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南帆船-3

南帆船-3

求婚的對話過後,卡佩特和格蕾不歡而散,格蕾沒答應,卡佩特也沒放棄。

只是他們不再像以往那樣親密無間了,他們中間好像多了一條深不見底的溝壑,必須拼命地往裏面填東西,才有可能填平。可是卡佩特感到委屈,格蕾感到疲憊,他們誰也沒有往裏面填東西,溝壑深得像是地獄的厚度。

卡佩特雖然在格蕾那裏受了挫折,但他可以從別人的身上得到誇獎和溫暖,所有人都會喜歡他,起碼在表面上。所以卡佩特的日子依舊過得很風光,除了格蕾的事情,其它事情件件順心,樁樁如意。

除了格蕾。

跟卡佩特“冷戰”,讓格蕾的日子更加不好過了,她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老了,她拔掉了一條白頭發,她抓着那條白頭發發了很久的呆,然後才扔掉了它。扔掉了白頭發的格蕾,又看見了自己眼角和唇周的皺紋,她面無表情的時候還好,但只要一笑起來,那些皺紋是那樣的深刻,镌着時間和人間的惡意。

她真的老了,二十五歲還沒有嫁人的姑娘,一般都很難再嫁出去了。

這是男人無法體會到的恐懼,男人永遠都不擔心因為年紀大了娶不到老婆,好像他們擁有力氣,就擁有了獨立于時間的選擇權那樣。

格蕾想,也許卡佩特這輩子都不會理解自己為什麽會拒絕他的上一次求婚,因為他是男人。之所以說是上一次求婚,是因為格蕾已經想好了,如果卡佩特再對她求婚一次,她一定會答應的。

抛掉可恥的自尊心和可憐的自卑,就答應他吧,抛掉世人的偏見和眼光,就答應他吧,抛掉對未來的擔憂和恐懼,就答應他吧——格蕾下定了決心。

可卡佩特遲遲沒有再向格蕾求婚了,也許是因為上次帶來的陰影太重,也許是因為他已經徹底沉在了紙醉金迷中,忘掉了格蕾這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

反正格蕾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了,格蕾只能一直留在他的身邊,懷着這樣“安全”的念頭,卡佩特感到萬分如意。

他從來沒有想過,事情會脫離他的掌控。

格蕾認識了一個新的男人——從哪裏認識的卡佩特不知道,因為格蕾從來不肯好好回答這個問題——男人名叫德裏克,在卡佩特眼中,他是一個非常普通的獵人。

但就是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人,勾走了格蕾的半顆心。

卡佩特十九歲生日的那天,他原本想跟格蕾講和,讓他們重新恢複到以前的關系,他不希望生日的時候,格蕾依舊對他冷着臉。

可是他的生日宴會上太多人了,人人都找他喝酒,人人都跟他道喜,人人都誇他年少有成,那其中并沒有格蕾的身影。他想去找格蕾,卻被衆人拖着,分身乏術。

直到午夜過後,卡佩特才踉踉跄跄地回到了房間。

他被服侍着換掉滿是酒味的衣服,踢掉鞋,躺在床上的時候,迷迷糊輝想起了格蕾,道:“叫格蕾過來,她還沒跟我說生日快樂……”

黑暗中卻想起了格蕾的聲音:“卡佩特,我就在這裏。”

“你在啊?那就好。”卡佩特立即笑起來,“今天是我的十九歲生日。”

“嗯,祝你十九歲生日快樂。”

“你沒有給我準備禮物嗎?”卡佩特等了很久,也沒有等到格蕾的下一句話,因此他主動問了起來。

格蕾的聲音很輕:“我給我們準備了一份禮物。”

兩個人的禮物?聽起來很不錯,卡佩特笑容咧開:“好啊,那是什麽?”

格蕾沉默片刻,道:“是我的離開。”

“格蕾,今天不适合惡作劇。”卡佩特覺得今天的格蕾傻傻的,她以為說個不着調的笑話,自己便會高興了嗎?

格蕾說:“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說真的,卡佩特,放我走吧。”

她的賣身契原本在管家的身上,但幾年前卡佩特就拿過來了,他當着格蕾的面燒掉了賣身契,從那一刻起格蕾就是自由身了,可那些年格蕾沒想過要離開卡佩特,所以有沒有賣身契都沒有區別。

格蕾想走,大可以一走了之,走到卡佩特找不到的地方去,可她還是想來跟卡佩特告別,他們之間有那麽多年的情分,她不想不告而別。

卡佩特閉上了眼睛,說:“我一定是在做夢。”

快點醒過來,醒過來之後,這個可怕的夢就會結束了。

“你不是在做夢,我是真實存在的,你也是,我說的話也是。”格蕾殘忍地打破了卡佩特的幻想。

但她叫不醒一個以為自己在做夢的人,卡佩特沒再說話,後來他是真的睡着了,格蕾在他的床邊坐了一夜,她明明清楚等卡佩特清醒過來後,她便更難離開了。但她依舊留下了,她讨厭不告而別,她也不認為卡佩特應該經受這樣的背叛,她終究是愛卡佩特的。

卡佩特醒來的時候頭很痛,像是有鐵錘在錘他的頭,他睜開眼睛,看見了背着光的格蕾。

“你昨天沒有跟我說生日快樂。”卡佩特這樣控訴,他好像真的忘了昨晚的對話。

“生日快樂,十九歲的卡佩特。”格蕾不會連他這個願望也不滿足,她微微笑着,不敢讓皺紋嚣張現世。

卡佩特說:“對不起,我也有錯,昨晚我被宴會上的人拖得太久了,沒法脫身……”

“沒有關系,我都明白的。”

“那就好。”

“卡佩特,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有什麽事等會再說吧,我想先起來洗漱,我身上好臭啊。”卡佩特露出了嫌棄的神情。

格蕾說:“好。”

其實卡佩特什麽都記得,他記得昨晚格蕾說的每一句話,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他不明白格蕾為什麽突然說想要離開,他原以為格蕾是在開玩笑,可格蕾卻多次想要再次提起來這個話題,她的眼神是那樣的認真,卡佩特因此而感到驚慌。

他想過父母會死,朋友會反目,仆人會背叛,但他從來沒有想過格蕾會離開。卡佩特不想讓格蕾再次提起這個話題,但他知道格蕾是個心志堅定的人,只要她決定了要做什麽事情,那就一定會去做的,怎麽辦呢?卡佩特裝作鎮定自若地拖延着時間,但他其實毫無辦法。

洗澡的時候,卡佩特後悔燒掉格蕾的賣身契了,如果賣身契還在他的手上,格蕾就沒有辦法離開。

将格蕾軟禁起來如何?不,以格蕾的性子,恐怕之後再也不會跟他講話了。卡佩特不想要一個死氣沉沉的格蕾。

立刻與格蕾成婚?不,這樣只會适得其反,卡佩特也不想強迫格蕾與自己成婚,他希望能與格蕾有一個快樂的婚禮。

死皮賴臉地哀求格蕾留下來?可卡佩特已經嘗盡了天之驕子的滋味,他很難再放下自己的身段了,哪怕是在格蕾的面前。他愛格蕾,可他不願意抛棄掉無用的尊嚴。

經過了一番痛苦的掙紮後,卡佩特最後決定——聽聽格蕾想要離開的原因,再去思考怎麽将她留下來。

果然,格蕾一抓住機會,便再次提起那個話題:“卡佩特,我想告訴你的事情是,我想離開了。”

“離開?你要去哪裏?”

“我認識了一個人,他說他想跟我成婚,我想,我都這個歲數了,也是時候該安定下來了。”

“什麽?”卡佩特勃然大怒,“你拒絕了我的求婚,卻想跟另一個男人成婚?”

格蕾什麽都不想解釋:“沒錯,我想跟他成婚,他跟我的年紀差不多,我想也許我們更加适合。至于你,你擔心什麽呢?卡佩特,你總能找到比我更适合你的姑娘。”

“可我只想要你,格蕾。”

“不,卡佩特,別再說這樣的話了,真的。”格蕾面上毫無波瀾,“你放我走吧,求求你,看在我們這麽多年的情分上面。”

“你愛上他了,是嗎?”

格蕾斬釘截鐵道:“是。”

卡佩特受傷至極:“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你是真的想離開這裏嗎?”

格蕾毫不猶豫:“是。”

“如果你真的要離開,那麽你永遠也別想再踏進這裏半步,我也再也不會見你,你真的、真的想清楚了嗎?”

“沒錯,我想清楚了。”

卡佩特的肩膀塌下來,他說:“好,那你走吧,去跟那個人成婚吧,找到你的安定和幸福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格蕾深深地看了卡佩特一眼:“保重,卡佩特。”

卡佩特什麽也沒說,格蕾轉過身離開了,她的腳步很輕,輕飄飄地,想一片羽毛掃過地面,卡佩特好像突然才發現,格蕾走路的聲音一直都很輕,仿佛時時刻刻都在擔心驚擾了別人。

卡佩特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我說累了,我要睡覺了。”

伊麗娅正聽得津津有味,卡佩特卻說自己要睡覺了,好吧,卡佩特确實已經講得夠久了。伊麗娅的滿腔熱情冷卻下來,問:“你要睡多久?”

卡佩特說:“當然是睡飽了為止。”

這約等于沒有回答,伊麗娅嘆了一聲:“好吧,你睡着的時候還能聽見我和克爾……說的話嗎?”

卡佩特說:“你們要說話就走到船的另一頭,別吵着我睡覺,不然小心我将你們扔下船。”

伊麗娅撇了撇嘴,心想,這裏會魔法的人又不止他一個,誰将誰扔下船還真難說。

卡佩特将手墊在自己的腦後,閉上眼睛呼呼大睡,很快呼嚕聲響起,伊麗娅一邊感嘆卡佩特的入睡速度,一邊拉着克爾溫去了船的另一邊。

此時已是深夜,廣闊的海面看起來風平浪靜,伊麗娅小聲道:“卡佩特的故事講了這麽久,還是沒講到這艘船是怎麽來的。”

克爾溫說:“估計明天就知道了。”按照看書的經驗,他直覺這個故事的進展已經過了二分之一。

他從懷中拿出兩個三明治,這是他從岸上帶過來的食物,他将其中一個遞給伊麗娅:“先吃點東西吧。”

伊麗娅說:“卡佩特跟格蕾的愛情故事可以寫成書了,為什麽書上的愛情故事總是那樣曲折呢?”

“也許是因為那樣才足夠動人。”

平靜的、毫無波瀾的、随處可見的愛情并不足以被世人稱贊,只有曲折的、轟轟烈烈的、天翻地覆的愛情才會被人們歌頌。在流言裏,在書本上,在劇院中,在懷揣着愛情秘密的年輕男女的心裏,跌宕起伏才足夠動人。

伊麗娅問:“你覺得我們的愛情足夠動人嗎?”

克爾溫彎起唇角:“我想是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