箭牌擋着沈澤帆的視線。

蘇青不樂意了,想把她甩開。可她就像牛皮糖一樣,死死按住她的肩膀,死活不讓她逃開。蘇青氣炸了:“不要臉!”

世珍馬上提高了聲音,邀功似的喊:“帆哥,她罵你不要臉!”

蘇青真的被氣着了:“楊世珍,把手撒開!”

“不撒!”不止不放開,她還像只八爪魚似的吊在她後背,使勁扒拉住蘇青的四肢。世珍比蘇青重,都快106斤了,所以,這樣的後果就是蘇青重心後移,一個壓蓋把她碾到了地上。

蘇青忙從她身上爬起來,回頭推她的胳膊:“你沒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世珍借着她手裏的力撐起身子,這會兒已經進氣多出氣少了:“你存心報複我吧?”

蘇青一個勁兒搖頭。

看了這麽長一出戲,沈澤帆的心情倒是挺好。

沈矜測側頭看了他一眼,發現眼神專注地望着那兩個耍寶的小姑娘,眉梢眼角似乎都帶着笑。

她心裏有些不對付。認識好幾年了,沈澤帆一直對她不冷不熱,對別的女人也都那樣,尤其是投懷送抱的,他連個眼角的餘光都不給。以至于沈矜一直都覺得,他這人沒情趣,一門心思都在工作上。

這會兒心裏卻有些動搖了。

沈矜是在北京本地讀完的碩博,後來去複興路那邊的一個研究院幹了兩年,後來研究院并入了她現在所在那大學,她就跟着過去了,還撈了個主任的位置。

她雖然讀的是能源研究專業,正經的技術人員科班出身,卻不是個鑽于研究的人,這些年大多在構造部門任職,對人情世故很有一套。

所以,哪怕現下心裏有萬千疑問,也沒當面問他,神色如常地跟他擺手道別:“那就這樣吧,過幾天預研開始了,我讓老周提前給你們師長打電話。”

沈澤帆點點頭,目送她離開。

現在,就剩三個人了。世珍也不和蘇青鬧了,老老實實在他面前站定了,敬了個禮,一本正經地說:“首長好!我要檢讨。”

沈澤帆笑道:“呦,還知道先發制人哪。成,那你說說,你要檢讨什麽?”

蘇青都替世珍捏一把汗。

這位爺可不是好糊弄的。海軍大院裏,哪個子弟敢不服他的管束?保管給他揭下一層皮來。

誰知,世珍站得筆直,神色半點兒不慌張,聲音又大又洪亮:“我錯了,我不該打打孟濤兩拳,我該直接把他揍進醫院!”

蘇青怔住。

沈澤帆卻拍了拍她的肩膀,嘉許地點點頭:“說的好,下次見了,直接揍,讓他知道,咱海軍大院的人不是好惹的。”

……

後來是沈澤帆送了她們回去。世珍愉快地朝他們揮手,一溜煙往樓上跑,聲音還在風裏沒散:“好好和帆哥敘敘舊啊。”

蘇青回頭要沖上去打她,被沈澤帆拉了胳膊撈回來。

“你跟她計較什麽?”他笑。

“好,不跟她計較。”

誰知沈澤帆下一秒說:“一個比你還二的二貨。”

蘇青:“……”少損點你會死還是會死啊?

沈澤帆就喜歡她吃癟的模樣,忍俊不禁,故作正經道:“別瞪我了,回去後,好好學習,別過幾天預研連第一期審核都過不了,那就丢人丢大發了。”

“您這不止是在貶低我,也是在鄙視我的組員以及我們偉大的沈詩韻沈老師。”蘇青掏出電話,佯裝要打,“我這就跟她彙報彙報,說明一下您的這個意思。”

沈澤帆奪過手機就給掐了,還拍了一下她腦袋。

不輕不重,可是姿态到了,就是拿她當小孩子,帶着那麽點兒不止是身高還是心理上的優越感。他把手機順進兜裏,跟她說:“沒收了。”

“呸!”

打鬧了一番,蘇青推着他的背脊把他往外面推,橫跨了大半個宿舍區,把他推出了校門。

“再見。”沈澤帆對她擺手。

“滾吧!”

回去的時候,李芃站在公告欄底下,遠遠看着她。

蘇青停下腳步。

有幾天不見了,李芃的臉色不大好,在昏黃的路燈下都能看出那種憔悴感。

他說:“你跟他在一起了?”

“我們只是好朋友。”蘇青想了想,擡起頭對他說,“我跟你一樣的好朋友。”

李芃看着她,沒說話。

蘇青無懼他的審視,只是,他眼底多少帶了幾分平日沒有的輕蔑,讓她恍然,又有些反感。

李芃比她更快地開口:“因為他比我有錢?”

“他就是個警衛兵,每個月多點津貼而已,不比咱們好多少。”

“他家裏有當官的,他出身比我好?”

這話都有點偏執的較真了,蘇青在心裏嘆氣,跟他說:“他爸是海總研究軍械的,年輕時在軍校裏教書,後來當過指導員、戰備官。”

李芃是真的不服氣:“他要真和普通人一樣,他會找人去砸我大伯的酒莊?蘇青,你不能因為你和他關系好,就帶着濾鏡給他開脫。”

蘇青像看陌生人一樣看着他:“你怎麽變成現在這樣?”

“我變成怎樣?”

“怨氣滿滿,偏聽偏信。”蘇青的語氣變得鄭重而緩慢,“我跟沈澤帆從小一起長大,我比你清楚,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脾氣不好,但人不壞,你可以讨厭他,但你不能诋毀他。”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他。”

“我只是還沒眼瞎。”

……

那天之後,李芃就不再主動找她說話,甚至有些回避她的意思。

一個禮拜後,他辭去了項目組長的職務,再過幾天,蘇青幾乎沒有再見他了。日子一天天如往常一樣過,過幾日和世珍一塊兒抽空去了躺首鋼,提了份數據。

世珍翻資料的時候狀似漫不經心地說起:“以後恐怕連朋友都做不成。”

蘇青默然不語。

世珍把手放她肩上:“別去想了,他自己鑽牛角尖,不能怪別人。”

“沒多想。”只是有點唏噓。

像是生命裏不可挽回的離別,道不同不相為謀,總有些人,要分道揚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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