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糾察
沈澤帆攤上事兒了, 還不是小事。
蘇青知道這件事的時候, 已經是半個月之後了。
那日她提交完課題計劃書, 叩響了沈詩韻的辦公室。沈詩韻翻了翻文件,沒看兩頁就擱了下來, 直接拍一邊。
蘇青鮮少看到她這麽憂心忡忡的,就問了:“發生什麽事兒了嗎?”
沈詩韻說:“是小帆。”
“帆哥?”蘇青一怔, “他怎麽了?”
她心裏竟然有些緊張。
沈詩韻說:“前兩天有人舉報他,說他濫用職權, 指使人恐吓李芃, 逼他辭了項目組的職務。”
蘇青壓根不信:“帆哥不會的!”
雖然這人人五人六眼睛長頭頂上,還老是欺負人, 但他這人直,很反感那些彎彎道道,尤其是這種玩陰的。他打李芃一頓她信, 要說他用身份背景逼人退學, 她是怎麽都不信的。
他幹不出來這種事兒。
不過,她心裏也存了疑惑,之前李芃退出項目組, 她以為他跟她表白失敗,不想以後見了面尴尬,這才辭去的。可這會兒聽沈詩韻講,這裏面好像還有別的門道。
沈詩韻說:“舉報他的人叫李東來, 是李芃的大伯。我找人打聽過,李芃在退出項目組之前, 确實被人打了一頓,他大伯的酒莊還被人砸了兩次,這才受不了給退的。”
蘇青怔住。
“不是小帆幹的,那人叫聞沖,之前在上海辦廠,現在想把場子遷到北京來,想請厲旸幫忙。厲旸去了桐鄉出差,嫌麻煩,不搭理人家,想着一切回來再說。這聞沖性子急,就瞎打聽,想搭上小帆這條線。”
“那和帆哥也沒關系呀。”
沈詩韻說起這個就來氣:“這個厲旸也是個糊塗鬼。之前不搭理人,他就無視到底呗,剛從桐鄉回來,就把那場子劃給聞沖了。李東來一上報,上面一查,這不是板上釘釘了嗎?有十張嘴也說不清了。”
蘇青又強調:“那也和帆哥沒關系啊!”
“厲旸是個做生意的,頂多罰點錢,這事兒當然要有人頂着了。最近風紀抓得嚴着呢,人家看的是證據,場子是物證,李東來和李芃是人證,那個聞沖稀裏糊塗還真認了。哎,說不清的事兒。”
就跟自衛殺人一樣,要是你把對方捅了十幾刀,直接把人給捅死了,回頭警察問起來,你說自己是太害怕才這麽幹的,不是故意的,有人信嗎?荒郊野外,沒監控,沒人證,按證據看,判謀殺的概率更高。法治社會,只看客觀證據指向。可事實上,你确實不是故意的。
“沈伯伯不管嗎?”蘇青替沈澤帆憋屈。
“你帆哥什麽脾氣你不知道啊?讓他跟老頭子低頭,還不如讓他一頭跳進護城河。好在就是個小處分,調出去幾個月,要表現良好,過段時間就給他調回來。”
“調去哪兒了啊?”
“順義,當了糾察兵。”
蘇青撓頭:“那是幹嘛的啊?”
沈詩韻啧啧了兩聲:“糾察啊,當然是糾正軍紀,檢查有沒有違法違規的事兒了。我看老陸就是故意的,想給小帆一個教訓。”
蘇青:“這還有什麽門道?”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沈詩韻說得來氣。
“我真不懂。”蘇青雙手合十。
沈詩韻大發慈悲給她解釋:“毫不誇張地說,全隊裏,最招人煩的就是糾察兵。就小帆那個脾氣,要幹這個?不出兩天就得和整個營地的兵都撕起來。”
蘇青這下子懂了。這就和她上學時的紀律委員一樣,沒收這個,那個又扣兩分,确實招人煩。
沈澤帆那個脾氣啊,從來不肯低頭,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非得把人給得罪光不可。
沈詩韻咬牙:“老陸這是提點他呢。就是這手啊,太黑了。”
……
沈詩韻說的沒錯,陸平谷确實有這個意思。這次的事情,沈澤帆有嫌疑,但絕不是板上釘釘的有罪。他沒有撤他的職,也沒給他上報,而是折中做了這個決定,有兩個原因。
一是最近查得嚴,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一切從嚴出發,準沒錯。
二是趁這個機會殺殺沈澤帆這厮的銳氣。
其實陸平谷很欣賞沈澤帆這種耿烈驕傲的性格,但是,這種性格不大适應大環境。沈澤帆出身好,起點高,難免年輕氣盛,現在受點挫折,總比以後栽個大跟頭要好。
糾察隊這種地方,最适合磨他這種臭脾氣了。
……
知道這件事後,蘇青在研究生院又待了兩天,可心情怎麽都舒暢不了。兩天後,她終于下了決心,稍微收拾了一下,下午2點,坐上了去順義的車。
她不大會認路,一邊導航一邊問人,費了兩個多小時才趕到目的地。
這地方駐在西郊一個縣城,占地很大,高高的圍牆擋住了裏面的一方天地。蘇青杵在外面站了很久,深吸一口氣,過去跟崗哨的打招呼,跟人家說,她來探親,能不能讓她進去。
崗哨的兵本來揮手就要趕她,但是看她遞過來的通行證,馬上又頓住了,接過來檢查了很久,又偷眼打量她。
蘇青站得筆直,像接受閱兵的小戰士。
“行了,行了,進去吧,從南面那個側門進,這邊是機關辦公地,不通路。”
蘇青興奮地應了聲,捏着因緊張被她捏得皺巴巴通行證,屁颠颠往後面繞路去了。
後面那兵沒好氣地嚷道:“哎,南面!南面是哪邊啊?”
蘇青停住腳步,回頭沖他傻笑了一下,在原地踯躅了會兒,試探地朝反方向走。這一次沒人喊停,路應該是對了——如此想,她漸漸加快了腳步。
沈澤帆怎麽說也是個小領導,還是神憎鬼厭的糾察隊,宿舍和普通士兵不在一個地方,有獨立的宿舍樓。
蘇青路上又問了兩個人,終于趕在天黑前站到了宿舍底下。
這會兒又犯難了。
這地方手機不讓通,她也不好直接就上去找人。猶豫着,樓上就有人下來。蘇青也不管認不認識,紅着臉過去問:“叔叔,您知道沈澤帆在哪兒嗎?”
“叔……叔叔?”楊珂的臉色繃住了。旁邊和他一塊兒下來的徐磊哈哈大笑,拍着他肩說,“人小姑娘也沒叫錯啊,你看着就比人家大十幾歲呢。”
“滾你丫的,我還沒三十呢。”
蘇青連忙改口:“哥哥。”
“這還差不多。你剛說找誰來着?”目光狐疑,上下打量她。
“沈澤帆。”蘇青被他看得有點心虛,忙揚揚手裏蘇均成給她弄來的通行證,覺得膽子壯了些,“我是北清大核能物理研究生院沈教授的學生,我是奉了上級命令,來……來找人的。”
可能是底氣不足,後面的話又磕磕絆絆起來。
可把那兵給樂的:“找理由也編個像樣的啊。搞核能的,你上這兒來幹嘛?”
“我……”蘇青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後來幹脆耍起了無賴,“我不知道,反正是領導讓我來的。”她把蘇均成弄來的那通行證在他們面前一拍。
好家夥,上面還蓋着特殊公章呢,紅藍都有。
那倆兵也沒見過,還真被她給唬住了。
蘇青小心開口:“我……我找沈澤帆。”
“隊長啊?他人在崗亭那邊呢,巡邏。”兩人也不逗她了,把通行證塞回她手裏,示意她拿好了。
蘇青道了謝,飛快溜走了。
已經入冬了,這地方夜裏站崗特別冷,尤其是南邊的荒野,方圓幾裏都空蕩蕩一片,老樹枝丫被吹得嘎吱嘎吱響,聽着都牙酸。
蘇青裹緊了大衣,問了門房那邊的一個人,往東邊又走了幾裏路,在一棵白桦樹下停下。
地上有些白蒙蒙的霜降,背後是磚紅色的瓦房,四野寂靜,萬籁無聲,只有不遠處崗亭處伫着一個堅毅挺拔的身影。
蘇青被風吹得止不住打戰,像只地鼠般在地上跳來跳去,腳都麻木了,可他動也不動,背着槍,目不斜視,像是化作了雕像。
有那麽一刻,她心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觸動。
像冬天的第一枚雪落在了潔白的街面上。
……
到了換崗時間,沈澤帆去後面擦了擦臉,出來時已經換掉了那身濕透了半個肩膀的軍大衣。蘇青連忙蹦着腳過去:“帆哥。”
沈澤帆看到她還蠻詫異的,忙攬住她,帶去了後面門房。
裏面空間不大,但要比外面暖和很多。沈澤帆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你怎麽上這兒來了?”
蘇青捧過來,感覺身體暖了些,小小啜一口:“老師跟我說的,你被人陷害,上這邊來了,她不放心,讓我來看看。”
“也算不上陷害。”沈澤帆輕嗤,低頭給自己倒水,“老陸心裏跟明鏡似的,就是想找個機會磨磨我。現在也挺好的,換個環境,換換心情。”
“那你什麽時候回去呀?”
“不知道,看情況吧。”沈澤帆想了想,喝一口水,“可能半個月就能回去,也可能兩三年。”
蘇青說不出話了。
沈澤帆回頭,拿摘下的白手套打她的腦袋:“又不是讓你杵這兒兩三年,你作這副表情幹嘛?”
“我替你不值。”
沈澤帆聽到這話就笑了,摸摸她腦袋:“什麽值不值的。巡邏、站崗,頂多現在再加一樣糾錯。在哪兒不是這麽幹哪?”
蘇青垂下頭不說話。
以前她總覺得他飛揚奪目是大爺來着的,只要一揮手一個命令,肯定有一幫小弟跟在他屁股後面替他賣命,原來啊,也有這麽辛苦的時候。
蘇青忽然想起來,拍了一下腦袋,拉開衣服,從裏面掏出了一個暖手爐,拉過他的手塞過去:“多捏捏,捏捏就暖了。”
沈澤帆低頭看了看,把這玩意兒在掌心翻轉了一下。
粉藍色的,邊上還有花邊,像馬卡龍蛋糕。
“幾歲了你,還買這種?”
蘇青辯駁:“不是因為好看才買的,這個大小的這種這種,方便,藏衣服裏、捏手裏也沒人看見。”
“你以為我信你?”他飛快地拍她的腦袋。
“別拍了,要拍傻的!”
沈澤帆笑着攬住她的肩膀:“晚上吃了嗎?”
蘇青這才想起來自己還沒吃飯呢,搖頭。
“走,帶你吃東西去。”
晚上不能出去,他帶她去了北門,院裏附近有一條街,地方不大,但鋪子挺齊全。去的是家涮肉館,還碰上了倆熟人。
楊珂沖他們打招呼,擠眉弄眼:“家屬啊,老大?”
沈澤帆摘了手套就丢他臉上:“少說兩句你要死啊?一大鍋肉都堵不住你這張臭嘴!”
楊珂“哎呦”了兩聲,和徐磊站起來,挺直腰板跨出門。
“別理他們,沒個正形。”沈澤帆給她剝小龍蝦。館子不大,屋裏就一盞白熾燈,昏黃的燈光下,他神情專注,看上去特別溫柔。
蘇青拄着頭和他搭話,說了些這段日子的見聞,還有學習上的事情,沈澤帆都一一應了,一邊給龍蝦去殼,一邊和她說話。
蘇青說:“帆哥,你缺什麽嗎?”
“缺什麽?我能缺什麽?”他笑起來很好看,望着她,真真正正的眉梢眼角都帶着笑,發自內心。
蘇青搓了搓手,偷偷地跟他說:“你要是冷,就去通訊室打電話給我,下次我還給你帶暖手爐。”
她有點害羞,又有些得意地掏出那張皺巴巴的通行證,攤開了給他瞧。
“我哥給我辦的。”
沈澤帆看了一眼,真是皺得不能再皺了,應該是一路捂在衣袋裏藏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