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看見之眼-2
看見之眼-2
伊麗娅和克爾溫約定了在滿月之前不再見面,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們裝出了因為某些原因導致不和的模樣,以至于周圍的人都以為他們鬧掰了。
阿爾文頗為擔心,他還特意上門問過伊麗娅,她和克爾溫發生了什麽事?
伊麗娅沒将真相告訴阿爾文,因為她不想在這麽重要的關頭上節外生枝,她只是說:“克爾溫惹我生氣了,我這段時間都不想理他。”
“克爾溫怎麽惹你生氣了?”阿爾文沒有去找過克爾溫,聞言一頭霧水,克爾溫和伊麗娅就沒有吵過架,所以小打小鬧也成了引人注意的事情。
伊麗娅随意編造了一個借口,此時的她深陷迷茫,根本無暇顧及阿爾文。
但阿爾文并非全為克爾溫與伊麗娅的事而來,他很快便轉移了話題:“聽說你很快就要參加舞會了?”
伊麗娅悶悶地“嗯”了一聲。
“你怎麽改變主意了?我記得你以前很讨厭舞會。”
“我再不去的話,父親的怒火會将我燃燒。”
“這樣啊……”阿爾文斟酌片刻,“那場舞會我也會去,如果你不想跟人交際的話,就跟在我身後好了,我幫你把他們都打發走。”
聞言,伊麗娅總算認真地看了眼阿爾文,她說:“那我得提前謝謝你了。”她同時在心裏提前跟阿爾文說了一句對不起,因為她根本不會去那場舞會,她欺騙了她的好朋友阿爾文,她再一次感到愧疚。
阿爾文撓了撓頭:“不客氣。你想出去玩嗎?聽說北邊集市來了不少新鮮的玩意,要一起去看看嗎?”
伊麗娅搖頭:“抱歉,阿爾文,我有些累,這幾天都不想出門。”
“那好吧。”阿爾文有些失落,“你好好休息,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嗯。”
伊麗娅這幾天只想好好陪陪父母,然後收拾好私奔要帶的東西,她根本沒有心思出門,她望着阿爾文的背影,心想,下回再見到阿爾文,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會是天翻地覆的場面嗎?阿爾文是否已經娶妻生子?阿爾文會讨厭她和克爾溫嗎?伊麗娅趴在桌上,一種難言的惆悵在心間鼓脹,她的胸口很沉悶,好像生病的前兆。但直到那時那刻,她還是肯定自己要赴約的,伊麗娅心想,只要離開了這裏,她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沒錯,只要她跟克爾溫離開了,那就是幸福的起點。
可讓伊麗娅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滿月的前一天,她覺醒了“預知”的魔法天賦。所謂預知,就是能看到未來發生的事情,像是一幅流動着的畫卷展現在她的眼前,帶她走近那可知且可怖的未來。
滿月的夜晚,她來到與克爾溫約定的地點——靠近城門的一座小酒館——見到了比她來得更早一些的克爾溫。
兩人都遮蓋嚴實,旁人看不清他們的容貌和身形,伊麗娅同時使用了戰鬥之魂、時空停滞和水精靈三種魔法,帶克爾溫悄無聲息地爬上了城樓,然後被水精靈裹挾着落到城外,克爾溫早在城外準備好了馬匹,他們一人一馬,往北疾馳而去。
繁星綴在深廣的夜空中,指引着他們前進的方向,他們策馬奔騰,自由的風拂過臉面,伊麗娅一掃這幾日的郁悶,笑聲在風中飄散。
伊麗娅說:“真不敢相信,我們就這樣離開了。”
“我也不敢相信。”克爾溫想,仿佛是在夢中,所有的感覺都是輕飄飄的,不落實處的。
伊麗娅說:“不過前方還有很長的路,恐怕并不輕松。”
“沒關系,只要我們在一起,再難的路也不可怕。”
“是啊,只要我們在一起。”
克爾溫問:“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在此之前,他們沒有商量過離開後的目的地,為了避免無意的信息洩露,他們幹脆沒有做決定。他們只做了一個粗糙的安排,就是離城後先往北邊跑,至于到底要去什麽地方,路上再商量。
伊麗娅想了想,說:“倫廉特群島怎麽樣?”
倫廉特群島位于裏德帕大陸的東北方,是一片具有許多大小島嶼的海域,遠離王城,那裏的民衆基本靠打漁和出海貿易為生,根本不關心王城發生的事情,不在乎魔法,也不會認得他們這兩個人,無疑是個躲避追捕的好去處。
克爾溫當然說好,于是他們趕往倫廉特群島。
伊麗娅一直用時空停滞的魔法罩罩着他們,為他們的私奔争取了很多時間,等王城中的人發現他們消失後,會是十幾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
克爾溫和伊麗娅都沒有想過,他們的父親為了追蹤他們,居然會派出五支騎士隊和三支魔法雇傭兵隊,能成為騎士和雇傭兵的人本事都不差,更別說他們的數量還不少,只要克爾溫和伊麗娅還在裏德帕大陸上,就不可能躲過他們的追蹤。
克爾溫和伊麗娅離倫廉特群島還有千裏之遙的時候,便如喪家犬那樣東躲西藏,各處城鎮的公告欄上面布滿他們的畫像和提供線索的金額數目,他們的父親當然不會說他們是私奔了,而是用了“兒女被綁架”的借口,把他們找回來的人都重重有賞。
城池戒嚴,軍隊密查,群衆搜索……伊麗娅和克爾溫縱然有滔天的本事——更何況他們沒有——也難在這重重關卡下逃到倫廉特群島。在私奔後的第七天,他們被雇傭兵隊找到,帶回王城。
回到王城的日子自然不好過,伊麗娅和克爾溫都被軟禁起來,根本沒有見面的機會。泰倫斯和塞爾瑪見過伊麗娅一面,他們很憤怒,自己最寵愛的女兒居然做出這樣讓他們蒙羞的事情,并且還不知悔改,如果伊麗娅不是他們的親生骨肉,他們恨不得将她架到火刑架上受刑。
克爾溫那邊更加不好過,他受了弗吉爾的鞭刑,瓦萊麗不願意為他治療,也沒讓別的醫師來為他治療,他們任由克爾溫的傷勢加重加深,他們是真的希望克爾溫去死。因為泰倫斯和塞爾瑪勃然大怒,讓他們管好自己的兒子,拒絕簽署他們希望推出的新貴族協議,而貴族中只要有一票不通過,新貴族協議便無法在裏德帕大陸上推行。
克爾溫任性妄為的舉動讓傑德公爵府利益大損,他們沒有立刻殺掉克爾溫,已經是仁慈之舉了。
王城中的人都知道真相,克爾溫和伊麗娅根本不是被綁架了,因為克爾溫根本沒有被綁架的價值,他們肯定是私奔了。一個不會魔法的公爵兒子,一個堪稱魔法天才的侯爵女兒,居然約定私奔了?這成了貴族茶餘飯後的小糖果,被抵在牙關下、舌尖上細細品味,他們将克爾溫描述成慣會花言巧語的騙子,将伊麗娅描述成不堪寂寞的□□,原本完全不配的兩人在衆人的口舌唾沫中成為了天生一對。
伊麗娅想去見克爾溫一面,她求父母,求姐姐,可是沒有人答應她的請求,別說離開侯爵府了,她連自己的房間都出不了半步。她成了沒有戴上鐐铐的囚犯,成了錦衣玉食的囚犯,成了行屍走肉的囚犯。
連阿爾文都失去了來看伊麗娅的資格,她不被允許跟任何外人交流,她漸漸地失去了活力,成為萎縮褪色的花瓣。
克爾溫的情況更加糟糕,他成了真正的囚犯,他們将他的房間打造成銅牆鐵壁,仆人們每天給他送一頓飯,他的傷勢時好時壞,他食不下咽,睡不成眠,又被擔憂與恐懼折磨,他快要死了。
明知道是假的,明知道一切都沒有發生,但伊麗娅卻不想回憶那些痛苦的細節了,她說:“最後我被父親安排嫁給了一名伯爵公子,然後我看見你死了……”
預知停在了克爾溫死去的那一幕,伊麗娅的淚水淌成河,她不能……她不能接受那樣的結局。“預知”天賦的覺醒,在預知裏面所看到的一切,是讓伊麗娅動搖和失約的根本原因。
她有多害怕那樣的結局?她甚至不敢親自去跟克爾溫說她得違背誓約了,因為她恐懼,只要克爾溫的眼睛看向她,她害怕她會忘掉一切跟他離開。所以伊麗娅派出了吉娜,讓她幫克爾溫帶個口信——抱歉,我不能來了。
既然如此,伊麗娅只能跟吉娜坦白一切,吉娜震驚得險些忘記了呼吸,她結結巴巴地說:“小小小姐,你……”
“不用害怕,我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了,我不會跟克爾溫離開的。所以,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吉娜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來消化這件事情,才鼓起勇氣幫伊麗娅走這一趟。
伊麗娅無法遏制住腦海的想法,她想象克爾溫得知她失約之後的神情,他會很難過吧,他會很痛苦吧。可那些難過和痛苦,都比不上伊麗娅看見克爾溫死去時的萬分之一,所以,伊麗娅在心裏說,對不起,克爾溫,請原諒我的自私和懦弱。
她還是沒法拿克爾溫的性命和她的未來賭一個幸福的結局,她不是孤注一擲的賭徒,看到巨大的風險之後,她不得不望而卻步了。
滿月夜,吉娜代替伊麗娅赴約,伊麗娅坐在房間內,靜靜等待吉娜的歸來。眼淚好像已經流幹了,再用力眨眼的時候,一雙眼枯澀無比,甚至産生了痛感,閉上眼睛應該會舒服很多,可伊麗娅只是睜着眼睛,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等待另一種命運降臨。
滴答、滴答……秒針不厭其煩地向前走,時間被綿延的思緒拉長,壓縮,伸展,分解,重組,近似無限。
天蒙蒙亮的時候,吉娜回來了。
“克爾溫……是怎麽說的?”伊麗娅的嗓音仿佛被燒壞了,沙啞至極。。
“小姐,我……我沒有等來克爾溫少爺。”
“你說什麽?”
吉娜頂着伊麗娅發紅的目光,垮下肩膀道:“他沒有出現,我等了一整夜,他都沒有出現。”
怎麽可能?怎會如此?吉娜是在撒謊嗎?可是吉娜有什麽理由撒謊?不,吉娜不會欺騙她,伊麗娅望進吉娜的眼底,得出了這樣的真相——克爾溫也沒有出現,他們都失約了。
突兀地,伊麗娅自嘲地笑起來,她笑得胸腔都在振動,與秒針、分針、時針共振。
吉娜小心翼翼地問:“小姐,你還好嗎?”
伊麗娅說:“吉娜,我很好。”
吉娜還想說些什麽,可看伊麗娅的樣子,是什麽也不想說了,于是她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房間,貼心地讓伊麗娅一個人靜靜。
就這樣吧,伊麗娅想,他們本就不該走到一起,如果沒有那場無心的相遇。
“這就是我失約的原因。”
四十年過去了,她終于說出了真相,伊麗娅松了一口長氣,但事情的真相不止于此,她必須說下去。
“可我并沒有覺醒所謂的預知天賦,我之所以會看到那樣的場景,是因為克裏斯特爾使用了幻夢魔法。”
克裏斯特爾不想讓伊麗娅跟克爾溫私奔,但她也不想采取強硬的手段傷害姐妹情誼,所以她決定讓伊麗娅親眼看見私奔的後果,讓她真的感到害怕,進而打消這個念頭。
克裏斯特爾不了解克爾溫,所以在幻夢中,她塑造出來的克爾溫的形象和舉動很與本人有所出入,可伊麗娅那時的精神高度緊張,所以也沒有發現其中的異常。她是真的以為自己覺醒了預知的天賦,也是真的以為自己看到的是未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後來伊麗娅再也沒有通過預知天賦“看到”任何事情,她開始懷疑,自己真的覺醒了預知天賦嗎?為什麽這次的魔法覺醒這麽奇怪,根本沒有覺醒其它三種魔法之後運用自如的感覺。
伊麗娅很聰明,她通過預知天賦覺醒的巧妙的時間點,以及不同的人所擁有的的天賦,懷疑到了克裏斯特爾的身上,她不欲試探克裏斯特爾,而是直接跑到公爵府上質問她,是不是你做了什麽手腳?
克裏斯特爾坦白得很痛快,因為彼時伊麗娅已經嫁給了阿爾文,不可能再“走錯路”,所以告訴她也沒有關系。
伊麗娅這才知道,原來那一幕幕讓她痛徹心扉的預知,不過是克裏斯特爾的有意為之,多麽荒唐,多麽可笑。
她不禁想,如果當初她誰也不告訴,克裏斯特爾不知道她要跟克爾溫私奔的事情,他們是否會有不一樣的結局?很快她便推翻了自己的猜想,不,不會的,哪怕她沒有失約,克爾溫不也沒有來嗎?除了相似的難過,結局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在我這邊,這就是全部的真相。”伊麗娅望向克爾溫,“那麽,克爾溫,現在輪到你了。”
輪到你說出失約的真相,輪到你解開這個四十年寬的結,輪到你凝視着我的眼睛,給予我仇恨或解脫。
克爾溫聲音艱澀:“你所說的預知,雖然是假的……但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