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冰山對峙

(三十二)冰山對峙

夜裏下過雨,空氣裏盈着冷濕。有風掠過,槐樹的枯葉便簌簌地往下落。

許杜笙站在院裏,望着眼前較為寞落的景子,心思更加複雜。

“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木泠在她身後問道。

許杜笙轉過身,對她淡淡地一笑,答道:“習慣了。”

木泠看她穿戴規整,連手套都戴上了,就問:“現在就走?”

“泠,聽我說一件事。”許杜笙深吸一口氣,然後輕輕吐出,聲音平穩道,“林夢申被害死了。”

木泠覺得腦袋被人用棒槌打了一記:“你騙人吧?”

“因為這點,念一将夏氏房地産集團老總的外孫給刺傷,現在在醫院救治。”

“那念一人呢?”

“在公安局,等案件落實後會受刑。”

許杜笙見木泠的身子晃了晃,似乎要倒下,便連忙上前扶住她,說道:“不要慌,泠,我們現在去夢申家,把事情告訴她的雙親,好讓她們心裏有個底數,然後,我們再想辦法,行麽?別慌,念一不會有太大的事……”

木泠像揪着救命稻草一般揪着許杜笙,急得都要哭出聲:“什麽時候的事?她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許杜笙面露難色:“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公安局的還在調查,我所知道的是昨天去留置室看念一時她告訴我的。”

“怎麽會……”木泠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別太擔心了,相信我,我會盡量把事情處理好。”許杜笙緊摟着她說,“現在,我們去她們家。”

~·~

蔔仙感覺到很舒爽,因為她的雙腳終于能夠重新踏在實地上,并且暫時不用面對那些稀奇古怪、盡刷她三觀的神仙了。

仍是她熟悉的鄉間小路,但這裏并不是許家組,而是萱姨她們所在的東源組。

蔔仙問葉玄初:“教法,我們現在不應該去聯城找許杜笙嗎?”她這麽說着的時候,有只靈犬氣勢洶洶地靠近她,像是要撲上去咬一頓。

蔔仙趕緊跳到了葉玄初的身邊。

“她現在在列萱家。”葉玄初回答。

“這樣啊……”蔔仙心驚肉跳地瞥了靈犬一眼,然後說,“她應該已經知道了吧,列萱衍兒死了的事,然後回來跟她們親自說明。”

葉玄初皺了皺眉,然後道:“別拽着我。”

“哦……”蔔仙唯唯諾諾地松了手。

那只靈犬立卻低低地咆哮着,繞到了蔔仙身邊,尾巴警告似的向下搖晃。

蔔仙很害怕,重新抓住了葉玄初的手臂,還蹬鼻子上臉往她身上貼,直接過濾掉了陰冷眼神的警告。她繃直身體勾住了她的脖子,緊張地呼吸着,溫熱的氣體在她耳旁搔癢。

“松開。”

“對、對不住,但是教、教法,我怕狗。”

葉玄初漠然地回複:“不放,等會就不是被它咬傷這麽簡單了。”說着帶着十足的暗示意味伸手在蔔仙的脊背上撫動。

“饒、饒過我吧,把、把它趕走啊!”蔔仙覺得靈犬馬上要撲上來咬自己,頓時像得了軟骨病樣的渾身使不上力,直往她懷裏擠。

葉玄初微不可尋地“啧”了一聲,五指捆緊蔔仙的脖頸後往外一拽。蔔仙吃痛,松開了扒扯在她身上的手,整個人受力後摔,尾椎着地,她痛得慘叫一聲,癱倒在地面上。忌憚狗的心理還是占了上風,她一骨碌爬起身,還沒站穩就開始向前小跑。

那只靈犬步步緊逼。

“啊——”蔔仙加速,邊跑邊大叫,“祖宗別追我啊!教法救命!”

葉玄初默然地撣了撣衣袍,站在原地看蔔仙的窘态。

蔔仙的身子骨挺輕,适合跑步,一下子就哀嚎着沖出百把米遠。而那只靈犬卻對她窮追不舍。它似乎是迷上了她,叫得更烈更兇猛了。

列萱家的院門是開的,裏頭異常的安靜,似乎屋裏沒人一般。

葉玄初對蔔仙說:“你進去,找個理由把許杜笙喊出來。”

“為什麽要單獨去?”蔔仙剛逃脫一劫,整個人像被狂風暴雨洗禮過,腦子缺氧得很,轉不過來。

“她們好歹認得你,我去了,會起疑心。”

蔔仙有點想拒絕,但又不敢多說什麽,她怕葉玄初又拿眼神扼殺自己。只好硬着頭皮進去了。

她進到院內,發現大門是虛掩着的,便走上前,朝裏頭瞄了一眼。

她只看見了兩個人,一站一坐。站着的只能看見其高挺的背影,坐着的面容憔悴,像是痛哭過一樣。

蔔仙将眼珠子使勁往右邊挪,看能不能再看到別的什麽人,但是無用。

蔔仙嘆了口氣。

她向後退了幾步,整理了一下情緒後,用不知情的語氣揚聲道:“萱姐在家嗎?”

過了一會,門開了,列萱的尚人林躍走了出來。

林躍見到蔔仙,以為她是青鹓教派來催列萱做事的,就道:“伢都冇得了,還來做麽事?列萱剛剛暈倒了,青鹓的活她不會再幹,學校名額的錢過後會退給你們的,你走吧!”

“什麽時候的事?”蔔仙做出一副吃驚的樣子。

“就昨天。”

“這樣啊……”蔔仙很傷感地說,“請你們節哀。那個,能不能讓我進去看望她一下,她作為素親為了孩子拼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實在不應該發生這樣的鬼事,嗐——”

林躍輕點頭,答應了。

在蔔仙即将進門的時候又聽見林躍幽幽地說了一句——“冷那不是料事如神麽,為什麽冇有想過跟熟悉的人稍微預測一下命數?”

蔔仙停下腳步,轉過身向她謙遜道:“抱歉哈,是我疏忽大意了,可是話說回來,在一切安好的時候誰會無緣無故往壞處想呢?”

林躍一時語塞。

蔔仙進屋後,向許杜笙問了聲好,然後說:“令臺,外邊有人找。”

許杜笙冷眼看她:“你怎麽在這?”

蔔仙笑笑:“我就進去看一看萱姐。”

“你們關系什麽時候變好的?”

蔔仙故意道:“她孩子能上成大學,多虧了我呢。”

“我聽木泠說你成了一個外來教會的教使,以大學名額做要挾要列萱入教,還帶頭煽動人們成為那個教派的教徒,是不是有這件事?”

蔔仙将嘴一撇:“添油加醋過頭了。”

“說是去探望列萱是幌子吧,你……”許杜笙看見林躍進來了,就道,“你跟我一起出去。”

“這麽快就探望完了嗎?”林躍諷刺地诘問。

蔔仙并不見怪:“許屬長的惠人也在裏頭,她很不待見我呢!”

林躍轉而對許杜笙忿忿道:“許屬長,你可要好好管一管那個青鹓教,裏頭見不得人的事肯定大得很!”

蔔仙聽了,卻笑着接過話:“您先別着急,她正喊我出去準備審問的。”

“教法,這位便是北靖屬的屬長許杜笙。”蔔仙向葉玄初介紹。

葉玄初伸出手,正視着許杜笙道:“你好,我是青鹓教的教法,葉玄初。”

許杜笙不與她握手,直截了當的問:“你們教黨有宗教理事會授予的資格證書以及成立文件嗎?”

“有的。”

“請交給我核查。”

“行。”葉玄初回道,“請您移步至青鹓教分部教區。”

“大約多少行程?”

“兩公裏左右。”

在一旁聽兩人對話的蔔仙只覺得生無可戀。面前的二位簡直就是問答機器,甚至比機器還要機械。

蔔仙忍不下去了,于是道:“二位能不能借步說話?”

話音還未點地,一左一右利刃冰刀似的眼神就倏地朝蔔仙射來。

該!雙倍快樂!

蔔仙真想自掌賤嘴——老天真的是太瞧得起她了,一定是覺得葉玄初這一冰癱不足以給她帶來壓力,于是就招來許杜笙與她一起組隊施虐。

“沒事,您二位繼續聊……”

她真的快樂極了!

“您建議走去嗎?”葉玄初問。

“可以。”許杜笙答。然後她問:“你們來列萱家打算做什麽?”

“我們打算來這裏找列萱交代一些關于教會的事宜。碰巧在來的路上見到了您和您的惠人,蔔道明便與我簡要說了一些關于您的信息。許屬長,您事務繁忙,應該是遇到什麽難事才會回來。您介意與我說明一下嗎?”

許杜笙說:“列萱家的孩子被人害死,可能被抛屍在了界江,打撈必定困難。而犯人既是犯罪者也是受害者。”

“确實是件棘手的事。”

許杜笙想起來一件事情,說:“我的惠人不知道我的去向,我需要返回到列萱家與她說一聲。”

“就讓蔔道明幫你轉達。”

葉玄初這麽說着,眼睛便觑向了蔔仙。

蔔仙猛一激靈,說了一聲“好”後調頭就往回跑。

許杜笙說:“我聽說你們教派的行事方法不同于其它教派,你們似乎更傾向于以一利換一利,就像是做交易一般。甚至還撼動了地方白靈會的權力。”

葉玄初臉上略帶笑意,她道:“我們只是更擅長于推陳出舊罷了,也更明白人們想要些什麽。”

“政府一方能明白這一點就夠了。”

“誰得民意誰說了算。”一陣風掠過,微微拂散墨發,葉玄初用手指撩了撩鬓角的發絲,說道,“許屬長以前是許家組的鎮長吧,如今的地位是憑自己的努力争取的,您應該深明此點。”

“你們的目的恐怕不是單純的想教化于民吧。拆賭場,建工房,不是一般教派能做出來的,你們背後是誰在掌控?”

“只是一些富豪團體罷了。許屬長,懿子(對對方孩子禮稱)也是事件中的一環,雖然暫且沒有正式新聞報道,但不少報紙雜志上有概述。她雖然沒有把人殺死,但注定要入獄。您打算怎麽辦呢?”

許杜笙斜眼瞥了她一眼:“你不必操這個心。”

“但是我有辦法讓夏家衍兒受到最大限度的懲罰,并且根治夏家嚣張氣焰。”

這時,蔔仙跑來對許杜笙說:“已經跟您的惠人說了。”

“蔔道明,”葉玄初說,“幫我告訴列萱的尚人,列萱醒後讓她來教區找我。”

“這種事就算不說她也會來的吧?”蔔仙不想再跑一趟。

又是一束寒光筆直地刺了過去。

蔔仙不作多言,再次哼哧哼哧地跑了回去。

“我不需要你的幫助。”許杜笙在蔔仙跑遠後說道。

“您肯止步于屬長之位嗎?”

“你什麽意思?”

“我猜,您不能成為司族(一族最高領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您所管轄的屬中有不少像夏家這樣的非常勢力在盛行。社會和諧穩定的這項指标難以實現,所以每次評選您都會與司族一職失之交臂。”

“看來你知道的不少。你是想通過我這邊的渠道來繼續宣揚你們的教會嗎?我勸你不要多想。”

“但是我真的能協助您達到更高的職位。如果我們合作,一定會比您通過抖摟上級缺陷來達到升官的目的容易得多。”

許杜笙停下了腳步。她冷冷地看着葉玄初:“這件事也是蔔仙告訴你的?”

“不是她告訴的。”葉玄初也停下來,目視前方道,“我本來就知道,因為我認識上任靖北屬屬長的毓兒。”

許杜笙并沒有太大的震驚,她回答:“奚澤行為不端,就算我不檢舉,她遲早也會落馬的。”

“您說的沒錯,她光顧着追求自己的目标,忽略了周圍的很多東西。希望您能在她身上獲取經驗,以免重蹈覆轍。許屬長,為了穩步晉升,您需要有人合作。”

“我們之間沒什麽好合作的。”

“我當然不會強迫您。”葉玄初頓了頓,“不過我們不會停下腳步,到時候您可別後悔。”

許杜笙逼近了她,說道:“你盡情的大放厥詞好了。”

蔔仙一往一返回來,發現倆大冰癱正在面對面照鏡子,氣氛似乎很不妙。她感覺後背發寒,但還是鼓起勇氣問她們:“您們不打算走了嗎?”

“蔔道明,你去把證書和文件拿過來。”

“什麽?”

她的眼神立即殺了過去,冷冷地重複:“把證書和文件拿過來。”

蔔大師有淚流不得,有苦叫不得。命是如此,真沒辦法。蔔大師只好忍氣吞聲地開始了她兩公裏的小長跑賽程。

~·~

一周後。聯城。

林夢申的屍體(上神的高仿品)在界江邊被發現,許念一的視頻最終得到證實。

法院以惡意傷人罪判了許念一三年有期徒刑。因為夏昀焆尚在醫院接受治療,所以審判期延後了。

夏昀焆的素親用巨金賄賂法院院長,期望她能夠免除夏昀焆的刑罰,結果院長說最多只能減五年的刑。

夏昀焆的素親夏安只有夏昀焆這一個寶貝衍兒,哪怕一年的牢也不想讓夏昀焆坐,她在尚人面前哭得妝淚橫流,還直嚷着要她弄死許念一一家子。

“那個小鬼,腦子真不靈光!不會把人帶到烏落國去了絕?在我那邊的話,別說一個,殺一車人都沒問題的!”夏昀焆的令親說着,擺出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過了會,她又自顧自呢喃道:“傷害昀的那家夥正在服刑,等她出來後再收拾。子債令還,先從我們敬愛的許屬長身上索債好了。”

她派人調查清了許杜笙的作息規律,并讓幫派內部的精英成員在許杜笙居住點千米開外的最佳場地進行狙擊,等她一來就送她歸西。

夜幕之際。

一輛黑色轎車駛進了離政府辦公樓頗近的高檔小區內。車來到一棟樓下方停穩,有兩個人從上面下來。

狙擊手對着耳麥問道:“頭兒,許杜笙和她的惠人都在,怎麽辦呢?”

“那還不好?兩個都幹掉。”

狙擊手接到指令,便先瞄準了許杜笙的惠人,當她扣動扳機并見其有倒下的趨勢後,就迅速轉移目标,瞄準許杜笙再次按下扳機。

不過這次她沒有成功。

槍莫名的卡膛了。

正當她覺得有所疑慮時,脖子被線一樣的物什給勒斷了。

然後她的同伴也遇到了同樣的遭遇。

葉玄初站在高樓上,寒風呼嘯而來,翻掀着她的衣篷。她的眼目閃着奇谲的普藍光澤。看到許杜笙痛楚的表情後,她道:“事要成了。”

蔔仙在一旁哆哆嗦嗦地對葉玄初說:“至,至于這樣嗎?明明可以救兩個的……”

“上神怎麽交代的,我就怎麽做。”葉玄初說,“你也不要太大的顧慮。”

蔔仙看着她的側影,覺得葉玄初陌生了許多——她本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葉玄初。

~·~

木泠中槍的是頭部,當場便身亡,于是被直接送往火葬場去火化。

木家的人連夜趕來,看到她冰冷的軀體後都泣不成聲。木泠的衍性阿姐看到許杜笙後,上來就是給她一巴掌。

“滾吧你!什麽都不顧,自私自利得很!”

許杜笙垂着頭,沉默不語。她明白她們不想看見自己,便狼狽地轉身,走到她們看不到的地方。

許杜笙在一處臺階上坐下,也不管髒不髒。她頹然地望着已開始泛白的天空,一時間心如死灰 ,萬念俱炬。

木泠是心有不安才跟着她來到聯城的,沒想到竟會遭遇不測。她更沒想到木泠的死能給自己的內心帶來如此沉痛的重創。

木泠在她面前倒下的那一瞬間,恨不得就那樣随她去算了。

一個人影閃現出來,于她七尺左右的地方站立。

許杜笙在沒看清那人的面孔時還以為她是從陰間來勾命的鬼差。

來的人是葉玄初。

“許屬長,現在您真的不需要我的幫助嗎?”

許杜笙愣了一會,問:“你到底是什麽?”

“青鹓教教法。來往于人天兩界。”葉玄初說,“只要您願意與我們交換利益,我們可以為您做成任何事。”

許杜笙站起身,與她四目相對,說道:“我想做的事情幾乎不可能實現,這你也答應?”

“不管是什麽,只要付出對等的代價,我們就可以幫您實現。”

“好。”許杜笙的眼裏閃着冷硬決絕的光,“其一,滅掉紮根聯城的幫派,其二,讓我成為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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