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千千萬萬-5

千千萬萬-5

伊麗娅道：“你還愛我。”

克爾溫的目光牢牢鎖着伊麗娅：“我從未停止過愛你。”

哪怕是看見伊麗娅和阿爾文牽手的時候，哪怕是得知伊麗娅與阿爾文成婚的時候，哪怕是看見羅吉爾和克蘭的時候，哪怕是伊麗娅冷冰冰地對待他的時候……克爾溫都沒有停止過愛伊麗娅，一刻也沒有。

他的愛在少年時代鍛造成形，那個時候的愛就已經堅實無比，而後又在一千零一個的預知中升溫凝固，他躲在陽光背後，這份愛自顧自地凝成了比鑽石還永恒的存在。

伊麗娅盈起淚光：“你明明還活着，為什麽不早一些出現？”

如果是三十五年前，或者是三十年前，克爾溫就出現在伊麗娅的面前，伊麗娅也許真的會義無反顧地跟他離開。

“因為我不想破壞你的婚姻……你看起來過得很幸福。”

克爾溫死了又活，他覺得自己已經看不明白伊麗娅了，也許跟阿爾文成婚對伊麗娅來說是更好的選擇，她可以得到很多人的祝福，她可以同時擁有愛情和親情。阿爾文對伊麗娅也很好，能給伊麗娅的東西并不比克爾溫的少，他們認識的時間比伊麗娅認識自己的時間更久，他們看起來是很幸福的一對。

克爾溫費盡了全部的力氣，才說服了自己不能去找伊麗娅，不能……不能破壞她現在的幸福。如果他愛她，他應該默默地注視着她，守護着她，而不是強迫她在他和阿爾文之間選擇一個，讓她難堪且痛苦。所以他從不打攪伊麗娅的生活，他原本想這樣守着伊麗娅一輩子，如果阿爾文沒有出事的話。

得知阿爾文找了傑德當情人的時候，克爾溫感到異常憤怒，阿爾文得到了伊麗娅，卻又不懂得珍惜伊麗娅，他怎麽能不憤怒？他恨不得立刻現身，将劍放在阿爾文的脖子上，可他最終還是忍住了，因為伊麗娅看起來很平靜。

他果真是離開伊麗娅太久了，他不知道伊麗娅的平靜是無所謂的平靜，還是失望透頂的平靜。他卑劣地幻想着前者，覺得伊麗娅沒那麽愛阿爾文，他甚至自欺地想，也許她也還愛着自己，哪怕他已經消失了幾十年，哪怕她覺得他可能已經死了。

伊麗娅兩腮緊了緊：“所以阿爾文死了，你就覺得自己可以出現了？因為你的出現不會破壞我的婚姻、我的幸福。”

克爾溫無法否認。

“你從來都沒有問過我的意願。”伊麗娅的聲音驟然一低，“你的離開，你的消失，你的再度出現，都是按照你的心意來安排的。沒錯，你是考慮到了我會怎麽想，你站在你的角度去思考我的感受，可你再熟悉我也不是我，你不知道我是怎麽想的。你知道你做的一切在我眼裏看來像什麽嗎？是自以為是和自我感動，克爾溫，我不需要你這樣的付出和守護，我……我累了，從你出現的那一刻起，我就覺得很累。”

慌亂自心頭竄起，克爾溫沒有動彈，沒有說話，他用慌張且哀傷的目光在伊麗娅的身上盤旋，微微顫抖的手指洩露了他的緊張。

“我本應該推開你，再不與你有任何的聯系，将四十年前的事情抹得一幹二淨，平平靜靜地度過老年生活。我想過很多次這樣的結果，可我做不到。”伊麗娅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因為在你出現的那一刻，我沒法欺騙自己，我知道我還是愛你的。”

消失的愛人回來了，消失的愛意也如同死灰複燃般熊熊燃燒，這是伊麗娅沒法控制的事情。她能憑借理智推開克爾溫，前提是情感也得配合，可是情感拒不配合，拒絕接受。

所以她若即若離地與克爾溫繼續接觸，小心翼翼地不要碰觸到失約的真相，直到忍無可忍，問題終于爆發，讓塵封的往事拉開帷幕重新上演。

伊麗娅還愛我。克爾溫愣癡癡地想，他笑起來，短暫地忘記了伊麗娅說她很累的話，只記得伊麗娅還愛自己。

這就足夠了，什麽都不重要，克爾溫目珠激動，肌肉膨脹，這就足夠了。

克爾溫道：“對不起，我不應該擅自揣測你的想法，然後憑借我的心意來做事。但以後我不會再這樣了，你可以原諒我嗎？還有當初失約的事實，你也可以原諒我嗎？我知道我這樣問很貪心，很沒有道理，但是……對不起，伊麗娅，你可以原諒我嗎？”

伊麗娅恍惚覺得，自己變回了那個會在愛裏恃寵而驕的少女，她沒有回答克爾溫，反問道：“當初我失約的事實，你原諒我了嗎？”

“這個問題我沒法回答。”克爾溫道，“因為我從來就沒有因此而怪過你。”

他在有限的、唯一的愛裏活得太自卑了，他不會責怪伊麗娅，相反，他會替伊麗娅想很多的理由，伊麗娅永遠是最好的伊麗娅。

伊麗娅在心裏嘆了一聲，她想不到她還有什麽理由推開克爾溫。沒有理由了，彼此原諒，重新相愛才是他們唯一的出路，伊麗娅對自己說，別再相互折磨，別再猜疑怨恨，別再錯過了。

伊麗娅從來就不是糾結扭捏的人，想通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她綻開笑容：“我原諒你了。克爾溫，從今天開始，我們都向前看吧。”

“好。”克爾溫求之不得，“從今天開始，我們都向前看。”

伊麗娅問：“你現在能看到預知嗎？”

“什麽預知？”

“關于我們的以後。”

“我看不到。預知魔法不是我能操控的，它像個調皮的孩子，全憑自己的心意來行事。”克爾溫說到這裏，想到了伊麗娅剛剛說的話，感覺自己像是在罵自己，便停了下來。

伊麗娅假裝沒聽出來，道：“也許哪一天就看見了。這幾天我想過，你可能是因為看到了預知，知道我們現在走在一起能有好的結局，所以才會回來找我的。”

“不是的……我想過，哪怕我看到預知，而預知裏我跟你在一起不會有好的結局，我也不想再逃避了。”克爾溫已經六十歲了，他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等待“好結局”的出現，也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伊麗娅道：“可如果阿爾文沒有……你是不是真的打算一輩子都不出現？”

克爾溫點頭：“如果你幸福，那我就沒有出現的意義了。”雖然一直躲在暗處很難受，但如果阿爾文和伊麗娅一直甜甜蜜蜜，他是可以克制住不出現的。他在十歲之後就學會了忍耐，長久的忍耐甚至是永久的忍耐。

“你知道傑德的事情，就知道我已經過得不幸福了，為什麽不早些出現？”伊麗娅說着要向前看，但還是忍不住時不時地回過頭去，想象另一種可能。

“因為我不确定。”

“你不确定？”

“我不确定在那樣的時候，我是不是應該出現？你是不是想看到我的出現？”克爾溫不知道，所以他選擇繼續忍耐。

“也許我愛過阿爾文。”伊麗娅坦白道，“但那絕非純粹的愛情，那裏面摻雜了很多東西。”

“我知道。”

“這四十年……你沒有愛過別人嗎？”

“沒有。”

“你為什麽不試試愛上別人呢？”

克爾溫逼近伊麗娅：“你明明知道答案的。”

伊麗娅嘆了聲：“我必須直言，我享受你對我的獨一無二，我喜歡你把我放在所有人的前面。可有的時候我又在想，是不是只是因為多年前我出現的時機過于巧妙，才讓你一直将我放在了心上。也許你愛的是那個時機，那個時候的我，你愛現在的我不過是愛過去的我的延續，而不是真正的現在的我。”

這段話很繞，但克爾溫一下就聽明白了，他搖頭：“可現在的你的确就是過去的你的延續，你開魔法學院的事情，你對待貴族和平民的方式，你的冷靜和驕傲，你的堅定和溫柔，都跟過去的你一般無二。我愛過去的你，我也愛現在的你，我還會愛未來的你，在我看來，過去的你和現在的你是不可分割的，她們都是你，你是全部的她們，而我愛全部的你。”

克爾溫說的這段話比伊麗娅說的還要繞，但伊麗娅也聽明白了，她說：“好了，我知道了，你別再說了，我……我真的老了。”

她很久沒體會過心怦怦跳的感覺了，克爾溫一席話讓她變回了嬌羞的小姑娘，可她還是記得自己的年紀的，她老了，就連聽到甜言蜜語都會覺得違和，她覺得她配不上那麽年輕的話語，說愛，說喜歡，說一吻的溫柔，那是年輕人的話語。

克爾溫深深地望着伊麗娅：“我也老了。”

“是啊，我們都老了。”

“可愛是不會老的。”克爾溫忍不住，一旦沖破了結界的禁锢，他的甜言蜜語全都難以自抑地湧向伊麗娅，“而且愛會讓我們變得年輕。”

克爾溫的話好像一團柔軟的被子，軟乎乎地裹住了伊麗娅，伊麗娅舒服得什麽也不想想，就讓精神和身體一同放松，她湊到克爾溫的耳邊：“克爾溫，我愛你。”

然後她偏過頭，克爾溫低下頭，他們找到了彼此的舌尖，糾纏嬉戲着，為這四十年沒有斷開的緣分載歌載舞。

克爾溫閉上眼睛，也許是下雨了，雨水滑過他的睫毛，順着臉頰的弧度緩緩流下。伊麗娅嘗到了淡淡的鹹味，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克爾溫撫上了她的眼睛，于是伊麗娅又閉上了眼睛，吻他，千千萬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