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分析儀
冬天暗得早, 宿舍裏已經亮起燈了。
三個舍友有一個去打水了, 世珍和瞿影湊在桌前看電影, 看到她,手裏的薯片都放下了:“怎麽你滿臉春光的?少女懷春啊?”
蘇青聞言就摸了一下臉:“什麽嘛?”
世珍過去, □□地捏了一把她的小臉:“滿面紅光,眉梢都要揚起來了, 不是少女懷春是什麽?怎麽樣,跟帆哥出去幹嘛了?給我說說嘛。”
“什麽跟什麽嘛?就出去吃了碗面。”蘇青把她推開, 脫了鞋子爬上了床。
世珍在下面笑:“帆哥可從不跟別的女生出去吃面啊。”
“啰嗦。”蘇青翻了個身, 把頭埋入了被子裏。
“還沒洗澡你就睡?”
“困死了,先眯會兒。”
晚上去高溫實驗室, 老師給他們演示了一下,蘇青會意後就擺弄起分析儀來。她去得晚,所以也留得最晚。
後來只剩世珍了, 她過來拍她的肩:“要不先回去吧?這麽晚了。”
“沒事兒, 你先走吧,我把這個數據記完就回去。”
世珍不放心她,幹脆搬了把椅子在旁邊等她。
蘇青飛快地在屏幕上按了幾個鍵, 分析儀裏發出聲響,似乎還震了一下。她有些輕微近視,做實驗時都戴着眼鏡,這會兒疑惑地彎下腰。
世珍忽然在她後面喊:“快趴下。”與此同時, 撲過來抱着她壓到了地上。
随着“砰”一聲巨響,劇烈白光湧現, 那分析儀上冒出了大團白煙。
好半晌,蘇青才從怔松中回神,發現世珍還趴在自己背上,一動都不動。她連忙從她身下爬出,抱着她查看她的傷勢。
世珍傷得很重,後背都炸得血肉模糊。
蘇青急得六神無主,腦袋都有些空白了。這時候電話響起來,她才手忙腳亂地掏出了手機,也不管是誰就接了起來:“救命——”
“怎麽了?”沈澤帆一聽她這聲音心就揪緊了,喝道,“冷靜點兒,慢慢說。”
蘇青被他罵了一聲,腦袋清醒了點,磕磕絆絆地說:“實驗室的分析儀炸了,世珍……世珍受傷了,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
“好,呆那兒別動,我馬上過來。”
……
沈澤帆和醫護人員過來的時候,蘇青還心有餘悸。
眼看世珍被擔架擡上了救護車,沈澤帆把她的手放掌心捏了捏:“你呢,真沒事兒?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蘇青抽噎着搖頭:“我沒事兒,世珍把我壓她下面,那儀器只炸她背上了。”
沈澤帆掏出帕子,輕輕給她擦去眼淚:“別哭了,世珍沒什麽事,我剛剛都看了,就一點皮外傷,看着吓人而已。”
“真的嗎?帆哥,你沒騙我?”蘇青眼巴巴擡起頭來,一雙大眼睛水霧迷蒙,就那麽瞅着他,看得他都受不了。
沈澤帆笑了一笑,拍了一下她腦袋,摟着她的肩把她帶上了車。
這車是公辦順路過來的,很寬敞,都可以比拟房車了,一溜兒的鋼化玻璃,造型特拉風。
蘇青哭得久了,眼淚也流幹了,這會兒理智回了點,疑惑問他:“帆哥,你是來執勤的?”
沈澤帆說:“不算,老陸讓我去一趟西郊部隊那邊,送一份申請表。”
“那你怎麽來這兒了?”蘇青想起了他那通湊巧到及時的電話。
沈澤帆把軍大衣的口袋翻開,掏出了幾塊暖寶貼,都塞她手裏:“拿着,你住的那樓暖氣供給不足,得等到天氣更冷點才全開,先将就着,晚上別凍着了。”
蘇青低頭用手指摩挲着,眼淚又下來了。
“啪嗒”一聲掉在貼上。
沈澤帆有點慌了:“好好的你怎麽又哭起來了?”
蘇青忙伸手抹去眼淚,擡頭沖他笑了一下:“謝謝你。”
“謝什麽啊,舉手之勞。”他沒放心上,搖開車窗,發動了引擎就載着她出了這片園區,往軍醫院那邊去了。
蘇青的聲音很小,被風吹得七零八落的,幾乎就聽不到了,可沈澤帆還是聽到了——
“除了我爺爺和老師,還真沒誰對我這麽好過。”
不知為何,他心裏那根弦緊了一下。
這丫頭,有時候太叫人心疼。
……
世珍的傷看着可怕,但是就和沈澤帆說的一樣,只是皮肉傷,簡單處理了一下就換到了普通病房。
進門的時候,蘇青看到她正趴那兒和給她上藥的醫生據理力争:“搞錯沒啊大夫?我都傷成這樣了,居然上個藥就完事兒了?你們這不草菅人命嗎?”
醫生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你能不能消停點,楊小姐?已經說過了,你這傷沒什麽大礙,病房資源緊張,不能随便浪費,想想那些還沒地兒住的人吧。”
楊世珍退而求其次:“那給我準備幾個軟墊可以吧?這樣趴着真是太難受了,我感覺都快呼吸不過來了。我跟你說啊,醫生……”
“看吧,她好得很,現在安心了?”沈澤帆回頭沖蘇青擡了擡下巴。
蘇青心裏的石頭才落了。
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研究院的宿舍都關門了,蘇青臉皮薄,不好意思去吵醒宿管阿姨,杵醫院門口就糾結起來了。
沈澤帆說:“上我那兒吧,你上次去的那間,離你那宿舍也近,明早過去正好。”
也只能這樣了。
到了那邊,蘇青進門後就脫了鞋子,靠到了沙發裏。
繃了一晚上的神經,忽然松懈下來,疲累源源不斷地湧過來,沒一會兒她就閉上了眼睛。
沈澤帆去廚房給她倒了杯水,出來時發現她已經睡了,笑了一下,自己低頭抿了口。
蘇青睡覺的樣子也很文靜,像只小蝦米一樣弓着身子,雙手蜷縮在身前,安分得不得了。
沈澤帆學過行為學,這是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表現。
他一邊喝水一邊看着她,看着看着,心裏有些澀,又堵得慌。
蘇青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雖然小時候他老欺負她,可那也只能是他欺負她,旁人要敢碰她一根手指頭,他還不得炸翻天。
剛剛趁着她在病房裏看世珍的時候,他就回了趟研究院,問了構造部的幾個負責人。沈矜都來了,說得冷嘲熱諷:“不就是儀器故障嗎?受了點兒輕傷,你用得着擺出這副架勢?北衛的兵,神氣得很哪!”
什麽儀器故障?騙騙小孩子還行。
沈澤帆當即就沉了臉:“你以為我是三歲半啊?沈矜,我不跟你廢話,我告兒你我現在沒證據,先不跟你計較。要那天被我知道是你害她,我對你不客氣。”
半句廢話都懶得說,他撂下話就走了,回頭又找了幾個朋友問情況。
這研究院的情況挺複雜,雖然名兒叫“核能和新型能源”,但是實際上,後者占的比例很少,大多研究的是和前者搭邊的項目。
構造部門繁雜,名目多,每個部門的情況也負責,雖然不至于各自為政,關系也不是很融洽。原因很簡單,科室的提獎和他們沒關系,他們的工資另算,但是支出要比科室多。油水多了,競争和龃龉自然也多。
要找出個突破口,其實不難。
果然,當天晚上他那朋友就給了他電話,說前些日子物質部新進了一批分析儀,不過質量出了問題,正和采購商理論呢。
沈澤帆就問,那批貨在哪兒?
那弟兄跟他說:“哥們兒,說來你不信,像這種有嚴重質量問題的分析儀,咱們院裏是絕對不能用到實驗室裏的,得貼上編號和條子,嚴格封鎖,嚴重的得直接報廢。可是,我仔細看了看你給我的那些照片,又檢查了一下碎片和樣本,我可以肯定,爆炸的那臺,就是前些天不見的01634號。”
“好,謝謝您,改天我請你吃飯。”沈澤帆爽朗一笑,挂了電話。
電話一挂,他的笑容就消弭了。
很明顯,這是有人故意要害那個傻丫頭。世珍救了她,才給她擋過了這一劫。
那麽近距離的爆炸,還是沖門面,如果她沒躲開,那後果沈澤帆根本不敢想。
這人也太陰毒了。
……
蘇青翌日起來,頭還有些暈乎乎的。
沈澤帆給她煮了玉米糊,從廚房出來對她說:“起得挺及時啊,是不是聞到味兒了?”
蘇青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香。”
沈澤帆拿鍋鏟柄敲她的腦袋:“那還等着?快起吧。難得有個周末,別又賴到日上三竿的。浪費時間,浪費生命啊。”
“我什麽時候賴到日上三竿了?”
“呦,還不服氣呢。”沈澤帆彎下腰,英俊的面孔緩緩貼近她,吓得蘇青忙往後仰,臉蛋微紅,“幹嘛?”
沈澤帆定定望着她,半開玩笑地說:“想親你。”
這下,她的臉可是徹底紅了。
沈澤帆見了,笑出了聲:“怎麽這麽不經逗啊。”
蘇青這才意識到自己被他耍了,剜了他一眼,去廚房端玉米粥了。
這粥不錯,煮得很粘稠,又不過膩,入口即化,味道比沈詩韻做的好多了。蘇青吃了兩口,毫不吝惜對他的誇贊:“手藝不錯啊。”
沈澤帆說:“以後我天天給你煮?”
“開什麽玩笑?以後你還要讨媳婦的。”
沈澤帆但笑不語,只是隔着餐桌定定地望着她。
蘇青吃着吃着,也亦有所覺,踯躅着擡起頭:“……我臉上有花嗎?”
沈澤帆笑了笑,什麽都沒說。
蘇青心裏卻泛起一絲漣漪,有種異樣的感覺。
中午,兩人一塊兒去醫院看世珍,正好碰到從病房裏探視完出來的蘇均成。
“也來看世珍?”沈澤帆瞥了眼他手裏的保溫桶。
蘇均成苦笑:“架子大得很,煲了一上午的湯,就喝了兩口,一點兒面子都不給。”
蘇青笑道:“世珍不喜歡喝湯。”
蘇均成老大嘆了口氣:“早知道就不費這個心了,還招人嫌哪。”
病房門還大開的,擺明了就是說給楊世珍聽的。蘇青和沈澤帆對視一眼,都憋着笑,沒戳穿他。
蘇均成拍了一下蘇青肩膀,收了笑,語重心長地叮咛:“這次的事兒,哥知道了,你放心,做哥哥,一定給你讨回公道。”
蘇青沒明白:“什麽啊?”
沈澤帆拉了蘇均成就扯到了外面:“能別瞎添亂嗎?這傻丫頭還不知道有人要害她呢。你這麽說,是要吓破她的鼠膽嗎?”
蘇均成訝然:“你沒告訴她?”
沈澤帆低頭看着腳底的水泥地,有一下沒一下踢了踢,慢悠悠給自己打火點煙:“已經有點眉目了,但還沒确鑿證據。等我抓到人,再告訴她吧。這會兒告訴她,只能加重她的心理負擔。”
蘇均成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
想到蘇青的事,他面沉如水:“查清楚了告訴我,讓我知道哪個孫子敢整我妹妹,我非揭下他一層皮。”
“知道知道。回去吧,西山指揮所的工作,可不比旁的,老這麽玩忽職守,小心讓人給開了。”
“您少操那份心,我這是按程序打假,領導給批的。”
“滾吧。”沈澤帆笑罵。
蘇均成背着他揮了揮手,直着背脊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
回到病房裏,蘇青正好喂完世珍粥,起身和他出去,一面又回頭沖世珍搖手:“不舒服就按鈴,別憋着,好幾天不見,這都瘦了。”
世珍點頭如搗蒜:“等姐姐出院,非把那負責器材采辦的主任給打一頓不可。”
蘇青笑了:“那就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