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屬長之家

(三十一)屬長之家

這次游艇派對的事鬧大了,不少報紙雜志上刊登了關于夏昀焆遇害的文章,但那些作者終究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只是一味地猜測和陳述。夏昀焆的狂熱粉還直在網上叫嚣,沒頭沒腦地想要法院判許念一終身。

一年将逝。許杜笙正在整理有關靖北屬的全部工作報告。

秘書小章接到公安局的來電,被告知了屬長的衍兒犯罪一事。于是她連忙撥通了許杜笙的在線電話:““許屬長,我是小章,有急事跟您說。”

“半個小時後過來。”許杜笙回答。

其實整理報告的時間還算充裕,不過許杜笙做事有個特點:如果手上的工作沒完成,就算有潑天的事發生她也不會去搭理。

小章有點急:“是關于您孩子的!”

許杜笙沉默了片刻,開口:“那也一樣。”然後立即挂了電話。

許杜笙把時間掐得很準,她說要半小時,一分一秒都不會差。

小章了解她的性子,于是就在門外看着手表枯等了三十分鐘。時間一到,她就敲門說道:“屬長,我能進來嗎?”

“進。”

小章進門後将打印出來的事件報告遞給許杜笙。許杜笙迅速浏覽了一遍,流露出不悅之色。她擡眼問道:“是真事?”

“肯定啊,她人現在正在公安局的留置室呢!”

“行。”許杜笙站起身,帶着一縷幽香從小章身旁掠過,然後朝門外走去,“備車。”

小章趕忙将許杜笙的外套從落地衣架上取下,又跑至其旁将外套披在她身上,說道,“司機已經在樓下等您了。”

許杜笙一踏進公安局的大廳就惹來了在場所有人的注視——

此君身幹修挺,裝束利落,青絲披順,鼻挺若岳脊,唇紅若塗丹。眉眼淡漠而含淩銳,氣質幽冷如寒梅吐芳。

她們都知道許屬長所來是為何事,也知道一直看着她發愣不是良舉。但她們真的沒料到許屬長看起來這麽年輕,而且還是個十足的大美人。

一個毓性職員與同伴小聲交頭接耳:“要是國家領導人都長這模樣,還有幾個會追星?”

“就是就是,真沒想到我們靖北的屬長這麽好看,能到這麽高的官位起碼得三十七往上走吧,但整個人像是凍齡了一樣……”

“臉真的是愛了,電視上如果有報告高層領導講話的新聞,我一定去看。”

廳內的職員們小聲議論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好在一個副局長路過,打破了微妙的局面:

“都變傻了嗎,跟屬長問聲好後個忙個的去!”

一名警員将許杜笙帶到了留置室,離開時輕輕地關上了門。

她站在鐵欄外,靜漠地看着許念一。許念一則畏畏縮縮地與之對視,然後用微不可尋的聲音喊了聲“阿令”。

過了會,許杜笙問:“你這段時間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

許念一垂着眼睛不吭聲。

“說話。”許杜笙道。

許念一盯着阿令正在發顫的右手,心裏也跟着發顫——她是在惱怒嗎,還是在悲哀?

許念一擡眼瞥了阿令——哎,還是那副清冷平靜的模樣。沒辦法,她阿令情緒克制力極好,明明是應該歇斯底裏怒罵的事情,她卻依舊面不改色地淡然處之。

許念一很想要許杜笙把她狠狠地罵一頓,這總比受到她眼神的酷刑淩遲來的痛快。

“念一,回答我,你最近都在想什麽?”許杜笙再次強調。

“什麽都沒想。”許念一說,“林夢申被夏昀焆害死了,我就那樣做了。”

許杜笙站近了一點,用身高和眼神威壓着許念一。她道:“告訴我你的真實想法。”

許念一幹巴巴地吐出兩個字:“沒有。”

“看着我的眼睛。”

許念一照做。

阿令的雙目像一潭深不可測的泉水。

“是不是心裏太空虛了?”

她默不作聲了。

“做事的時候不想後果?”

“這種事不需要多想。”

許杜笙極輕地點了一下頭:“看來是無聊過頭了。”然後又道:“你以前不是說過‘監獄是經典著作的高産地’這樣的話嗎?現在正如你的意,有大把時間可以醞釀你的作品了。”

“能不能……不要這樣說。”許念一感到胸腔一陣酸悶,眼淚欲奪眶而出。

“自己好好想想。”許杜笙說完就轉身離去。

外面透進一方光亮,門“砰”的一聲重重關緊後,光便消失。

“哈哈……”許念一抓着欄杆俯着身子,淚水直往下墜,嘴卻咧開來擺出笑的模樣。

~·~

不知道是由許杜笙的話挑起的還是別的什麽原因,那鑽心的痛楚被一下子激發,時隔數日後,渾噩不堪而凄茫欲絕的陰影又向她襲攏。

許杜笙坐在車上,用右手撐按着額角,對小章說:“止痛藥有沒有?”

“有的,屬長。”

許杜笙吞了兩粒丸子後将半瓶礦泉水直飲而下。她微喘着氣,蹙着眉,神情倍感焦慮。

小章關切道:“屬長要不要休息幾天?”

許杜笙合眼向後靠,說:“也行吧,通知副屬長,近期的會議、考察等活動讓她組織操辦。”

“明白,您還有什麽事要交代嗎?”

“幫我買張去許家組的動車票。”

“現在?”

“嗯。”

過了一下,許杜笙又開口道:“小章,再拜托你件事,幫我情個律師,看能不能讓她減幾年刑。”

“好的,屬長。”

晚上七點。許家組。琉璃尋。

許杜笙只身走在街道上,時不時發出咳嗽聲。

現在時間尚早,可街上很安靜,幾乎沒有人出來走動。兩旁的房子上裝點着挂飾,用來慶祝即将到來的涅元節。

一年又快到頭了。卻是她今年第一次回來。

許杜笙嘆了口氣。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屬長”這個職位注定了她一年甚至幾年都難得回來一趟。

路過許鹿爾家的時候,她特意留意了一眼。她看到樹下有個人影,便走了進去。

“阿令。”許杜笙朝樹下坐着的老人喊了聲。

老人擡頭,愣然地望着許杜笙,然後道:“是……杜笙嗎?”

“是的,我是杜笙。”許杜笙用不純的鄉音應着,她半只膝蓋跪在地上,握起老人的手,“身體狀況還行吧?”

“就那樣呢。”

“好就行。”許杜笙往屋子裏看了一眼,“鹿爾她們在屋裏嗎?”

“唉,你看你,總是不回來,也不聯系,屋裏什麽事都不曉得。她們在中商開了家很大的書店,算是搬過去了。”老人說道,“我曉得你忙,可再忙也還是要抽時間來看看。”

“知道了。”

“再說聲。”

“曉得了。”

老人微笑着點點頭,道:“找個椅子坐,跟我聊聊天。”

許杜笙在她面前坐着,問:“浪濤呢,為什麽沒有陪着你?”

“前幾天死了。”

“要不要再弄只靈犬過來?”

老人道:“不用了,我差不多也該跟浪濤走了。”

“身體這麽好,再活個十幾、二十年沒問題的。”

令、子二人就這麽東扯一句西扯一句地聊到了九點。最後許杜笙告別了令親,回到自家。

許杜笙在栅欄外伫立了很久。

她思索着應該如何面對木泠,又如何跟木泠提起念一的事。

終于,她來到大門前按響了門鈴。

門開了。

木泠看清來人後瞪大了眼睛,随後目光卻黯淡了下去——許杜笙不會無緣無故回來的,應該是有什麽大事情發生。

“你為什麽回來了?”木泠擋在門口,沒有讓許杜笙進來的意思。

“我就是想你們了,所以回來看看。”

木泠不相信,說道:“你在說謊吧,那封信裏,你不是說今年冬元節都很有可能不回來嗎,怎麽現在就有時間了?”

許杜笙微垂下眼眸,欲說還休,竟顯出一派低卑的神态。過了片刻,她問:“泠兒,你不覺得冷嗎?”

木泠本來想要把她拒之門外,但發現自己狠不下心來。

她為許杜笙極少流露出的神情所動搖。

木泠真的很亂,心裏就像有蓬草在飛速生長,又像被蠶絲蛛網裹住了一樣——她不明白許杜笙的用意,不明白她那般慣常冰冷的人為什麽要流露出低三下四的表情來。

木泠轉身進了屋,不帶溫度的說道:“你睡客房。”

許杜笙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問木泠:“家裏還有酒嗎,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廚房櫃臺那裏,自己去找。我就不喝了。”

許杜笙問:“那你要做什麽?”

“洗澡,然後睡覺。”

木泠從浴室裏出來,去前廳看了眼。

眼見酒瓶就要到底了,許杜笙卻還在給自己續杯。

木泠走到許杜笙的身邊,奪過她手中的酒杯後嗔道:“不要喝這麽多!”

許杜醉眼迷胧,右手臂抵在桌上,蜷拳撐着臉頰,襯衫前襟的三顆紐扣被解開,青發披散,微遮春光隐露。眉宇間僅存兩分清冷,而媚惑之氣更甚。

許杜笙好像不會變老,姿色全然不減當年。

木泠心下一亂,正轉過身準備離開,手腕卻被許杜笙抓握住。

“手放開。”

“泠,”許杜笙美目稍擡,“不要走,我們……稍微談一談,好不好?”

又是那副軟化的模樣。

“有什麽可談的?”木泠冷觑着她。

“對不起……這些年,一直在注重自己的事,沒有多顧及你和念一,是我不對,我既不是一個合格的契人,又不是一個好阿令,對不起……”許杜笙牽着木泠白皙的手,低着頭說道。

木泠的覺得她格外的反常。

許杜笙突然喝這麽多酒,又拉下架子向自己道歉,肯定是有什麽事瞞着她。但是她聽着許杜笙難得溫婉的話語,倒也恍了神。

“但是……希望你們那諒解我,我真的無法放棄那些追求……”許杜笙的聲音有些顫抖。

她低着頭,木泠看不清她的臉,但是能感覺到她應該在哭。

木泠的心裏波瀾疊起。

“泠,如果你覺得一個人過得太孤單了,我們就解契吧,再找一個更懂你的人……念一已經大了,會理解你的。”

木泠上前摟住了許杜笙,說道:“你這人真是的,喝醉了說胡話呢。”

“肯定有個更懂得體貼照顧你的人在等你……”

木泠道:“我不需要別人體貼,許杜笙,不要胡亂猜疑,我一個人在這裏過得很好。”

許杜笙擡望着她,問:“真的?”

“不然呢?”

木泠忽地被許杜笙拉近,一不小心跨坐在了她的身上。

木泠敏感地想站起身,卻被她抱住了腰。

“泠兒,讓我好好看看你。”許杜笙毫不掩飾深情的目光,對她說道,“你還是最初的模樣,很美。泠,我現在要慶幸你要執意要在這裏了。多虧這裏的幽美環境讓你保持了當年的樣子,不曾改變。”

木泠揪着她的衣領,傾身上去,吻住了她的額頭。淚水順着眼眶淌至木泠的臉龐,又滴落到許杜笙的脖頸處,燙傷了她的心。

“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人啊……”木泠趴在許杜笙身上,泣不成聲。

許杜笙緊緊地抱住她嬌柔的身子,喃喃道:“我一直是你的,一直是的。”

許杜笙在她背上輕柔地撫摸,然後去親吻她的側臉。木泠捧起她的臉,回應她。

一吻由淺至深,由細至密。

許杜笙按着她的後腦勺,倆人的舌與淚熾熱地交織着。

木泠掙紮了一下,輕輕推開許杜笙。她微喘着氣,淚眼婆娑地注視着許杜笙,斷斷續續的說道:“太……長了。”

許杜笙的手伸進了木泠的綢質睡袍,然後在她耳旁細細低語:“抓緊我,我們到床上去……”

木泠被她迷蒙住了,說了聲“好”。

院子裏傳來雨落的聲音。

木泠抓着被子,發出陣陣低吟。此時此刻,她的腦子裏只剩下許杜笙的柔情蜜意。

許杜笙不住地喚着她的名字,聲聲動人。手上的動作由起先的徘徊柔婉,到出淺入深,再到長驅直入,層層遞進,直觸魂魄……

離久歲清芳銷末,攜影孤昏後。

欲與共佳節,涼院堪酌,槐下陪閑醉。(泠)

心高氣遠萬人上,無及一人意。

青絲仍當年,冰玉皮囊,重拾合歡舊。(笙)

——《醉花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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