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顧水輕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得問了問病人的情況:“他……怎麽樣了?”他示意旁邊的病房。

顧水斯搖了搖頭:“就那樣吧。醫生說,醒來的幾率已經很小了。”她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向病房,只微微低下了頭。從顧水輕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嘴角抿得很緊,在努力隐忍着什麽。

顧水輕敏感的感到,這一刻的顧水斯,是很暴戾的——很像他一直以為的她的——可是很快,她的肌肉放松下來。擡起頭時,甚至帶上了一點不自然的輕松。

當然,要忽略她眼底密布的血絲。

那一刻,瞧着明明恨到要暴起的顧水斯硬生生笑的溫和,顧水輕感覺自己胸口露了一個大口子,涼飕飕的。

——親人?親情?難道雙胞胎之間真的有某種特殊的感應,能讓近乎陌生的兩個人産生共情?

顧水輕發現,其實他從來都沒有好好看過這個妹妹。

顧水斯無疑是漂亮的。顧長名和蔣一方的女兒,怎麽也不會難看。可顧水輕是頭一次注意到,其實他們是很像的——從額頭,到眼睛——太像蔣一方。

一副天生多情卻薄情的樣子。

顧水輕看自己的臉看的太久,對章菁這句話不甚贊同,但這時,看着這雙褪去了諸多痞氣掩蓋的相似眼眸,他竟然有點懷疑——我也是這樣的?

顧水輕感覺這個柔和的妹妹總給自己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借口洗手,進了洗手間。但他其實是落荒而逃。和計劃出入太多,顧水輕也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他也不過就比顧水斯早出生幾分鐘而已。哪裏來得了那麽多成熟穩重。甚至,比起叛逆自主的顧水斯,他的生活要循規蹈矩的多。

顧水輕這時候其實困得要死。他用涼水洗了把臉,從鏡中看着水珠滾落憔悴的臉龐,有點無奈,又覺得有點好笑。

顧水輕此人,頗有點萬事心上過,片語不經心的勁頭。平常好像聽的很多想的很多,但其實大多時候都是急個三分鐘,要是真有那麽煩心,他就幹脆不管了——天塌下來,誰也活不了,不用想着解決後續問題,也就不用着急了。

于是,此人經常性前一天還萬分關切的事情,第二天就突然事不關己了——章維都很奇怪他平時在想什麽。

所以呢,此時,顧水輕洗了把臉,又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了。他這個不怎麽稱職的哥,做到這一步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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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顧水斯的未來——壓抑?壓抑有什麽不好呢?這個他經驗豐富啊。有的人這一輩子都沒嘗過什麽叫放縱,小斯這個時候也差不多了。

剛開始,不适應也沒什麽。叛逆少女必經的過程嘛。既然是親兄妹,顧水輕一點也不擔心她會習慣不了這種無趣的生活。

顧水輕關了水,目光不經意間劃過了擺在水池邊上的瓶瓶罐罐。與其他一看就是臨時送來的東西不同,有一瓶看上去很新的卸妝水,卻已使用了大半。他愣了一下,又看見桌上放着的紙簍裏滿滿當當地塞着卸妝棉——很明顯,最上面的幾片幹幹淨淨,根本起的不是卸妝的作用。

不知出于什麽心理,顧水輕放倒了小紙簍,使用過的卸妝棉們滑出來——除了最下面的幾張,這些将紙簍塞滿的棉片上一點痕跡都不見。

顧水輕愣住了。

他好像看見外面那個少女,将卸妝水瘋狂地倒在棉片上,卸着臉上花成一片的妝——一遍又一遍,不知停歇。好像只要能卸掉臉上這層修飾,很多事就能像沒發生一樣——現在除了她,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只能用這樣一種方式丢掉過去,掩藏過去。

她知道這是徒勞,但就是要一遍遍做。

顧水輕想,是這麽狠的揮別曾經的自己,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好;還是當這件事沒發生,依舊我行我素好?他曾堅定地不贊同顧水斯這樣傷害自己……可是,她是顧水斯,她的家庭她的出身足以支持她這樣下去。既然如此,叛逆一點嚣張一點又有什麽壞處呢?

這好像只是個單純的疑問,顧水輕疑惑的想着,卻感受不到自己有什麽其他的情緒。他隐約覺得這是不太對的。

顧水輕沒有面對過這樣的選擇,他無法理解。但他好像又是能理解的——理解一種不被大多數人接受的行為,理解一種不顧他人目光的放肆。

這一切,對他來講好像很遙遠。

顧水輕摸出了手機:“你說,你怎麽就是個獨生子呢。”

“……你大爺的。顧水輕你沒完了是不是,老子也是要學習要睡覺的!”章維發狂。

“我問你,要是你有個妹妹,十分叛逆不聽管教,學也不上課也不聽,你怎麽辦。”

“要是我,我就不管。那是我妹妹,她願意怎麽着怎麽着。現在靠我爸養着,長大了有我護着,她開心最重要。”好像天大的事,到了章維那裏,都是三兩句話能解決的。

“要是她想改過呢?”

“她願意改就改呗。只要她願意,想通了就好。小斯怎麽了?”

顧水輕瞧着攤在水池邊的棉片,休息間裏笑得刻意卻拒絕袒露心聲的顧水斯,心想,這算哪門子願意。

誰強迫她了?她願意玩兒就讓她玩兒呗。

顧水輕胸中湧起一種憤怒——為什麽她就要改?為什麽想按照自己的活法活就不行?他為什麽要當這個給人“人生指導”的惡人?

他轉身要出去,卻不小心踢到了門邊上的一個小盒子。有金屬磕在瓷磚上的聲音。

什麽東西?

顧水輕蹲下身。他拿開那個小盒子。

下面是一把刀片。還帶着血。

顧水輕一陣眩暈,坐在了邊上。

他在實驗室見過這種小刀片,這幾片更是尤為鋒利,刃口發亮。

秦無意被送到這裏之後,除了醫生,顧水斯幾乎拒絕任何人進入這間房間,這裏所有的東西,不是家裏人後來給送來的,就是她身上的帶過來的——這些刀片是哪種?這是誰的血?

顧水輕穩住呼吸,又給章維發了過去:“再問你,如果她要做的,是違法亂紀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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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水輕沒理後來章維不斷的追問,他自己已經足夠做出決定。他走出了洗手間,顧水斯還在認認真真地看那個社會節目。

見顧水輕出來,她雙目無神的笑笑,也沒問顧水輕這麽長時間都在折騰什麽——她其實都知道,只是沒有想問的意識。顧水輕想。

顧水斯指着電視上那個臉上打着馬賽克的少女,問:“哥,你說她為什麽會為愛出走呢?”顧水輕皺眉。這麽沒有意義的問題,他怎麽回答?

“反正我是想不明白。還有,既然走的時候那麽決絕,怎麽就又回來了呢?還和老師抱頭痛哭?高中生是這樣的?”

顧水輕發現,她不是在難為自己,聲音裏也不帶嘲諷。她就是單純的充滿疑問。

“還有昨天,講的是因為老師偏愛一個學生,引起其他人不滿,就……打起來了?這也值得打一架?”

她好像在很艱難的、理解她從沒有接觸過的學校生活——就像一個生活在異星球上的人,學習新的文化。

為什麽?為什麽要強迫自己做這些?

顧水輕走到她面前,遮住了她看向電視的視線:“小斯,你到底想怎麽樣?”

他做好顧水斯會爆發的準備。

誰知顧水斯竟然只是好脾氣的笑了笑:“哥,你在擔心什麽?我這樣不好嗎?我只是想知道,我這些年究竟都錯過了什麽。”

“你看,別人生活都這麽豐富多彩,而且很……正常?我呢,我從小就是,打架,喝酒,去網吧,踢場子。身邊除了無意,好像連個朋友都沒有——哦,人家無意還有個暗戀對象,我連這個都沒有——我還笑話他因為一個人把自己牽住了。我看着正經學校裏的學生,覺得他們一天天就學習,很無聊;看着那邊技校裏的混混們,半點本事沒有還敢收保護費。一群人,都活得很沒勁,跟着寫好的劇本走。”

“可是我這兩天,發現和我想的好像也不一樣。他們好學生也打架?他們這你喜歡我我喜歡你的好像也挺熱鬧?怪不得無意有的時候還非要翻進學校聽課。”

聽着這個十八歲的女孩兒說着這話題,顧水輕不能切身體會,只感覺十分荒謬。

顧水斯還無知無覺:“哥,你活得怎麽樣呢?你覺不覺得他們對不起咱們兩個——反正我覺得。但我得告訴你,好好活着,別較勁。你看,我這麽大了,才知道,原來別人是那麽有趣的。我和無意,這些年,我就想,都沒什麽讓我印象特別深的事,好像每天都一樣。”

“所以我就想,我就慢慢補上,然後等他醒來講給他聽——我準備以後,找個機會,讓人給我講故事,我想多聽聽別人的十幾歲的時候,都發生了什麽。”

“畢竟他跟我說,他準備活的明白一點,有點意義——要不然,女神都不帶看他一眼的。”顧水斯撲哧一聲笑了,“他現在不行,我就多替他看看,萬一他醒來之後自己慢慢補的時候,發現女神有主了怎麽辦。”

這是顧水斯第一次談起秦無意昏迷前的事,顧水輕卻顧不上想這個——他終于知道為什麽顧水斯硬生生把自己扳回來了。

她這個人,比起常理啊道理啊,明顯更信奉“江湖義氣”——兄弟不行了,我頂上。她不是因為自省而變成這個樣子,她是要幫別人活一活。

所以她根本沒變。所以說什麽也沒用。

顧水輕知道,自己沒什麽辦法了——其實他本身就是個沒什麽辦法的人。自己都活得不明不白,還去幫別人?是他平時顯的太靠譜了、以至于給了別人覺得他“樂于助人”的錯覺?

別逗了。顧水輕心裏發出一聲嗤笑。

雙生子之間,想象的地方可是很多的。顧水斯這麽叛逆冷漠,怎麽就能認為他有情有義溫和懂事?——有他們這樣的父母,怎麽可能。

然而顧水輕此人,心裏想的再多,面上都是不動聲色。“那你就幫他好好活吧。”

是的,無論是為了什麽而改變,總之是變了。比起社會不安定分子,安安靜靜活着都是好。至于本性?初心?——省省吧,要是那麽容易,就不會反複被人們提了又提了。

早忘早好。

忘不了才是麻煩。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天。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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