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消失的克爾溫-3
消失的克爾溫-3
眼見伊麗娅朝下畫出一個波浪狀的符文，一個半透明色的圓形蓋子緩緩罩下，将克爾溫和伊麗娅套在其中。蓋子的表面有很多凹紋，仿佛被人踩了深一腳淺一腳的路面，凹下去的地方還會起伏，好像人在呼吸時的胸腔表面，然後上面緩緩地冒出乳白色的泡沫，向下流淌，蓋子內部依舊整潔，所有的變化都在外部發生。
克爾溫問：“這是什麽？”
“這是時空停滞的魔法罩，魔法罩內的時間會停止流逝，現在不管我們在這裏面待多久，時間其實都是沒有變化的。也就是說，罩子落下的時間是幾點，我們出去的時候還是幾點。不過我現在的能力只能讓魔法罩維持兩個小時，兩個小時之後，時間又會開始流逝了。”
“意思就是，這兩個小時的時間是依據外面流逝的時間來計算的，而魔法罩裏面的時間不會流動嗎？”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這樣的話，如果你父親想要在半個小時之後來找你，他會依據外面的時間來找你，就算我們躲在魔法罩裏面，好像也沒有用處。魔法罩落下的時候大概是四點，你父親不可能六點才來接你。”
只要她的父親派人尋她，伊麗娅還是得離開。時間流逝以外部為基準，躲在時間不會流動的魔法罩裏面，有種自欺欺人的感覺。
伊麗娅笑道：“如果是以前的魔法罩，确實不可能，可我的魔法已經升級了。”
“那是什麽意思？”
“我剛剛不是跟你說，魔法罩落下的時間是幾點，我們出去的時間就是幾點嗎？魔法罩就是一個圓形的切面，将裏外分成了兩種時間流速的不同空間。我們可以在這裏度過兩個小時，外頭的人不會知道，你也可以把這兩個小時當成是是偷來的時間。”
“可否再具體一些？”
“自從魔法升級之後，魔法罩多出了一種磁場的力量，在我使出時空停滞這個魔法的時候，我的意志才是最根本的。所以雖然時間流逝以外部為基準，但空間力量的變化以內部為基準，怎麽說呢……”伊麗娅想了想，“我先給你解釋一下時空停滞的原理吧，你剛剛也看到了，所謂的時空停滞，就是召喚出魔法罩，而魔法罩可以将有限的時間無限的延長，進而達到時間停滞的效果。打個比方，當一個人的時間線從一延長到一百萬億的時候，此時時間以恒定的速度向前流逝，就相當于沒有流逝。這就是時空停滞的原理，所以我說在這裏面時間不會流動，不是絕對意義上的，而是相對意義上的，但也接近于絕對意義上的了，你明白嗎？”
克爾溫雖然不會魔法，但他并不愚笨，他很快就理解了伊麗娅的意思，他點頭，又問：“磁場的力量和你的意志又是什麽意思？”
“磁場的力量以我的意志為核心，當我召喚出魔法罩的時候，我就是一切的中心。我的想法會影響到磁場，而磁場又會向外輻射力量，從而可以影響事情運轉的速度。你看到的泡沫就是輻射釋放的結果，也就是說，雖然我父親知道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但在我的事情上面，他會認為該接我走的時間還沒到來。我的意願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所有在魔法罩外面的人，傑德公爵不會覺得他再與我父親談兩個小時會很奇怪，而因為你在魔法罩裏面，而我想要與你聊天，所以在這兩個小時的時間裏面，以我的意志為根本，也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你。天啊，我很少跟人解釋得這麽詳細，所以有些語無倫次，你聽明白了嗎？”
克爾溫說：“大概明白了，意思就是，所謂的時空停滞，從時間上來說有停止時間流動的效果，從空間上來說，有‘消失’的效果是嗎？只要你不想被人發現，沒有人會想起我們兩個人。”而所謂的時間停滞，并不是說讓整片大陸上的時間都因為魔法罩而停止流逝，而是讓魔法罩裏外的時間産生區分，當外面的時間以正常速度流逝的時候，裏面的時間會以相對的速度流逝，而因為速度接近于無限緩慢，所以約等于停滞了時間的流動。與伊麗娅相關的、在魔法罩外等待伊麗娅的人會感覺到時間的“虛無流逝”，但其實是實際發生的。與此同時，在魔法罩內的人能感覺到時間的“具體流逝”，然而那是虛無的。“兩個小時”存在于空無的時間裏，消失于存在的鐘表上。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在魔法罩內，他們的存在感無限接近于零。伊麗娅以前覺得解釋這個魔法很麻煩，所以很少會解釋得這麽詳細，多數時候對方只會知道，她能夠讓時間停滞罷了。因此伊麗娅很少會被理解，雖然主觀原因是她造成的，但她還是會為無法分享而感到失落。可今天，她多了一個可以理解她的夥伴，那是多麽讓人高興的事情啊。
克爾溫說：“我還有個問題。”
“什麽？”
“魔法罩內時間是停滞的，我們身處其中的時候，身體也會停止生長嗎？”
“會。”伊麗娅吐了吐舌頭，“我想過，如果魔法罩能維持的時間越來越長，說不定我可以長生不死。不過，如果我一個人一直活在魔法罩裏面，沒有人會想起我，哪怕能夠長生不老，好像也不是件多麽好的事情。”
她想，那太孤獨了。孤零零地活很久很久，誰會喜歡呢？反正她不喜歡。
“時空停滞，這是我聽過的最神奇的魔法。你是什麽時候覺醒這個魔法的？”
“十歲的時候。對了，你今年多大了？我還不知道呢。”
“我十五歲了。”
“我比你小兩歲，我十三歲，不過很快就要十四了。”
“我也快要十六了。”
伊麗娅突然一拍腦袋：“我就說忘了些什麽，我召喚魔法罩，是為了跟你說我的傷心時刻的。”
克爾溫也忘了，他聽伊麗娅解釋時間停滞魔法聽得太入迷，根本不記得這回事。
“首先我要告訴你，我是真的魔法天才，不是為了炫耀什麽，只是實話實說，希望你不要對我産生偏見。”
“當然。”
克爾溫的家族裏面出過太多的魔法天才，所以他不會特別驚訝，也不會嫉妒他們。因為克爾溫現在想要的只是平靜，而不是奇跡。
“我在六歲的時候覺醒了第一個魔法技能，名為‘戰鬥之魂’，你聽說過嗎？”
克爾溫聽說過，因為戰鬥之魂不算是一個很罕見的技能，他說：“就是可以讓人的速度、體力和爆發力都大大提升的魔法。”
“沒錯。但我覺醒了戰鬥之魂的時候，我的父母并不高興。”
“為什麽？”
“因為我是女孩，而一般覺醒戰鬥之魂的人都是男人。父親和母親覺得我是貴族小姐，根本沒有必要覺醒戰鬥之魂，我不需要戰鬥和武打，不需要讓人驚訝的速度和無與倫比的體力，那都是騎士和護衛才需要有的能力。他們認為我應該是一個優雅的淑女，應該像我的姐姐那樣，覺醒類似于幻夢的天賦，那樣他們才會為我感到驕傲。你知道幻夢是什麽嗎？”
“知道。是一種能夠潛入別人的夢中，改變他們的夢境內容，并且讓他們以為夢裏的內容都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的魔法。”
“對，我的父母希望我像姐姐那樣，能夠覺醒這樣的魔法。可是我很難過啊，我明明覺醒了魔法技能，可父母的臉色卻是那樣的難看，根本不同于姐姐覺醒魔法技能時的模樣。而我能覺醒什麽魔法，又不是我能夠控制的事情，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呢？那個時候我特別傷心，恨不得幹脆不要覺醒魔法了，或者幹脆變成男孩算了。”
克爾溫觀察着伊麗娅的神情，認真道：“可我覺得，戰鬥之魂是特別好的魔法。”
“因為你是男孩，這對你來說，肯定是很好的魔法。”伊麗娅說完這話，想起了克爾溫不會魔法，她頓了頓，“抱歉，在不會魔法的人面前說這樣的話，我太過分了。”
“沒關系。”克爾溫根本不在意，在某些時刻，重要的不是話語的內容，而是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情，伊麗娅不是在故意嘲諷他，那有什麽值得生氣的。
“不管是對男孩還是對女孩，我覺得戰鬥之魂都是特別好的魔法。”
“為什麽？”
“覺醒了戰鬥之魂的人都會變得強大，遇到危險的時候不會成為累贅，不僅可以保護自己，而且可以保護其他人，這是多麽好的魔法啊。”
“可我是貴族小姐，根本不會遇見什麽危險，哪怕遇見危險，也會有無數的人沖在我的前面保護我。”
“可你希望那樣嗎？當遇到危險的時候，你一根手指也不用動，只需要看着別人為你流血。伊麗娅，你希望那樣嗎？”
“不，我不希望。”
“所以沒必要為此而傷心。”
“那是以前的我啦。”伊麗娅笑得開懷，“現在的我也覺得戰鬥之魂很好，之前我走失的時候，還用戰鬥之魂打跑了一些壞人呢。”
“你為什麽會走失？”
說到這裏，伊麗娅好像有些不好意思，她別過目光：“因為那個時候我認為父親和母親都不愛我，只是因為我覺醒了一個他們都不喜歡的魔法，所以他們也不喜歡我了。我覺得難過，想着要讓他們後悔，便離家出走了……可我沒想到，我的方向感竟然如此之差，我走了還沒多遠，就徹底忘記了回家的路怎麽走，我很着急，越着急就越想找到家，結果就是越走越偏。最後在平民區裏，跟那對夫婦一起生活了一個多月。”
“一個多月？”克爾溫詫異時間之久，“你父親沒有立刻派人尋你嗎？”
“派了，但是他以為我是躲在了家裏的某個角落，他根本沒想到我有膽子跑出去，所以他讓仆人們花了很多的時間在府內找我。直到翻遍了整個府邸都找不到我的時候，父親才想起了我可能跑到外面去了，因此耽擱了不少時間。”
“原來如此。”
“他們找到我之後，問我是不是被人拐跑了，我說我是自己跑出來的。母親很難過，問我為什麽要離家出走，我說是因為他們不愛我，我說他們讨厭我的魔法。父親和母親都很後悔，他們說，不管以後我覺醒了什麽魔法，他們都會很高興的，只要我高興，他們就高興。他們說，以後再也不會拿自己的意願去綁架我了。後來我很慶幸那時我鼓起勇氣跑了，那個月我在平民區學會了很多東西，而且還重新得到了父母的愛。”
“他們做到了嗎？”
“做到了。不過，我已經有點分不清，他們為我覺醒了新的魔法技能而高興，到底是因為他們很喜歡時空停滞這個魔法，還是因為他們愛我。”
克爾溫想，在某種程度上，他和伊麗娅是一樣的，都在計算父母愛自己的條件，到底是因為某種标準，還是因為他們是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會被愛的親生骨肉。但伊麗娅顯然比他幸運得多。
伊麗娅對克爾溫笑了笑：“但是吧，我覺得有些事情是不必細想的，只要知道他們都是我最親密的家人，這樣就足夠了。”
“是啊，也許迷糊是快樂的源泉。”
“你不快樂嗎？”
“很難說我是快樂的。”
“可我覺得你現在可以快樂，你在我的避難所裏面，可以躲避你不喜歡的事情和你不喜歡的人，笑一笑嘛。”
“你的避難所？”
“對啊，這個魔法罩就是我的避難所，我的時間避難所。每次我不高興的時候，就會召喚魔法罩，在裏面躲一躲。躲在這裏面的時候，什麽也不用擔心，什麽也不用思考，我很快樂。”
時間避難所，好浪漫的名字。
克爾溫問：“你也會有不高興的時候嗎？”
“每個人都會有不高興的時候。”
“我見過我父親、母親和兄長不高興的時候，無一例外，都是因為我不會魔法。”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因為你太過在意你不會魔法這件事情了，所以你看到的一切事情，都跟此事有關？”
“由不得我不在意，所有人都在提醒我，我是一個廢物。”
“我不覺得你是一個廢物，既然你沒有學習魔法，肯定是将學習魔法的時間都用來做別的事情了，對吧？”
“……對。”
“你都做了些什麽？”
“看書，跑步，畫畫，彈琴、練劍……”
“哇，你會這麽多事情啊？真的好厲害。”
“可是，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加起來，都比不上魔法。”
“誰說的？”
“泰森，就是我的兄長。”
“他好自大啊。”
克爾溫點頭，他贊同。
伊麗娅說：“你很在意他的話嗎？”
克爾溫搖頭：“不能說多在意，但他的話總會影響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的魔法技能是異變？”
“嗯，你為什麽會記住他的魔法技能？”
“父親讓我了解的，他讓我記住公爵家和侯爵家所有人的魔法技能。”
“為什麽？”
“說是有利于我的社交活動，唉，其實就是大人的利益往來活動。”
不會魔法的克爾溫根本不在意別人家的孩子會什麽魔法，弗吉爾和瓦萊麗甚至不放他出門社交，也不讓他去見客人，十歲之後，他就沒見過家裏之外的人了。
克爾溫說：“你回去之後，不要與你父親說今天見到我了。”
“為什麽？”
“我想，你父親不會高興的。”
“因為你嗎？”
“嗯。”
“我不會隐瞞的，他要是問起來，那我就說，他要是沒問，那我就不說。這樣可以嗎？”
“……也行。”
“他要是讨厭你，我會跟他講道理的。我父親是個會聽別人說話的人，這些年我一直跟他說平民跟他想象的不一樣，他也聽進去了，後面還專門僞裝了身份，去平民區走了一趟。他說我是對的，他跟別的貴族不太一樣，他挺開明的。而且，我不認為跟你交朋友是很丢臉的事情，我不想躲躲藏藏的。”
“你把我當朋友？”
“嗯。”伊麗娅點頭，“你呢，你想跟我當朋友嗎？”
“十歲之後，我就沒有交過朋友了。”克爾溫答非所問。
“那我就當你十歲之後的第一個朋友，怎麽樣？”
“好……一言為定。”
伊麗娅噗嗤笑出聲來：“一言為定？我第一次看見有人交朋友這麽正式。”
克爾溫的臉有些紅：“你有很多朋友嗎？”
“沒有很多，有幾個吧。你想多交些朋友嗎？我想他們是很樂意跟你一起玩的，我可以介紹你們認識。”
“我父親不允許我出門，我沒法……”
“沒關系，我們可以進來找你。反正大人都不怎麽管我們，我們聚在一起不會是難事。”
克爾溫已經很久沒想過他會有朋友了，更別說是很多朋友，有什麽在他的心口灼燒，是滾燙的，他說：“好。”
伊麗娅說：“時間差不多了。”
克爾溫第一次覺得時間過得如此快，他有些不舍：“是啊。”
伊麗娅問：“你喜歡我的避難所嗎？”
“我很喜歡。”
“我下回再把你罩起來。”
“好。”
“那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你要快樂一些。你的眼睛很好看，笑起來的時候更好看。所以你要多笑一笑，知道嗎？”
“我……努力。”
“那就一言為定啦！”
“一言為定。”
魔法罩漸漸變得透明，而後消失在他們的眼中，過了一會，仆人奉命前來尋找伊麗娅。
伊麗娅對克爾溫揮手：“克爾溫，再見。”
克爾溫努力笑起來：“再見。”
他望着伊麗娅的背影，在心裏又說了一遍：再見。希望明天就可以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