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這一晚。

位于西海市最頂尖酒店的套房裏。

陸萊恩頂着微亂的頭發,冷峻着奶氣英俊的臉蛋,立在隔壁卧室的門外,屈尊蹲下,正在親手鋪一張便攜式小床墊。

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卻還是不經意造成了塑料泡沫的小小摩擦聲,耳廓貼近,感覺到裏邊熟睡的孩子沒有醒來。

身穿睡衣的小少爺稍微舒展了眉心。

剛過零點。

陸萊恩鋪好小陪床,身着睡衣躺下,手腕空蕩,不太習慣,跟正躺在無線充上的iwatch毫無關系。

而是他心心念念的小白狐發繩,落在爸爸的車上,此刻正在丹縣,不知哪天才能送回來。

“……”

陸萊恩年年拿全科S+的成績,聰明又優秀,在年級是出了名的精英小學霸,如今卻不知能怎麽辦。

他只能在門外安靜地守護着熟睡中的妹妹。

一陣輕慢的腳步漸漸靠近了。

李玫瑰從漆黑中走來,手臂搭着厚毛毯,低頭睨向小少爺,神情糅雜了無奈和柔情,為那颀長的小孩子身板披上毛毯。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老板回來要心疼的。”

陸萊恩仰着倔強的臉蛋,眼眶泛着紅血絲,幾乎是咬着牙吐出氣息:“佩佩不記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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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玫瑰跟弟弟的性格截然不同,本就不擅安慰,擡手揉向那毛絨絨的頭頂,只将當年的事平淡告知:“不是不記得。”

“……是認不出。”

那些往事也不能怪誰。

當時的陸萊恩經歷了嚴重的低原反應,本就矜貴的少年身子,堪比死去活來了一回,對于兩個寵愛孩子的父親而言,又怎不是鑽心地生疼。

生病的後勁兒太大,為了讓萊恩情緒穩定下來,陸家上下起初對薛霈小朋友的閉口不談。

兩個爸爸知道小孩之間關系好。

所以陸氏集團創立的慈善基金會,設立了新的下屬分會,位于丹縣,做到了盡最大能力地幫助薛霈和奶奶。

只是……如今看來基金會出了點問題。

但當時,他們得到的信息都是薛霈和奶奶一切安好,而生活在國外的陸萊恩,被方方面面的新事物充斥着,也就每隔半年,跟遠在國內的薛霈保持着紙質信件的聯系。

信件的內容都是中文。

陸萊恩說着地道的倫敦腔,家裏從小沒忽略過中文教育,因此國語對話是基本沒有障礙的。

但那些信件的內容偶爾要靠翻譯才能理解。

尤其是信裏,時不時夾雜着少數民族的文字,盡管每回的陸萊恩都努力閱讀,仍是有着實在看不懂的內容。

半年一封的信,在小少爺豐富多姿的生活中,占比好像很少很少,但他也有在認真對待。

比如上個月遲到了的信件。

陸萊恩跑了幾回郵局,不停聯系投送人員,确認信件出了問題,即便臨近回國,也沒讓這件事不了了之。

可如今。

陸萊恩眼眶發紅,傲氣的小表情幾近要破碎,咬着腮幫子說道:“我的身邊有來自全世界的同學,但妹妹半年只能等我的一封信。”

李玫瑰聽着心軟:“可您從來沒有不認真回信。”

“那不一樣。”

陸萊恩完全不給自己找開脫,像是看不到答案,英氣的小臉蛋布滿了水霧,“佩佩随身帶着小發卡。”

“佩佩不會忘記我的。”

“可為什麽看到我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幾乎壓抑着小獅子咆哮的本能。

李玫瑰多少有些語無倫次,兩個老板都在忙活這件事,慣會帶娃的弟弟也不在,她只能憑着自己的性子解釋說:“小少爺不該這麽想的。”

“更何況還因為去了丹縣生過重病。”

“宅子裏沒人敢多提,演技學院拍的零星兩張照片也藏起來了,怕的就是小少爺對這位小朋友太執着。”

說着說着。

李玫瑰也疲倦地蹲下身,心中藏着太多來自兩位老板那兒的信息,卻無法抛給眼前十歲出頭的小孩。

她尚也有些鼻酸,安慰道:“現在找到小霈了,手續都交給我們大人操辦,小少爺只需要陪他在酒店休息,醒來再一起好好吃頓早餐,別折騰自己的身體,好嗎?”

陸萊恩本該過了任性的年紀,當下如何都不聽勸,像當初睡在小卧室的地板,如今也非要在門口過夜,怎麽都不聽勸:“我就睡在這裏。”

“哪裏也不會再去了。”

記不得。

認不出。

這對于多年海外念書的陸萊恩而言,差別不大,可經過玫瑰阿姨告知,有着截然不同的含義。

那就是佩佩妹妹有可能生病了。

哪怕記得他,也未必認得出眼前的人就是他,或許在佩佩的記憶中,哥哥已經抛棄他了。

陸萊恩是個聰明的孩子,艱難地度過這一晚,腦海中卻翻來覆去地念想着佩佩的每一晚,會有多難以入眠——

才能闖進遠在倫敦的他的夢裏。

祈求他。

一定要回來找他。

天色初亮時,李玫瑰又來給小少爺添了一次薄被,清楚地聽到了幾聲夢呓:“……是我不好。”

“妹妹願意原諒我嗎?”

她忍不住地嘆氣,回想三年前,沒人會預料到有這麽一天。

這一晚多少是有些折騰的,但天空逐漸晴好,從柔軟床墊上醒來時,薛霈只覺光照充沛,身上暖烘烘的,像處于一段漫長的陰霾,即将走到出口了。

他醒來後好奇地環視周圍。

這裏不是福利院。

薛霈這般想着,門外輕輕地響了聲,只一聲,小耳朵敏銳地豎起來,卻又聽到像是猶豫的腳步。

以往會警惕的薛霈難得主動開口。

“早上好。”

“……”

門外的小小少年好似受寵若驚,嗓音維持着沉穩,“早上好。”

“佩佩昨晚睡得怎麽樣?”

薛霈的呼吸聲很輕,雙腿伏在床上,整個人泛着久違的輕盈感:“睡得很好。”

外邊的陸萊恩禮貌道:“那我可以進去嗎?”

薛霈眨了眨眼,過了漫長的一段時間,才應道:“可以。”

那門小心翼翼地開了。

陸萊恩端着餐盤,先側身進來,小長腿勾回門,輕輕地合上後,連同飄香的早餐一起靠近:“我給佩佩帶了早餐。”

“不知道你現在喜歡吃什麽。”

“可以的話,每樣都品嘗一些,好嗎?”

他邊說着邊走來薛霈身邊,那些琳琅滿目的中式早點,倒映在漂亮的瞳孔中,像盛開的繁花,不必摘下就能聞到芬香。

薛霈怔了很久,輕輕地彎起嘴角,說:“我吃過。”

土豆絲卷餅。

無糖芝麻糊。

……

這些都是演技學院的早餐。

陸萊恩藏着小秘密,和玫瑰阿姨跑遍滿城市的角落,采購早點,樣樣配全,在薛霈道出那三字後,遠比他跟白人同學競争獎學金有意義多了。

“那現在還喜歡吃嗎?”陸萊恩問。

“喜歡。”

薛霈天真地翹着嘴角,眼中閃爍真誠,重重地重複了一句,“一直喜歡。”

說完這話的小朋友,在漫長的兩年中,厭食、入睡困難……各種症狀或重或輕,都折磨着這漂亮又體質孱弱的小身體。

哪怕如此。

他仍記得吃早飯前要洗漱、紮頭發,再換衣服,最後去隔壁房間叫哥哥起床。

“哥哥會比我起得還早。”

薛霈彎着小眸子,安靜地分享着,“他明明說要我叫他起床的,後來都變成他叫我起床了。”

陸萊恩瞧着薛霈用勺子吃赤豆小圓子,心中翻滾,出聲裹着滾燙的氣息:“他是壞蛋。”

薛霈的唇角沾着豆沙色澤,不高興道:“你不能說哥哥的壞話。”

“他就是壞蛋。”

陸萊恩又急紅了眼,語氣充斥着自責,“他不在身邊的日子裏,佩佩過得不好,所以都是他的錯。”

“……”

或是太久沒跟同齡人交談了。

薛霈眨着眼睛,覺得眼前的小哥哥很奇怪,卻沒辦法準确地反駁,語言換作動作,小食指伸往前去,輕輕地抵在那皺起的小眉心。

這個動作像掀起風浪的浪頭,層層疊疊,引起更劇烈的反應。

陸萊恩握住那小手指,泛白且涼,輕聲道歉:“對不起。”

“萊恩回來了。”

“佩佩真的認不出他了嗎?”

陽光透過空隙照在臉頰上。

薛霈望着發光的小帥臉,偏了偏頭,似是想到什麽,把小手抽出來,攤開掌心,堅定地要拿到什麽物件似的。

陸萊恩瞬間明了:“是不是在找小狐貍?”

薛霈似懂非懂地點頭,将眼前的一切看得更真切,仿佛僅隔着一層霧,很快就能徹底驅散了迷惘。

可就在這時。

過往的一切湧上心頭,沒有了奶奶和叔叔,就連嬸嬸也不要他了,那些壞人為了基金會的錢,把他扔到好多家庭裏。

薛霈的臉色從平靜變成了頃刻要落下的驟雨。

“……”

這份變化落在陸萊恩眼裏,眸中閃過慌張,接着,小紳士忘了禮儀,只顧着彌補三年來的空缺。

他在薛霈要滴落眼淚的瞬間,張手臂抱住對方,那麽用力,仿佛要把漂亮的小朋友揉碎在身前。

“哥哥在的。”

陸萊恩鼻酸又眼澀,哄道,“有什麽都跟我說,好嗎?”

薛霈的腦袋又處于亂糟糟的狀況了。

他如置夢境,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假,只知道抱着自己的人跟哥哥好像,是那個說要保護他的萊恩哥哥。

“他們……”

不過道出兩個字。

長發的漂亮小朋友喘不上氣,臉泛血色,委屈地伏在肩膀,顫着小嘴唇道,“他們罵佩佩。”

“他們要把佩佩留下。”

“這樣就能有很多很多錢。”

“他們還……不讓佩佩寫信找哥哥。”

字字句句。

尚且年幼的十歲小朋友聽了去,心尖割出痕跡,陸萊恩的全身都在抖顫,再矜貴驕傲的臉龐也滑落眼淚。

“他們會付出代價。”

陸萊恩用力地合上眼,祈求着噩夢退散,更在那耳廓許下承諾,“對不起,以後再也不會讓佩佩受委屈……”

“再給萊恩一次機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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