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間的漩渦-3
時間的漩渦-3
伊麗娅沒有問克爾溫要不要回家看一眼，在一個葉子沾滿露珠的清晨，他們靜悄悄地離開了王城。
克爾溫将反抑制計劃的工作轉給了可靠的人，便再沒有別的牽挂，他走得很輕松，因為伊麗娅在他的身邊，他走得也很高興。
伊麗娅已經使出了時空停滞的魔法罩：“你之前說你離開過幾次王城，都去了什麽地方？”
克爾溫說：“沒去多遠，都在附近的城鎮，主要都是去做生意。”
“我以前從來沒想過你會成為商人。”
“我知道。”
“不是因為貴族看不起商人……不對，貴族看不起所有非貴族，高等貴族看不起低等貴族。”
“沒錯。”
伊麗娅道：“因為我對商人有刻板印象，我總覺得商人都是見錢眼開的人。”
“你說得沒錯，大部分商人都是那樣的人。”
“但我現在改變看法了。”
“因為我嗎？”
“是的。”
“我感到很榮幸。”
有人從他們身邊經過，打量了他們一眼，克爾溫牽着伊麗娅的手，并未在意他人的目光。
伊麗娅問：“我們是不是太惹人注目了？”
克爾溫問：“哪裏惹人注目？”
“街上除了我們……沒有像我們這個歲數的人牽着手走。”
“……确實如此。”但是克爾溫不太想松開伊麗娅的手，“你在意嗎？”
伊麗娅搖頭：“當然不，我只是覺得，人們都喜歡大驚小怪，也許是因為他們的生活太無聊了吧，尋常的事情落到他們的眼睛裏面，就能掀起風浪……算了，我不應該這樣說的，這是不對的。”她對他人的生活做出評判的時候，太驕傲了。
克爾溫道：“我們不管他們，也許我們多走走，他們就習慣了。”
“我們又不會在這裏停留多久。”他們沒有目的地，他們的路途是無限的。
克爾溫道：“沒關系，我相信總會有像我們這樣的老人，跟我們做同樣的事情。”
老人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伴侶牽手走在街上，跟年輕的情侶別無二致，他們只是老了，但還沒有失去愛的渴望和能力，還沒有失去親密接觸的欲望和本能，不應該被指指點點。
伊麗娅點頭，沒再談論這件事了。
中午，他們在一家餐館吃飯，克爾溫舉起勺子的時候，心念一動：“要不要看看我的造物魔法？”
伊麗娅道：“好啊。”
只見克爾溫在瓷勺上輕輕一撫，勺頭便成了瑩潤的貝殼形狀，貝殼上面頂了一顆晶瑩剔透的紅寶石，精致極了。克爾溫放下瓷勺，又在純白色的餐盤上面敲了敲，餐盤的邊緣長出了一串藍色花朵，點綴在狹長墨綠的葉片上面，刻板的嚴肅和溫柔的詩意結合起來，美如畫作，更神奇的是，上面的花朵還在輕輕地搖晃，仿佛是一陣風吹了過去留下的痕跡，這個原本平平無奇的餐盤立刻變成讓人目不轉睛的藝術品。
伊麗娅看得驚詫，問：“這個花會一直動嗎？”
克爾溫道：“如果你想讓它一直動的話。”
“你能讓它一直動？”
“當然。”
伊麗娅道：“好神奇。”饒是她已經見識過很多次不同魔法的奇妙之處，依然會在見到新的魔法時生出華麗的感嘆，真是其妙無窮。
她又将克爾溫剛剛放下的瓷勺拿起來，撫摸着上面栩栩如生的貝殼，道：“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你變了這個瓷勺，我會以為這是真的貝殼。”
克爾溫的眉頭微微一揚：“也許它就是真的貝殼。”
“真的嗎？”伊麗娅側頭看向克爾溫。
克爾溫笑道：“假的。不過如果現在有真的貝殼，我能将它與瓷勺融為一體。”
伊麗娅道：“你應該再覺醒一個随身空間魔法的。”
“夠了，算上免疫的話，我已經會三種魔法了，不需要更多了。”克爾溫不是貪心的人，唯獨對伊麗娅除外。如果他學會的魔法種類少一點，就可以跟伊麗娅在一起久一點的話，他會毫不猶豫地放棄魔法。
伊麗娅道：“也是，要是你再多會一種魔法，就要超過我了。”
“你不希望我超過你？”
“我希望我們是平等的。”
克爾溫點頭：“你有什麽想變的東西嗎？”
“你能變食物嗎？”
“我不能。”克爾溫垂下了頭，“我的造物能力不包括食物。”
伊麗娅想了想：“算了，先不變了，等離開這裏，你再慢慢變給我看吧，不然我們又要惹人注意了。”她已經看到遠處服務員的目光緊緊地壓到餐盤上了。
克爾溫道：“好。”
兩人吃過飯後便離開了，将那如藝術品般精致的餐盤和瓷勺留在了餐館。伊麗娅扯着克爾溫的袖子：“走快點。”
克爾溫啞然失笑：“沒關系的，現在會魔法的人那麽多，他們不會太驚訝。”
伊麗娅道：“我知道，但……還是走快點吧。”
克爾溫腳下一頓，随後以更快的速度向前走：“你說得對，我們還是走快點吧。”
“你看到預知了？”
“嗯，我看到餐館老板想找我做一批餐具。”
“要跑起來嗎？”
克爾溫回憶起預知當中的場景，覺得只要他們走快點，老板和他的手下大概追不上他們。但他還沒有回答，伊麗娅就拉起他的手向前奔跑，他們跑在泥濘芬芳的小道上，跑在三兩人驚詫的目光裏。伊麗娅一手牽着克爾溫，另一只手提着裙擺，她笑得那樣的燦爛，好像不是為了躲避麻煩，只是想跑起來而已。
他們跑了好一會，伊麗娅終于停了下來，微微喘氣：“這回老板肯定追不上我們了吧？”
克爾溫也喘着氣，他的喘氣聲比伊麗娅的要急促一些，他慶幸自己這些年一直保持鍛煉，否則以他現在的年紀，現在恐怕要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他笑道：“追不上了。”
伊麗娅問：“累嗎？”
克爾溫道：“有點。”
“還是老了，這要是四十年前，我可以再跑很久才會覺得累。”
“我也是。”克爾溫想到了什麽，“現在的魔法罩可以跟着你快速移動了？”
“你現在才發現嗎？這些年來我進步最大的魔法就是時空停滞了，現在不僅可以一直跟随着我們，而且我可以控制魔法罩的大小，如果我願意的話，魔法罩可以多罩幾個人。”但伊麗娅覺得那沒有必要，她只想罩住自己和克爾溫。
克爾溫問：“還有其它的變化嗎？”
伊麗娅道：“嗯……現在魔法罩還可以維持很長的時間，但是它的另一個效果變弱了。”
“什麽效果？”
“哪怕待在魔法罩裏面，我們的存在感也不會變得太弱。不過，我覺得這不算是一個缺點。”
“之前我聽你跟羅吉爾和克蘭說，對于他們來說，我們很快就會回去了，那不是很矛盾嗎？”
“噢，那句話的意思不是像你那樣理解的。”伊麗娅笑着搖頭，“我的意思是，相比起我們認為跟他們分離的時間，他們認為跟我們分離的時間要短多了。”
“原來如此。”克爾溫險些以為時空停滞的魔法又變了。
“別光聊我的魔法了，聊聊你的吧。”他們緩緩走在小路上，伊麗娅想更多地了解克爾溫，“你的預知魔法真的很不可捉摸嗎？”
克爾溫點頭：“我剛覺醒預知魔法的時候，看到的東西是最多的……就是我們私奔的結果。後來慢慢就變少了，有的時候，它甚至一個月都不會出現一次。我猜想，有的魔法是越來越強的，應該也有的魔法是越來越弱的，在覺醒的時刻才是最強的。”
說到這個，伊麗娅的注意力就不在魔法上面了：“你到底看到了多少個預知？”
克爾溫苦笑一聲：“多到我已經記不清了。”
伊麗娅心頭有一陣細密的刺撓，她不死心地問：“你看到的所有預知裏面，真的一個好結局都沒有嗎？”
克爾溫望着伊麗娅，喉結滾動了一下，平靜地說出殘忍的話語：“沒有，一個也沒有。”
“為什麽會這樣？”
“我也不知道，可能……跟詛咒有點關系。”
“什麽？”
“桑娅跟我說過，她當年詛咒我不會魔法的時候，忘記了有沒有順便詛咒我這輩子都得不到愛了。”
“這也能忘記嗎？”伊麗娅睜大了眼睛，她知道桑娅當初只是個渴望報仇的可憐人，連仇人都找錯了對象，但還是忍不住責怪桑娅，恨不得使出戰鬥之魂跟是桑娅打一架。
克爾溫道：“人在恨極的時候，是很難清楚地記得自己到底做過什麽的。”
“你還在幫她說話。”
“她已經……去世了，而現在我們也走到了一起，那些是是非非，就埋進土裏吧。”
“桑娅去世了？”伊麗娅怔了怔。
“老死的，沒有痛苦。”
伊麗娅這才想到桑娅的年紀，她道：“好吧，那就算了吧。”
人都死了，想計較也沒法計較了，除了輕飄飄的一句算了，伊麗娅不知道她還能做什麽。
克爾溫說：“向前走吧。”
伊麗娅道：“給我講講別的預知吧。”
“真的嗎？可是……”克爾溫猶豫片刻，還是抵不過伊麗娅的目光，說了好。
但伊麗娅又問：“可是什麽？”
克爾溫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可是都是些痛苦的事情，我……沒事，我都給你講。”
伊麗娅道：“不了，我不聽了。”
“為什麽？”
“你說得對，都是些痛苦的事情，我不應該為了自己的好奇讓你回憶那些事情的，所以我不聽了。”
“沒關系，那都不是真的。”
伊麗娅按住了克爾溫的唇，克爾溫垂下眼睛看她，伊麗娅松開手，微微上前一步抱住了克爾溫。伊麗娅輕柔地拍着克爾溫的背，他們随着春草搖晃的節奏呼吸，時間一起一伏，歸于停滞的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