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滿城黃金甲之二
第十三章 滿城黃金甲 之二
“你……!”
被對方強詞奪理與戲弄般的笑意弄得火大,蕭鐘瑞自然怒不可遏,他眉頭淩厲,顯然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永貞帝的厲聲呵斥打斷——
“夠了!看看你現在這樣子可還有半分皇族子弟的模樣?自古皇家大忌便是外戚當道兄弟阋牆,你三弟如若想讓你死于非命又豈會出手相救,此事休再争執!”
說罷,眉眼間似有薄怒的永貞帝便揮了揮手,命戰戰兢兢立于一旁的随行禦醫上前為蕭鐘瑞查探醫治。
蕭鐘瑞雖翕動了兩下嘴唇似乎還想再争辯些什麽,但他雖生來便受萬人仰慕卻也絕非不識實務,在看見永貞帝臉上的陰沉之色後終究只是用力攥緊了雙手,只是他嘴角微抿,眼眶細看似有微紅。
四下寂靜,掉針可聞,衆臣眼觀鼻,鼻觀心,然而自桦林的另一側卻突然傳來了葉片驚動的“簌簌”之聲,在衆人警鈴大作以為又出現了些什麽珍禽猛獸時,卻見兩個身着皇族錦袍的孩童嬉鬧着沖進了圍場。
旁人若乍眼一兩人身上的服飾看會以為這是兩個年幼的男童,但若仔細聆聽那珠落玉盤般的清亮笑聲便會發覺,跑在前頭的那個如燃燒火輪般風風火火的高個孩童竟是一年近豆蔻的小姑娘。
衆人皆因此異變而被引去了注意,只見那原本眼見着便要撞上成群人馬的桃紅短袍小姑娘足尖一點便踏雁生蓮般地淩空而起,如旋風般地躍過倚馬而立的衆臣,在中間輕巧落地後,還不忘沖身後追來的着水紅衣衫的年幼.男童分外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小傻五,你倒是來抓我呀!”
“秋姐姐,你怎地能如此耍賴!”
那看似不過龆年的紅袍男童見狀也不由有些着急,頗為不滿地撇了撇嘴角,但他面上卻也并未如一般孩童那般氣得跺腳,他雖小小年紀眉眼柔和到有些輕浮,但舉手投足間卻透着股難以言喻的無端氣魄。
認出這兩活寶正是二公主蕭秋明與五皇子蕭鐘玦後衆臣便也識趣地讓出條道來,而蕭鐘玦在對衆人微微颔首後這才亟亟朝圍場內跑去。
“別說的社麽難聽嘛,什麽耍賴,這在兵書上可叫“兵不厭詐”,你簡直快要和你四哥那個書呆子一樣蠢了,而且蠢乖蠢乖的!”
“我可不認為遵守游戲規則有什麽不對!”
顯然對方被對方的歪理弄得有些焦躁,蕭鐘玦一邊有些生氣地想捉住撒潑耍賴的解憂公主的衣角,卻不料蕭秋明略帶挑釁似地沖蕭鐘玦叉腰一笑後旋即一個驢打滾滾到了永貞帝身後,扯着永貞帝身上的碧玉蹀躞開始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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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您最好了,就幫明兒擋擋五弟弟嘛……”
而對方這麽一躲卻令蕭鐘玦捉了個空,一個重心不穩竟一頭朝前栽到了另一人身上——
“呀,三哥哥,抱歉……”
見自己竟一個不留神撞到了雖同為皇子卻與自己并不大熟識的三皇子蕭鐘離身上,蕭鐘玦不免有些慌亂,急忙抽身用稚嫩的童聲道歉道。
“無妨,不過五弟今後可要多多留心。”
雖見對方與自己撞了個滿懷,蕭鐘離卻也并不惱怒,只是将蕭鐘玦伸手扶起後略微勾了勾嘴角,總是煙鎖霧籠的眼底透出幾分似笑非笑。
面對這倆小活寶的調皮舉動,先前大氣都不敢出的衆臣原以為大發雷霆的永貞帝會遷怒于兩位皇嗣,但未料永貞帝在皺眉沉默片刻後,原本凝重到有些陰鸷的臉色竟逐漸舒展了開來。
永貞帝伸手拍了拍面前察覺出氣氛不對而有些愧疚地低下來頭的蕭鐘玦,又輕輕點了點躲在身後的蕭秋明的額頭,語調竟然如弓疲弦軟般放松了下來。
“明兒,小五,按理來說你們今天的這番行為朕是該罰你們抄上百遍宮訓的……”見兩小孩聽見這話後臉色乍然帶上了幾分悻悻後,永貞帝卻笑道,“不過念在此番秋獵本為極歡不宜懲處,因而這次的過失朕便暫且記下,下不為例,現在你們先回行宮為待會的晚宴做準備吧,切勿再度胡鬧。”
“就知道父皇最疼明兒了!”
原本以為自己此番定是必罰無疑的明毓二人聞言各個大喜過望,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神煞時若火樹銀花般亮麗了起來,生性刁蠻俏皮、頗得永貞帝喜愛的冷美人德妃之女解憂公主更是笑嘻嘻地歡呼出了聲。
望着歡天喜地一路朝行宮小跑而去的兩位皇裔,衆人這才松了口氣,原本一觸即發的氣氛也因這一小段插曲而瞬間渙然冰釋。
在聽禦醫報“太子殿下此番傷及脾髒,雖無生命之虞卻需靜養數月”後,永貞帝便再度開口,他擡手揉了揉有些發脹的眉心,眼中似有疲憊:
“二郎,既然禦醫如此說,那你便暫且好好靜養,按照溫禦醫的藥方按時食換藥物,今晚的宴會你便也不用前往了。”
“父皇,兒臣無礙!嘶……”聞言,先前為禦醫拉坐診治的蕭鐘瑞情急之下試圖起身請命,未料卻牽扯傷口不由輕哼出聲。
秋獵雖看似游玩賞秋,實則卻為演兵威懾塞北外蕃之意,而每年的夜宴室韋等諸多東北異族首領便會率使者于此圍場朝貢中原大煜,而自前年起此事便以歷練為名交由蕭鐘瑞所操辦,而倘若今年自己不赴此晚宴,會是誰對此取而代之他心中實在是在清楚不過。
“不可,你現下一動便會牽及傷口,又如何赴宴?此番晚宴多邀夷地之人,其民風彪悍且尚未開化,你身為我朝太子朕不能應允許你冒此風險。”
聽見永貞帝面露厭煩地皺眉揮手道,蕭鐘瑞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也只得将其吞下肚內,如負千鈞般地吐出了三個字:
“是,父皇……”
*
在看城上俯眺獵場上發生這一切,不知何時白暮喧竟已站在了我的身後,順着我的目光朝林間草叢上瞧了一眼後自言自語般地緩緩沉吟道:“……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晏氏誕下的皇子都已近十而有六……”
正在我頓覺她此番的話語透露着與已故晏氏的無名熟稔,颦眉欲問之時她卻收回了那有些出神的低垂目光,笑道:
“想必娘娘定然曾為膝下未有皇嗣而焦慮不安,但娘娘可別忘了這得到皇子以求嫡位的法子可多着呢。”
心知白暮喧所言即過繼皇子之意,但因不知她為何突然言語此事我只是頗為不解地皺眉注視着她的雙眼,徐是察覺到了我眼中的不解,白暮喧沖我神秘莫測地微微一笑,有意壓低了聲音。
“以娘娘的聰慧與品階奪得一位皇子的撫養權想必不是難事,諸皇子定也對此求之不得,雖說眼下皇帝看似龍體安康言語此事尚早,但嫔妾依舊想問問娘娘這心下可有合适的人選?”
白暮喧這句話倒是一語點醒夢中人,使先前為此頭疼不已的我豁然開朗。思及當今五位皇子中除卻太子與五皇子外其餘生母俱在與他們方才的表現後,思考片刻後我出言答道:
“……五皇子蕭鐘玦。”
“嫔妾本來還想說‘英雄所見略同’的,看來這是沒機會了。”白暮喧沖我聳聳肩,但臉上卻看不出絲毫失望之意,“要嫔妾說呀,嫔妾倒會選擇與三皇子相聯手。”
“為何?”
聽到這個回答我原本舒展開的眉峰再度聚集了起來,且不說三皇子的母妃尚在且與我一向關系不合争鋒相對,就單憑其頗具城府韬略難以掌控這一點便斷然不可選擇與其聯手。
“娘娘的擔憂也不無道理,但俗話說得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因其頗富謀略且經緯清明因而才最有價值,雖然可能傷及自身,但越是鋒利的刀刃為己所用便可愈發所向披靡。至于那賢妃……”
說着,白暮喧略微眯了眯那雙清亮幽深雙眸,黑曜石般的狐貍眼中閃過一絲銀刃金絲般的危險鋒芒,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自先前李美人之事中便可看出這賢妃是如此的愚不可及,但也說來好笑,賢妃雖如此愚鈍蠢魯可卻偏生生得了如此個狠辣老練的精明皇子,也不知對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禍。”
白暮喧所言不錯,先前亡故的李美人乃是左相一家遠親同鄉,于情于理賢妃對李美人都應多加照應,而其在李美人逝後非但不覺少一可以利用拉攏的得力幫手反而自鳴得意,以為在這後宮又少一聖恩頗重的勁敵,真是讓人不知該稱其愚蠢還是嘆其可悲。
見衆嫔妃已開始稀稀落落地起架回寝宮為晚宴而收拾準備,我雖對白家好奇頗深,但因心知派出暗衛都探聽無果而想要白暮喧親口對我言說更是天方夜譚,因而我便也準備轉身離去。
而正在我抽身欲走之時,白暮喧卻驟然攬過我的手臂,在我淩眉不解的目光中她也不出言解釋,只是沖我微笑着,她的笑像是黎明時的水霧,朦胧疏離,但配着勾出的細小弧度和嘴上的瑩澤,卻讓人忍不住想要湊上前去一親芳澤。
正在我滿是疑惑地看向她時,她突然輕輕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心比我預想中的要溫熱,丹蔻劃過,一陣輕柔的觸感如羽毛般自掌心傳來,漾起一陣酥麻。這種握住手的感覺不光舒服,更讓我感到無端的熟悉,電光火石間,我仿佛回想起了些什麽——
仿佛我也曾經拉着她的手,帶她走出過黑暗的泥濘。
感受到白暮喧正食指指尖于我掌心勾畫出了“切勿飲酒”四個大字,我心下狐疑,擡眸看向面前淺笑依舊的白暮喧,但還沒來得及詢問,白暮喧便已沖我略微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多問。
“噓……”見我還想再問,見四下衆人皆興味索然心不在焉,白暮暄見無人張望,便悄悄擡手把一根食指覆在我的唇上,“娘娘若是信我便照着我說的做,嫔妾定不會害娘娘的。”
雖然白暮暄這番動作中的逾越與暧昧讓人我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但我還是道:“本宮定然是信你的……”
“那就好。”
她聞言笑了笑,笑靥如花朵般綻開,狐貍眼中閃爍着星子般的光芒,仿佛我這句随口的信任對她來說至關重要。
因為剛才的這番變故,行獵便宣告提前結束,我看着白暮暄轉身朝着與行宮所相背離着的曲徑小道走去。她那身披朝霞日光的絢爛身影不一會兒便隐沒在了一片扶疏的松林之中,眨眼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