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顧水輕從出租車上下來,過一條馬路就是“聖躍”。
他站在路口,看着對面紅燈的倒計時。
32,31,30……
你能拒絕嗎?
不能。要是能拒絕,他當初不會走,現在不會回來,不會放任華雍仍聯系他。
23,22,21……
你能接受嗎?
……不能。他的人生最需要的是平穩,最讨厭的是和別人形成長久穩定關系、出現可以左右自己情緒的人,尤其當別人會因此對他産生看法。
11,10,9……
你能改變嗎?
……
3,2,1……
為什麽不能。
顧水輕踩着變綠的那一秒踏了出去。
——我的世界中沒有很多人,而這些人也不都和我有關。
對于家人,他态度淡漠,不屑于于裝個樣子,因為他認為這些人于他無關——可實際上這已經是與他生理上最為密切人的了。
Advertisement
對于章維,他可以随心所欲,不用費心僞裝。因為章維知道他的一切,不理解卻能接受他——這是他認為他需要的人。
他都不在乎他們的看法、那麽為什麽在其他人面前不行?難道他認為其他一個什麽人能重要過他們嗎?
世人的評判、真的有那麽重要?你硬生生非要活成一個你自己都不知道喜不喜歡的樣子?
——換句話說,顧水輕,你不在乎那麽多東西,為什麽就這一點,你死也放不下?你非要這個社會承認你是個正常人?
——顧水輕覺得他好像摸到了一點答案。
手機震動,顧水斯的來電。
“哥,章維說你不太冷靜,可能需要我。”顧水斯輕柔的聲音傳來,隐約還能聽到有人低低給她講什麽指标,“稍等一下,我打完這個電話。”她捂着話筒解釋。
顧水輕這時走到了“聖躍”門口,緩下了腳步:“他想讓你勸我。”
顧水輕笑了:“他說他覺得你最起碼應該冷靜下來再說其他的。可我一點也不想勸你。”
“怎麽?”
“我太清楚這種感覺了。哥,你知道嗎,我覺得咱倆這是調了個個兒——我慢慢變成了你的樣子,而你偶爾像我了一回。我前十八年,就一直在莫名其妙的沖動下誤打誤撞。”
“你認為那樣很好?”
“……不,但我很懷念。我那時會做錯一些事情,但更多的是,我做對了一些事情,這些事情讓我直到現在還在感謝。最關鍵,我敢做——而我現在什麽都不敢做。”
“那是因為你做錯的事情,讓你不得不尋求改變。”
顧水輕好像是走動了幾步後停下:“可你不一樣啊,哥哥。我做錯了事于是只能痛苦的改變,可你要是錯了,只不過是回到之前的狀态,你能損失什麽呢?”哥,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你從沒問過在聿鎮媽媽到底告訴了我什麽,而我學着你的樣子也沒有主動說,可我總覺得,把這些告訴你、比勸你對你更有意義。”
“你說,我聽着。”顧水輕知道他想要的答案很近了。
他坐在一旁的石階上,看着難得明朗的夜空。
“好像先做個鋪墊比較好……以前,我告訴你你小時候和人打架到頭破血流,你說是我記錯了。但你從來沒有問過我你為什麽會打架。我不知是你以為我記錯了問也沒意義,還是你不想回想不想問。這個答案我知道、并且我絕對不會記錯:那時有人說,我們沒有媽媽,我們是野種。”
“其實那個時候媽媽還在,我們還生活在一起,只不過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罷了。所以我就當他胡說八道沒有理,而你沖上去打架了——我想,你那個時候大概就知道,他們遲早有一天會分開,早晚他說的話會成為事實——畢竟你一直就比我敏感聰明。”
“在聿鎮,我時隔那麽多年又一次見到了媽媽。你知道嗎,她第一句和我說的話,是‘對不起’。我才知道,原來她也是有感情的,也是知道的——只不過這份感情沒她想要的東西重要。她和我說,如果我有母愛,現在就不會一身戾氣、用報複他們的方式來解脫自己。”
“我制造麻煩,引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這裏,用來找愛。這些我都承認。但我沒想到,她說。其實她更對不起你。”
“我有爸爸無條件且小心翼翼的愛,而你什麽都沒有。我有爸爸無處不在的保護于是沒人敢在我耳邊說什麽難聽話,而你什麽都沒有。我的痛苦難過來自于自我懲罰,而你,你還要忍受來自外界的……聿鎮是什麽地方?媽媽為什麽要去外面上學?聿鎮對于這種事是什麽态度?抱歉我從前一點都沒想過。”
其實那時的記憶都模糊了。顧水輕對于兒時的記憶好像是分時段的,就像他真的不記得和人打過架——在他的印象中,好像他一直就是這個樣子,與什麽都隔着一層,不想和外界産生過多接觸,卻并不自閉,反而習慣與形形色色地人打交道。點到為止。
章維和他說,白越的某些方面與他很像——不是真實性格,而是給別人的感覺。
顧水輕一直沒找到反駁的點,現在卻茅塞頓開:白越是一個因為是“別人家的孩子”于是只得越來越是“別人家的孩子”的人,而顧水輕是,一個就是要成為“別人家的孩子”的人。
——成為“別人家的孩子”,好到你沒資格評判。
那些聲音,就都不存在了。
沒有污點,沒有問題,甚至最好能沒有存在感,讓你提不起興趣關注這麽一個人——那麽曾經的事情也就沒有人翻出,沒有人會對他指手畫腳——也就不會讓他想起,他那狼狽的曾經。
被人罵,卻無力反駁,弱小到只能用拳頭解決問題,最終傷的最重的卻還是自己。
——顧長名和蔣一方說的都沒錯。
最恨的那一個,從來都是顧水輕。
“其實章維沒和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有我的猜測,可這都不重要。”有動靜,顧水輕猜她抹了下眼淚,“哥,‘是他們對不起我們’——這話你和我說過,我再說給你聽。一切都有緣由,我們不是無緣無故就變成這樣了,同時我們也不能無知無覺地就這樣下去。症結你知道了,為什麽不能去克服呢?真的有那麽難嗎?”
——不是無緣無故就活在了這麽多條條框框裏,也不存在一個什麽幻想出來的不能觸及的原因。
少年時的一點陰影——這就是那個答案?顧水輕你怕的是這個?
是。強烈翻湧的不适感告訴顧水輕,是。
這麽一想……好像有點可笑。
坐了這麽半天,有點冷。
行徑奇特,還有人看他。
顧水輕想,其實也沒什麽——他們是陌生人,他們就路過的時候好奇瞥了一眼,走出十步,他們就能遺忘他的長相;到家的時候,他們可能連這小小的插曲都不記得了。
而同時,這個世界上有另一種陌生人,像那女孩兒那種,默默祝福且支持着與自己無關的、卑微卻偉大的愛情。
顧水輕掏出了手機,按下了一串數字。
上次拔出這個號碼,對面提示他“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他不喜歡打電話,覺得最好的聯系方式是信息或者見面,難得打一次還是那樣的結果。
不知會不會再現。
“喂?”某個熟悉的聲音帶着顫抖,這麽不淡定的樣子顧水輕還真沒見過。
顧水輕想,好巧,今天他沒“正在通話中”啊。
“我在門口。”
“……哪裏的門口?”可分明已經能聽到他跑動的聲音。
顧水輕的心跳加快了點,他握緊了手機,難得的輕松:“你說呢。”
說話間,有個人就從大門沖了出來。
顧水輕站起來,插兜看着他,好似時光倒回——那時他沒逃走、他沒愛上。
華雍三步兩步就沖到他的面前,喘着粗氣說不出話。
“你說你何必,我又不走。”顧水輕看着華雍那本想擁抱卻很快收回的手。
“能多看一秒,也是我屬于我的多一秒。”華雍的眼睛亮晶晶的,分不清和頭上挂的星星比哪個更璀璨。
顧水輕偏頭吐出一口氣,停頓了幾秒,然後轉回來認認真真地看他:“我現在不太清醒。”
“看出來了。”怎麽想,清醒狀态下的顧水輕也不會主動聯系他——更別提現在一看這人就喝了酒。
“我喝酒了,但是沒醉。喝多少能醉我心裏有數。”顧水輕走近了一步,“然後我現在問你,雖然沒醉可有點不清醒的我問你,我們要不要在一起?”
華雍終于做出了那個他死死壓抑了半天的動作——張開雙臂摟住這個他無望地愛了這麽久的人:“要。”
……他哭了?
“喂,我清醒過來了可能會後悔诶。”顧水輕煞風景。
“你就算是醉到認不清我是誰了随口一問,我也會說‘要’。”
“哦,這樣呀。”顧水輕把手掏出來,環在他的背後,“別抖了。”
原來被擁抱的感覺,是這樣的——你能感受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顫抖,好像有哪個地方被打通,突然一切都明晰了。
“我今天才發現,我真的是個小可憐。爹不疼娘不愛,還有個悲慘的童年——而我卻差不多忘了有多悲慘,就知道好像挺慘的。”
“有我愛你呀。”華雍輕輕在他耳邊說:“過去的我不能補給你,之後再也不會缺席——只要你願意。”
“一切都有原因,你不奇怪我今天怎麽了嗎?”顧水輕閉上了眼睛。
“你找到那個答案了吧——為什麽不能接受這樣的身份。而不管這個答案是什麽,只要你願意說,我不信我們解決不了。”
“只要你願意”、“我們”。
他顧水輕何德何能,用如此殘破空洞的靈魂吸引來這樣的愛?
“好吧,我願意。然後……我愛你。”
我從很久之前,就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小情侶要談戀愛了。(有木有感覺完結在這裏很美好!!
小可憐作者要為了寫絕美愛情掉頭發了。
周日考試,斷更一天,周六的視情況而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