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青鹓暗波
(五)青鹓暗波
吃過午飯後,木泠和萱姨到離琉璃尋不遠的菜畦擇菜。
半分大的田地上,生菜、莜麥菜、小白菜,以及其它的時令青菜長得闊葉多汁,尤需采擇。胡蘿蔔也可拔窩。
列萱問說:“你怎麽不學人家用白膜把它們罩着,這樣會長得快一些。”
“不急着吃,沒必要做這事。”木泠答。
倆人談天說地,忙了近一個小時。萱姨與木泠把蔬菜裝進麻袋裏,到附近的水渠洗手。
一個匣子側翻在了地勢低矮的草叢上。
“什麽東西?”
萱姨洗手的時候發現了它。她走過去把匣子撿起。匣子較沉,是松木做的。裏面裝有三件物什:飾有珧珌的匕首,三根打磨過的犬牙,還有被暗紅的綢布包裹的巴掌大小的兩塊玉——一塊是犬型白玉,一塊是鳳狀黑玉。
匣子的四壁都包有柔軟的海綿,用以保護裏面的物件不受擦損。
木泠見了,問:“會不會是贓物?”
“不像吧,弄得這麽規整。應該不是。”
萱姨将東西遞給木泠看。
木泠明白過來:“像是祭祀用的東西。應該是白靈會的人落下的。”
“你瞄一眼,玉是真的嗎?”
木泠拿起其中一塊迎光看了看——玉半透明而光澤溫潤。她又用手指細細摩擦,然後說:“是真的。”
“那蠻好,我們一人一塊。”
“我不要。”木泠說,“交給總務處吧,萬一白靈會的人找呢?”
列萱眉毛一挑,說道:“扔都扔了,就代表不要了,就算她們回心轉意想拿回去也沒有理由。”
列萱收起白玉後将剩下的東西放回到原先的草叢裏,然後坐在田埂上與木泠聊天。
而木泠拿起鐵鍬在菜地上翻土,以便進行下一輪的播種。
沒過多久,一個身形清癯的人出現在離匣子不遠的草坡上。那人眼神銳利,一下就瞄準了目标,她從容不迫地走到匣子前,捧起它,然後打開,檢查了片刻後發現有兩件重要的物什不見了。
她擡起頭,四下張望,看到了列萱和木泠。于是就挂起笑臉向她們走來。
木泠看見了來者并不予理睬,繼續做她的活,而那人也識趣,并不去打擾她。
于是一身飄然的灰色衣衫就在萱姨跟前停下。她說:“萱姐看起來蠻無聊呀,在田地裏閑坐。”
萱姨好笑似的瞪她:“別跟我扯一些野棉花[1]。”
“有事才找你的。”那人笑笑,“剛才有看到穿得一身白的人從這裏經過嗎?還有,匣子裏的東西你翻了嗎?”
“大師問得話蠻稀奇。人沒看到。匣子看到了,但沒動,黑魆魆的,鬼曉得是不是贓物之類的東西?”列萱說。
蔔仙收了笑容:“原本有兩塊蠻值錢的玉在裏面,都是我們教黨給白靈會的請盟信物,現在不見了,估計是被白靈的差使拿走了。”
“你進教會了?”
“對,我現在為青鹓教辦事。”蔔仙說,“這算是第三次對白靈請盟失敗了。這次談都談好了,但結果她們還是反悔,還做出這麽缺德的事。”
“你們是一廂情願喽,她會跑走也怪不得。”萱姨說,“不過,‘青鹓’是什麽野教?從沒聽過。”
“肅族那邊的,算是新教。”
“本族的正統教派你不進,反要成為異地教的一員?”列萱輕蔑地笑道,“你所謂的盟約對這些教派蠻重要吧,她們會把這種事交給你去辦?”
“她們信任我,我的貢獻也不算小。盟約的事,一點都不急。因為是地方組級的白靈的盟約,可以慢慢來,青鹓教也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打算——誰都曉得白靈會的人是出了名的死腦筋。”
“你們為什麽會想跟白靈會結盟?她們除了能舉辦幾次祭祀、祭典以外,有什麽作用?它早成了一種形式。”列萱說,“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皓族的人,不信鬼也不信神。白靈會好歹是正統教派,連正派的情況都那麽慘淡,那外來的教派又能活到幾時去?”
蔔仙聽了笑了笑,說:“白靈會只是個教黨,還只是個崇尚神的教黨,青鹓不一樣,它有教黨的特征,而且更多時候和民生有密切關系。”
“哪樣說?”
“西村的賭場被青鹓全部拆除,還建了教堂,就是青鹓做的。”
萱姨有點驚訝:“我還以為是村委和白靈會的人做的呢。”
“她們哪有那個錢和能力?”蔔仙說,“青鹓教的上層組織都是些大腕,有錢得很。她們建了教堂之後。就鼓勵賭徒入教,只要成為□□,就有部分錢得。”
“這麽好?她們是在打更大的算盤吧。”
“青鹓是教派,當然要有育人思想的舉措。”蔔仙解釋。
“那是學校的事吧。”
“不一樣,學校主要教知識,而青鹓教的是人性。”
“是——嗎?”列萱故意拖長音調,“世人都是金玉信徒,教得過來?”
“你不懂,我們的方法是以其欲望來治其欲望。”
萱姨思索了一會,評道:“聽上去蠻玄乎的。”
蔔仙說:“幾乎沒有他們辦不了的事。村組的人如果肯給出足夠的好處,青鹓就能辦成任何事。前提是提出的要求不觸及法律底線。”
“這種話和算是比較隐晦的,我可不跟不熟的人講。”蔔仙頓了頓說,“還有像我這樣有一定特長、卻無地可施,嗯——沒有太大的發展的人,只要給她們看到價值,就會被雇傭。”
“你?還好吧。我們這一塊,誰不知道你蔔大師?”
“萱姐這話我愛聽。”蔔仙觍着臉笑道,“不過不夠呀,我不能一輩子都只挂個‘算命’的頭銜。”
這時,木泠插話道:“這幾天确實有不少人在議論青鹓,評價都褒貶不一。”
蔔仙聽木泠跟她搭話,笑臉越盛。她問木泠:“惠人怎麽想呢?”
“我覺得,白靈會不會那麽容易被取代的。”
“冷那[2]可以向許屬長商讨,看她願不願意為白靈會撥個款,促進皓族正教的發展。”蔔仙說。
木泠乜斜地看向蔔仙,一股嫌惡感湧上心頭。她将除雜草用的鐵鍬頗不耐煩地插進土壤裏,說:“許杜笙還沒從這搬走時,可接濟了你不少物資錢財,你現在混得好些了,反倒同她一起都看不起了?”
蔔仙連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針對白靈會才這麽說的,許屬長的恩惠我一輩子忘不了。當然,還有惠人給的。”
木泠被蔔仙一聲谄媚的“惠人”挑起了陳雜的思緒。對方說的話撣子一般的揚起了木泠靜落于心底的塵埃。
木泠說:“麻煩你不要叫我‘惠人’。”
“那叫許惠人?也對,杜笙姐位居高官,她的姓給冷那添了不少光。”
木泠将鍬頭拔出,一個小白菜菜蔸連帶着泥土飛了出來,落到蔔仙腳邊。她冷冷地觑着蔔仙:“你是不是認為,我一定得依靠許杜笙才能茍活?”
蔔仙見狀,表情都凝固了。她說:“怎麽會?你要是不想,我就不叫了。惠……泠姐,就不叨擾你了。”
列萱見蔔仙彎頸塌肩地想要離開,就上前扯住她的胳膊。蔔仙驚訝地望着她。
“你剛才說只要符合條件,并能給那個教派一定的利益,就能滿足我的任何要求,對吧?”
蔔仙點點頭。
列萱從懷裏拿出了那兩塊玉說:“我去說服白靈會的那些人,你幫我謀個大學名額。”
蔔仙的眼睛頓時瞪得大如杏棗。
列萱不理睬她的反應,繼續說:“你們青鹓不是神通廣大嗎?要個村組委員會聯名的簽署函應該不難,以她們的名義就更容易讓白靈會的人答應。”
蔔仙跨上來,想将玉一把抓住,列萱卻靈敏地躲開。蔔仙腳步一偏斜,踩到剛剛的菜蔸在上,一不留神崴了腳,就跌倒了。
列萱看着她狼狽地爬起來,不留情面地笑了。她說:“你最好答應,我可不會心疼玉。”
蔔仙一時語噎詞塞。
她想開口說些什麽,可是最後只吐出一個“好”字。
“算了,就讓她試試也行。”蔔仙暗想。
白靈會的祭神會演會如期在商雲區舉行。她們內部的一些高職人員會到達現場,蔔仙讓萱姨不要錯過機會跟她們談話,到時候她會把信函帶過去。
蔔仙走後,木泠問:“你想讓夢申念大學,但她情願嗎?”
“畫畫是她的特長,但又不可能讓她直接去街邊賣畫去,那樣有作為的概率太小了。高臺上的人總比低窪裏的人運氣好,大學算是給了她一條出路。”
“也是。”木泠說。
“夢申心思細缜,是讀書的料,就是一門心思搞美術,別的說什麽也學不進去了。”萱姨嘆了一口氣,“我只有她一個孩子,如今有這麽個機會,一定要試試的,管它成還是不成。”
過了會,她問:“念一學習怎麽樣呢?”
木泠停下手頭的事,暫作休息,她說:“她特別偏科,偏文,稍微帶點理科性質的都不行。物理、數學,化學跟她有仇一樣,就是學不來。要不是許杜笙的關系,讓她進了楓江,我都不曉得拿她怎麽辦好。”
列萱有些感嘆:“不是說學文學藝不好,就感覺工作不好找。總感覺像許杜笙那樣做高官就是文科生最大的出路了。”
“話沒錯,但那是因個人而言的。”木泠說,“能不能做官無所謂,按自己喜歡的來就行。”
列萱聽後,呼吸一緊,瞟了一眼木泠後,看她神色沒什麽波瀾,就松了一口氣。
~·~
許念一和許鹿爾在中商西河河畔的長椅上坐着,看遠處水天相接的景致。剪影似的鳥偶爾飛過,無意侵擾了天與河寧靜的對視。
河道旁的柳樹發辮似的枝葉在風中齊齊地飄揚,秋水舔舐着河岸,發出搗衣的聲響。
下午氣溫降低,秋天的涼意更濃厚了一些。
許念一将冰冷的手伸進許鹿爾的頸窩裏。鹿爾輕微地哆嗦了一下。她側過臉看着堂妹,假嗔了一聲:“在晚上,你這樣的手拿去冰陌生人,就算騙人說你是鬼,別人肯定會相信。”
“先把你冰死再說。”
許念一笑着又打算把手伸進她的脖子裏。許鹿爾一把抓住那只想胡作非為的手。
“別鬧,我給你捂捂。”
許念一卻說:“不用了。”
她收過手,臉上的笑容不消,裏邊的某種意味卻變了。
許鹿爾笑了笑,沒說什麽。
過了會,她用食指輕卷着許念一耳鬓的頭發,目光掠過堂妹看向了別處。
此時,許念一的手機鈴響了,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是列萱打來的。她接了電話後,習慣性地起身,往前走了幾步,與堂姐拉開了一點。
少頃,一陣涼風拂過,帶來了一股亂了時令的茉莉與玫瑰的混合馨香。
許念一聞到香味後,腦子忽然變得空白,對萱姨說的話也斷了篇。她的身子輕微發顫,心也莫名其妙的開始驚悸起來。
一位夭袅的毓子從她身旁經過。許念一看了她一眼,她也瞥向許念一。
四目相接不過一會,那人就很快地挪移視線,将目光落在許鹿爾身上。
許鹿爾剛才一直關注着她,見她回應了自己的目光,就很大方自然地笑了一下。
那人也對她微微一哂。
許念一瞄了一眼已從身邊走過的毓子,然後神色奇怪地看着鹿爾。
許鹿爾好笑似的與她對視,用手比劃着“六”提醒她接電話。
許念一這才記起自己正在和萱姨通話。
“發什麽呆呀,你?”許鹿爾對着重又坐回自己身邊的堂妹問道。
“沒什麽。”許念一說,“萱姨剛才說這次祭神會演她會來看,叫我們五點時到祭場跟她碰面。”
鹿爾“哦”了一聲,又接着先前的話頭問:“該不是看到了美人所以有點緊張吧?”
“鬼的,我緊張她?”念一冷嗤一聲,“現在這社會上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司空見慣。”
“唉——那可不是一般的美啊。”鹿爾故意發出啧嘆。
“去她媽的不一般。”許念一譏笑道,“在學校裏已經有太多人說她漂亮了,如果在這裏都不能讓我耳根稍微清靜一會的話,我回來還有什麽用?”
“你學校的?叫什麽呢?”
“柳涘瑤。我和幾個朋友都叫她‘瑤姐’。”
許鹿爾聽後,笑了幾聲,又問:“她老家在這?”
“不清楚。她應該是來跳祭舞的。”
“祭舞啊,”許鹿爾點點頭,“期待。”許念一聽了,白了她一眼。
“你剛才看上去好奇怪,我還以為你倆有個什麽呢。”許鹿爾打趣道。
許念一神色不自然地笑:“哈哈,就是不怎麽舒服。”
總不能告訴她,是自己對柳涘瑤的性源效應[3]太強烈所導致的吧。如果柳涘瑤再走近一些,她的腿估計就要跪下去了。那感覺…太可怕了。
天色又暗了幾分。倆人動身去了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