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水藍色日子-6
水藍色日子-6
“我跟你……的事情，你要告訴凱文嗎？”莉迪亞忐忑道。
伊麗娅問：“你希望我告訴他嗎？”
莉迪亞搖頭。
“好，那我就不告訴他。”
“可是我跟你聊了這麽久，凱文肯定會問的吧。”
伊麗娅說：“沒事的，我就說這是你和我之間的小秘密，不告訴他。”
如果特意說“沒什麽”的話，那确實可疑而且讓人傷心，但大大方方地說這是小秘密，後果應該會好很多。
“放心吧。”伊麗娅覺得莉迪亞确實有點怕克爾溫，“他是個很好的人，不會對你怎麽樣的。”
莉迪亞松了一口氣：“好。”
表白插曲就這樣告一段落，過後，克爾溫果然問了伊麗娅她們聊什麽聊這麽久，伊麗娅遵守對莉迪亞的承諾，說這是女孩之間的小秘密。
克爾溫極其敏銳：“她知道你是女孩了？”
伊麗娅說：“是啊。”
“為什麽要告訴她？”
“我想告訴她就告訴她了，你有意見嗎？”
克爾溫當然不敢有意見，他将唇抿成一條線：“我只是覺得……她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
伊麗娅不想對克爾溫撒謊，只道：“你不要整日胡思亂想，我改變了莉迪亞的生活，她用崇拜的眼神看我也不奇怪。”
這也能說得過去，克爾溫沒再深究。他的思緒其實很矛盾，一方面他為伊麗娅能結實到新的朋友而感到高興，另一方面他又可恥地嫉妒着伊麗娅的朋友，她們分走了伊麗娅的注意力和時間。
他知道自己對伊麗娅的占有欲太強了，這是不對的，可他很難不湧起嫉妒的念頭，因為他孤寂、落寞、可憐，他的世界只有伊麗娅了，他看不見其他人，也不想跟其他人有更深的了解。
有一天晚上，伊麗娅夢到了從前的事情，泰倫斯、塞爾瑪、克裏斯特爾都出現在她的夢裏，他們都寵着伊麗娅，用世上最最溫柔的眼神注視伊麗娅，用最無私的愛包容伊麗娅……伊麗娅醒來之後恍惚異常，她有一瞬間以為自己還在侯爵府的房間，這裏有她熟悉的床，熟悉的衣櫃，熟悉的玩偶，熟悉的氣味。可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這裏不是侯爵府，她離開侯爵府好像已經很久了。
有多久呢？剛睡醒的、迷迷糊糊的伊麗娅回答不上這個問題。
現實中的父母和姐姐看她的時候也是這麽溫柔嗎？他們也曾經那樣無條件地愛她嗎？是這樣的嗎？還是因為距離遙遠而産生的不真實的美好回憶？伊麗娅在床上翻了個身，她後悔與克爾溫私奔的時候沒有将陪伴她多年的玩偶帶出來了，那不是長得最好看的、手感最好的玩偶，卻是無可替代的玩偶。
泰倫斯還在尋找她嗎？
塞爾瑪是不是很擔心她？
克裏斯特爾會不會還在生氣？
阿爾文有未婚妻了嗎？他有覺醒新的魔法技能嗎？
吉娜過得還好嗎？
……
克爾溫會想念從前的生活嗎？哪怕只有一點。
……
問題與問題手牽手，将伊麗娅圍在中央，它們載歌載舞地狂歡，伊麗娅卻感到了難過，她很想得到那樣多的答案，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那不僅僅是一個夢，那是伊麗娅的思念和寄托，她不敢告訴克爾溫她其實很懷念以前的生活，因為克爾溫肯定會覺得伊麗娅要抛棄她了，而伊麗娅也沒法舍下克爾溫。人為什麽這麽貪婪？人能選擇的路為什麽又這麽少？想要的東西多了就會被求而不得的情緒所折磨，伊麗娅流着眼淚恨天和地。
終歸，她只是一個還不到十八歲的女孩，脆弱裹挾着堅強，難過綁架了快樂，它們相伴相行，它們鐵硬心腸。
克爾溫察覺到伊麗娅今天的情緒不對，小心地問：“怎麽了？”
“沒事，就是昨晚一直在做夢，有點累。”
“今天不去餐廳了？”
“好，我休息一下。”
“嗯。”既然伊麗娅不去餐廳，克爾溫自然也不會去餐廳，他就在家陪着伊麗娅好了。
伊麗娅沒有一直待在家裏，下午的時候，她說她想去外面走走，打探一下現在的情況。
克爾溫說：“我陪你一起去。”
伊麗娅搖頭：“還是我自己去吧，我一個人的話不容易被發現。”
“好吧。”
伊麗娅去了侯爵府，她說想找侯爵小姐的侍女吉娜，她說她是吉娜的表兄。
“你不知道嗎？吉娜已經不在侯爵府當侍女了。”
“可能是信件被弄丢了吧，我還不知道這個消息，請問一下吉娜去哪了？”
“她被大小姐接走了，去了凱立公爵府。”
克裏斯特爾嫁給了凱立家的少爺，她真的将伊麗娅說的話放在了心上，将吉娜平安接走。伊麗娅熱淚盈眶，匆匆轉頭：“多謝。”
她沒有去凱立公爵府，如果她去凱立公爵府找吉娜的話，克裏斯特爾一定會知道是她，她雖然很想念克裏斯特爾和吉娜，但她不想現在就暴露自己還在王城中的消息。
再等等吧，等她跟克爾溫成婚，一切塵埃落定之後，他們就可以手牽手直面風暴了。
可危險從來不等人。
在吃掉快樂的餐廳，有位顧客不經意地問：“你們的主事人在嗎？”
而他問的人剛好是莉迪亞，雖然餐廳有兩位主事人，但莉迪亞多半情況下只與伊麗娅溝通，說“他”的時候遠遠多于說“他們”的時候，而今天她的腦子沒轉過來，說了一句：“她不在。”
話說出口後，莉迪亞意識到不對勁，立刻改口道：“他不在，他們不在。”
“啊？”顧客流露疑惑，“到底是她還是他，還是他們？”
莉迪亞維持平淡的神情：“是他們，主事人有兩個人。”
“都是男人嗎？”
“是的。”
“這樣啊……”
“請問你找他們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我就想看看能開出這樣一家魔法餐廳的人，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原來如此。”
不是來鬧事的就好，等顧客走後，莉迪亞回想起剛剛與顧客說的每一句話，覺得沒什麽可疑的地方，便将此事抛在了腦後。後來等伊麗娅來了餐廳之後，她也沒想起來要跟伊麗娅提一嘴。
誰能想到呢？
所謂的顧客，是暗中追尋克爾溫和伊麗娅下落的人之一，他們組成了秘密調查團，查了近期王城內所有的房屋買賣，查了所有突然冒出來的生面孔，查了所有可能會魔法的人……在找到克爾溫和伊麗娅之前，他們已經抓住了不少通緝犯和偷渡客。
王城裏面新開的兩間魔法餐廳，自然也在秘密調查團的調查範圍內。
克爾溫和伊麗娅都不會“變身”魔法，而王城對直接變身的魔法藥水管控極其嚴格，基本上只有國王的魔法庫能找到，他們不可能在市場上買到變身藥水，也就是說，他們再怎麽改變容貌，也還是克爾溫和伊麗娅。
吃掉快樂的餐廳的主事人剛好是兩個，雖然是兩個男人，但他們的年紀、膚色、氣質都大體符合克爾溫和伊麗娅的形象，伊麗娅也不是沒有女扮男裝的可能……
綜合種種線索，秘密調查□□人來到了吃掉快樂的餐廳。
而莉迪亞的無心之失，恰恰成了他們加大懷疑的切入點。
如果莉迪亞足夠警惕，她會将這件事告訴伊麗娅，讓他們小心一些。可莉迪亞覺得伊麗娅扮男人已是天衣無縫，根本無須擔心，加上她不認為那個顧客是別有用心，所以沒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無論如何，秘密調查團的人早已經懷疑上了克爾溫和伊麗娅二人，哪怕沒有莉迪亞的無心之失，他們最後也會被秘密調查團的人找到，這既可以說是陰差陽錯，也可以說是命中注定。
伊麗娅被帶回了侯爵府，她終于見到了思念的父母，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為保克爾溫的安全，她見到泰倫斯和塞爾瑪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已經跟克爾溫成婚了，你們可以不要再拆散我們了嗎？”
泰倫斯狠心至極：“那又如何？你現在沒有他的孩子，一切都還可以當做沒發生過。”
塞爾瑪抱緊伊麗娅：“是啊，我們的家族可不能有不會魔法的孩子。我的女兒，你還沒有犯下大錯，現在回頭，還是我們的好女兒……”
“不，不……”伊麗娅拼命搖頭，“公爵府會怎麽對克爾溫？告訴我，他們會怎麽對克爾溫？”
泰倫斯說：“不要再問了，從此以後，克爾溫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塞爾瑪說：“是啊，你可以不跟別人成婚，但你不能再跟克爾溫扯上關系了。”安托萬侯爵家族可以有一個一輩子不成婚的老女人，但不能出現一條不會魔法的新生命，他們是打定主意，哪怕打斷伊麗娅的腿，也不會再讓她和克爾溫攪在一起了。
伊麗娅想用戰鬥之魂再次逃跑，可泰倫斯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他在伊麗娅的房間下了魔法禁锢，只要伊麗娅不離開房間，她就什麽魔法也使出不來。而伊麗娅也沒法離開房間，因為如果她沒有了戰鬥之魂，她沒法破壞門鎖逃出去。
死局。伊麗娅徹底地被困在四面牆中，她回到了她想念的家，卻是以失去克爾溫和自由為代價的。
克裏斯特爾很快便知道這件事了，她回了侯爵府一趟。
伊麗娅看見克裏斯特爾後，黯淡的雙眸重現光亮：“姐姐。”
克裏斯特爾抱住了伊麗娅：“回來就好。”
“姐姐，你知道克爾溫現在怎麽樣了嗎？”
“我們這麽久沒見面，你就只關心克爾溫嗎？”
不是的，伊麗娅搖頭：“我很想念你，可我必須要知道克爾溫的情況。”
“他沒事，可能也是被關起來了。”
“如果你用上了‘可能’這個詞，又怎麽可以說他沒事呢？”伊麗娅可悲地想，她連克裏斯特爾都沒法相信了。
克裏斯特爾嘆了聲：“好吧，他被打斷了雙腿，但他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伊麗娅，比起擔心他，你更應該擔心自己……你和克爾溫一起消失又一起出現的事情，已經被很多人知道了……”
伊麗娅沉默不語，在被關起來的每一分鐘，她對克爾溫的擔憂和對未來的恐懼都在日漸變大，如今聽見克裏斯特爾帶來的消息，擔憂與恐懼一同塵埃落定——随便吧，不重要了，怎麽樣都無所謂了，什麽後果她都能接受，反正永遠有一條可以解脫的退路。
她凹陷的臉頰漸漸變得模糊，在春日來臨之前褪去了顏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