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消失的克爾溫-4

消失的克爾溫-4

伊麗娅說到做到，下回再來傑德公爵府的時候，她帶了一位叫阿爾文的朋友。

阿爾文是韋伯斯特侯爵的孫子，他的祖父尚在世且不願退位，因此他的父親還沒有繼承侯爵的位置。

“我來介紹一下，克爾溫，這是阿爾文，是韋伯斯特侯爵的孫子……”

伊麗娅想繼續介紹克爾溫的時候，阿爾文打斷了她：“不用介紹了，我早就知道你是誰了，你是克爾溫，那個不會魔法的貴族小傻子。”

“阿爾文！”伊麗娅瞪他一眼，哪壺不開提哪壺，壞心眼真多。

阿爾文只是哈哈一笑，下一秒便攬住了克爾溫的肩膀，說：“不好意思啊，剛剛開了個玩笑，你不會介意的是吧？”

伊麗娅說：“克爾溫，你不要生氣，他就是這樣愛開玩笑的人，不是壞人。”

阿爾文接着說：“是啊，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忍耐力如何，看看你會不會因此此事而生氣，再決定如何跟你相處比較好。”

“我沒生氣。”克爾溫笑了笑，“阿爾文，初次見面，很高興認識你。你多大了？”

阿爾文說：“我跟伊麗娅同歲。”

在這樣輕松的氛圍下，克爾溫也找回了點孩子心性，開玩笑道：“我比你大兩歲，你不能叫我貴族小傻子，應該叫我貴族大傻子。”

“哈哈哈哈哈……”阿爾文捂着肚子，“很好，我就喜歡你這種開得起玩笑的人，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克爾溫一愣，原來結交朋友，是那樣簡單的事情。

伊麗娅問：“你知道阿爾文的魔法技能是什麽嗎？”

克爾溫搖頭。

伊麗娅說：“是量變，阿爾文，來展示一下。”

“看好了啊。”阿爾文畫符文的動作非常誇張，別人是用手指來畫的，他是直接用手臂來畫的，他先是在空中畫出了一個“X”，然後在空中寫了兩個數字，那應該是他現在使用量變魔法能産生的數量。

只見路過的一只蝴蝶變成十二只一模一樣的蝴蝶，它們流連在花叢中，給花園增添了許多活力。

克爾溫問：“這些蝴蝶是真的嗎？”

阿爾文說：“當然是真的。”

“它們會在某段時間後消失嗎？”

因為泰森的“異變”魔法只能維持一段時間，魔法最大效用的時間過後，那些被他變了的物品或者生物就會變回原樣，所以克爾溫好奇阿爾文的“量變”魔法是否也如此、

阿爾文點頭說：“會消失，以我現在的能力，只能讓死物存在十二個小時，活物存在四小時。”

“那也已經很厲害了。”克爾溫真心道。

“再給我幾年時間，我一定可以讓活物也存在十二個小時。就是可惜了，這個魔法不能用在人的身上，不然我得多變幾個自己，應付家裏的老師。”

伊麗娅笑着說：“幸好這個魔法不能用在人的身上，不然肯定很多人會受到你的惡作劇，要跟你絕交。”

克爾溫想象了好多個自己出現在面前的場景，也覺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想，魔法的運行好像也是有一定的規則的，沒有誰能因為覺醒了魔法而随心所欲，就好像泰森雖然覺醒了異變魔法，但他也不能将人變成別的動物。塔米雖然覺醒了隐身魔法，但人們只是看不見她，依舊可以觸碰到她。弗吉爾的魔法技能之一是“火魂”，也就是說他可以召喚火魂來為他戰鬥，加上他的強大，在有火的地方，他幾乎是無敵的。但火系魔法永遠被水系魔法相克，只要有懂得水系魔法的人出現了，弗吉爾就有可能被打敗。

這樣看來，人類獲得的魔法，必然都是帶有規則制約的。

阿爾文問：“克爾溫，你父親有帶你看過醫師嗎？”

“沒有。怎麽這麽問？”

“我聽說，如果有貴族的孩子在十歲的時候還沒有覺醒魔法技能，他們的父親就會帶他們去看醫師，因為這也許是身體缺陷造成的。”

伊麗娅問：“你是從哪裏聽說的，我怎麽從未聽說過？”

阿爾文說：“聽魔法老師說的。”

伊麗娅又問：“可靠嗎？”

“我怎麽知道？”阿爾文一臉無辜，“我只是聽到了，想問問克爾溫。”

克爾溫搖頭：“我父親從未帶我看過醫師。他只帶我去過教堂，讓我好好祈禱。”

伊麗娅問：“為什麽？”

“因為他說是因為我不夠虔誠，所以神才沒有賜予我魔法。”

“你祈禱了嗎？”阿爾文問。

克爾溫說：“我祈禱了一個月，毫無用處。”

伊麗娅小聲地問：“你們信神真的存在嗎？”

克爾溫說：“我不信。”

阿爾文說：“我信。”

“為什麽？”伊麗娅同時問他們兩個人。

克爾溫說：“如果神真的存在，聽見世人的痛苦，為何它從不出手相救？”

阿爾文說：“如果神不曾存在，那麽神的字眼到底由誰創造？因為它存在，所以我相信。”

他們異口同聲問伊麗娅：“你呢？”

伊麗娅說：“我不知道，我感覺它是存在的，又好像是不存在的。”

“我們為什麽要思考這個問題？”阿爾文問，“我們不是來玩的嗎？”

對哦。伊麗娅問：“玩什麽？”

阿爾文和伊麗娅同時看向新朋友，克爾溫問：“你們想玩什麽？”他太久沒結交朋友了，已經忘記了怎麽跟同齡人玩鬧。

伊麗娅想了想，說：“克爾溫，你不是會劍術嗎？要不你教我們倆練劍吧？”

“你們平時都沒練過劍術嗎？”克爾溫疑惑道。

阿爾文說：“沒有啊，我們除了玩，就是将時間都花在增進魔法上面了。”

伊麗娅說：“所以啊，我前幾天聽到你會那麽多東西的時候，是真的覺得你很厲害。雖然你不會魔法，可你學會的東西比我們多多了。”

“我們也只能在魔法上贏過你了。”阿爾文變着葉子玩，“這樣想來，我們挺沒有本事的。”

他們一唱一和，将克爾溫捧上了極高的位置，克爾溫心裏流淌過暖意，說：“好，你們等等，我這就去拿劍過來。”

克爾溫很快就拿了三把木劍過來，分給了伊麗娅和阿爾文，阿爾文想要抛劍，卻發現劍的重量遠超他的想象，他震驚道：“你的劍好重啊。”

伊麗娅在拿到劍的那一刻便用了戰鬥之魂，聞言她很輕松地抛起了劍，問：“是嗎？”

阿爾文跺了跺腳：“伊麗娅，有本事不要用魔法！”

伊麗娅笑着繼續抛劍：“可惜了，我沒有收回戰鬥之魂的本事，暫時只能這樣了。”

“可惡！”阿爾文說，“克爾溫，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克爾溫反問道：“很重嗎？我覺得這個重量是最适合練習的，既可以鍛煉劍術，也可以鍛煉臂力。”

“阿爾文，你應該加強鍛煉。”伊麗娅說。

阿爾文說：“克爾溫比我大兩歲，他的臂力比我強是肯定的，等我到了十五歲，我一定能夠超越他！”

“可等你到十五歲的時候，我就十七歲了啊。這樣說來，你什麽時候才能超越我？”克爾溫笑着說。

阿爾文的勝負欲很強，聞言鬥志滿滿：“快點，現在就開始練習。我不要等到十五歲了，十五天後我就要超越你！”

伊麗娅懷疑道：“我怎麽這麽不相信呢……”

阿爾文盯着她：“伊麗娅，你不準說話。”

伊麗娅聳肩，說：“克爾溫，快點吧，阿爾文已經迫不及待了。”

克爾溫先教了他們握劍的基本動作，輕握和重握的區分，單手持劍和雙手持劍的重心區別，以及如何從不同的角度實現快速且輕巧地拔劍……一套基本功夫學下來，伊麗娅和阿爾文已是大汗淋漓。

阿爾文是個能屈能伸的人，他倒在草坪上：“我放棄了，我不想超越你了。”

伊麗娅使用了戰鬥之魂，情況比阿爾文好多了，但她同樣感到疲累，克爾溫給她墊了件外衣，讓伊麗娅坐在幹淨的外衣上面。

伊麗娅也沒客氣，她将水精靈召喚過來，分了它一小部分的軀體，洗了把臉。

“我也要！”阿爾文伸出手去。

伊麗娅将水流彙入他的手中，阿爾文感嘆道：“你的魔法進步得真是快啊。”

前幾天克爾溫能看見的水精靈還是小小一只，今天的水精靈已經有半米高了，實在是進步神速。

伊麗娅說：“畢竟我也是魔法天才。”可不是吹牛的。

阿爾文說：“你是魔法天才，我是魔法天才，克爾溫是劍術天才，我們都是天才！”

克爾溫躺在阿爾文的身邊，這是第一次有人誇他是天才，他意識到，朋友是很溫暖的生物。他的朋友不是泰森的朋友，不會嘲笑他有一個不會魔法的弟弟，不會讓泰森感到不高興。克爾溫覺得阿爾文和伊麗娅才是真正的朋友，而泰森擁有的朋友都不過是泛泛之交。

後來克爾溫帶伊麗娅和阿爾文去鋼琴房玩，他為他們彈奏音樂，美妙的音符自他手下流瀉而出，旋律清幽別致，給人帶來一種能夠想象的抽象的美感。

伊麗娅和阿爾文一左一右地坐在他的身邊，阿爾文問：“這首曲子叫什麽名字啊？”

克爾溫說：“是我自己作的曲子，還沒有名字。”

伊麗娅說：“哇，我就說你很厲害，還會自己作曲，而且作出來的曲子也很好聽。”

阿爾文和伊麗娅都不會彈鋼琴，他們确實将玩鬧以外的時間都用在魔法學習上面了，學習鋼琴是有錢的平民孩子做的事情，貴族想要聽演奏的話，只需要将平民鋼琴家叫過去就可以了，他們無需親自學習。

畢竟魔法才是他們引以為傲的事情，在他們眼中，鋼琴彈得再好，也不過是取悅他人的東西。

克爾溫笑着問：“你們要不要給這首曲子起一個名字？”

伊麗娅說：“我們？可是這首曲子是你作的啊？”

克爾溫說：“如果沒有你們，它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被別人聽見。”

阿爾文撓了撓頭：“取名字啊，這是我最不擅長的事情之一。”

伊麗娅望向窗邊，午後的光線點亮了空氣中浮游的微小塵埃，它們在讓人眩暈的光線中載歌載舞，不因自己的渺小而自卑。耀眼的金色光芒也也為牆壁和地板塗上色彩，伊麗娅看見克爾溫的黑色發絲邊緣也染上了亮金色，她一愣，又靈光一閃：“那就叫‘午後的陽光’怎麽樣？”

阿爾文說：“很好很好，我覺得很适合這首曲子。”

克爾溫沒有異議：“好，那就叫午後的陽光。”

伊麗娅問：“克爾溫，你可以教我彈琴嗎？”

“當然可以。”

阿爾文說：“我也要學。”

伊麗娅說：“先來後到，你去排隊吧。”

“以後有人問我的劍術老師是誰，我就說是克爾溫，再有人問我的鋼琴老師是誰，我還說是克爾溫。”阿爾文哈哈大笑。

伊麗娅狠狠點頭：“克爾溫是全能的。”

他們從不吝啬對克爾溫的誇獎，也不刻意避忌克爾溫不會魔法的這件事情，他們用最純真，最實誠，最善良的方式對待克爾溫，讓他知道，不會魔法也沒有什麽大不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值得他去追尋和留戀。

誇贊克爾溫成了他們的日常，而克爾溫在誇贊別人這件事上面卻是內斂的，他沒法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他們，在阿爾文和伊麗娅熱情洋溢的時候，他始終覺得有什麽籠罩在了他的身上，灰蒙蒙的，隔開了他們的距離。

他有了兩個很好的朋友，可他感覺自己還是一個人，悲觀低沉的時候，克爾溫想，伊麗娅和阿爾文遲早都要離開的。他們會長大，長大之後就得跟自己保持距離，不能再像現在這樣親密無間了。而且，伊麗娅和阿爾文在除了他之外，還有很多很多的朋友，可他除了他們兩個之外，就再也沒有別的朋友了。這讓他感到一種失衡的不安全，任何人都有失去某些朋友的底氣，只有他沒有。

在那樣的時刻，克爾溫總會想，要是他也會魔法就好了。

他也獨自幻想過魔法的魅力。

如果他像母親瓦萊麗那樣，覺醒了治愈魔法，那伊麗娅和阿爾文受傷的時候，他就可以讓他們立刻恢複。

如果他覺醒了金木水火土系之一的戰鬥魔法——那是比不含魔法的劍術更加強大的東西，魔法系攻擊總是強于物理系攻擊——他就可以更好地保護伊麗娅和阿爾文，如果他們想要他的保護的話。

如果他能擁有“變化”類的魔法，那他就能在跟他們玩鬧的時候使出魔法，與阿爾文一起逗伊麗娅笑。

如果他也會魔法，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找伊麗娅和阿爾文玩，而不是總是躲在黑暗之中，等待他們來發現自己。

如果他真的會魔法……

日有所思，他也做過很多覺醒了魔法的夢境，每每醒來，他都會痛恨夢境只是夢境。

真是可笑啊，明明早就放棄了所有的希望，可因為擁有了朋友，所以重燃起虛無缥缈的希望，甚至想要向“神”屈服——如果你賜予我魔法，我願意向你祈禱，向你俯身，向你跪拜。我願意付出我的一切，交換一樣魔法。

渴望和失望焦灼在一起，将克爾溫烤得瘋狂，但他的瘋是平靜的、不動聲色的、無人知曉的。如果有人認真看向他的眼底，他們會發現那裏深不可測。

在伊麗娅和阿爾文面前，他從來沒有提到過自己的焦慮和癡妄，他隐藏起所有不良情緒，只想展現自己最完美的一面。他認為只有這樣，伊麗娅和阿爾文才會長久地陪伴在他的身邊，因為他是一個很好的玩伴。

三人在這樣的狀态下慢慢成長，一眨眼伊麗娅和阿爾文就長到了十五歲，他們長高了，阿爾文鬧着要與克爾溫比身高。

他當然沒比過克爾溫，伊麗娅不懂阿爾文在想什麽，居然還要與克爾溫背對背地站在一起，讓伊麗娅來當裁判，她說：“有眼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克爾溫比你高。”

阿爾文說：“那是因為我比克爾溫小兩歲，我還有無限進步的可能。”

伊麗娅想了想，毫不留情地拆臺：“可我感覺克爾溫十五歲的時候也比你現在高。”

阿爾文總是說不過伊麗娅，只能氣鼓鼓地沉默。

克爾溫笑道：“也許阿爾文厚積薄發，很快就要超過我了。”

“沒錯沒錯。”阿爾文拍着手道，“我就是厚積薄發型的，你們就拭目以待吧。”

伊麗娅問：“阿爾文，你為什麽這麽執着于身高？”

阿爾文說：“因為身高很重要啊。”

“重要在哪裏？”伊麗娅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她也不在意自己能長多高。

阿爾文說：“這決定了在同一平面上，我是被仰視還是被俯視，當然很重要。”

伊麗娅說：“我知道了，你讨厭被別人俯視，對嗎？”

阿爾文說：“不僅如此，同時我也喜歡仰視別人。”

伊麗娅轉向克爾溫：“你也會這樣想嗎？”

克爾溫搖頭：“我以前沒想過這個問題。”

伊麗娅說：“真奇怪。”

“什麽奇怪？”克爾溫問。

“我覺得阿爾文的想法有些奇怪。”伊麗娅說，“身體上的被仰視還是被俯視重要嗎？對于我來說，哪怕壞人比我高，他們站在我面前的時候，也是我在精神上面仰視他們，因為我知道他們不是好東西。”

阿爾文問：“可能因為你是女孩吧，我們男人都是這樣想的——想要在權勢上高人一等，就得先在身高上高人一等。”

伊麗娅說：“克爾溫不這樣想。”

阿爾文随意道：“那是因為克爾溫不會魔法，所以他對權勢也沒什麽追求吧。克爾溫，是吧？”

克爾溫覺得這句話有點怪，但他沒來得及細想，只是點了下頭。附和、讨好、取悅朋友成了他的本能，他在情感上是極為貧瘠的人，以至于情感的追求就能構成他的全部理想了，他根本沒想過要追求權勢。

阿爾文越長大，擁有的朋友和要做的事情就越多，以至于他沒法再頻繁地出入傑德公爵府了，因為他的時間不夠用。

有一次，伊麗娅跟克爾溫玩水精靈的時候，克爾溫問：“阿爾文真的很忙嗎？”

伊麗娅說：“應該吧，他已經在學着幫他的父親處理公務了。你想念阿爾文嗎？”

“有點。”

“我也想念他。”

伊麗娅嘆了口氣：“人為什麽要長大呢？”

克爾溫摸着水精靈的頭，将惆悵傳遞給沒有靈魂的物體。

人為什麽要長大呢？很快，伊麗娅又重複了這樣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