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長恨歡意少【三合一】
第二十章 長恨歡意少 【三合一】
在白暮喧聞言愣怔的瞬間，我俯身吻上了她的唇.瓣，以舌尖細細地描摹着她的每一寸齒貝唇角，直至在她的唇齒間攪得天翻地覆，而我的身形不僅沒有與她分離開來，反而愈發緊貼。而當我與她相擁着跌入數丈紅綢帷幔間後，我與她皆瘋狂地褪去對方身上的衣衫擁吻在一起，仿佛想将對方融入自己的皮骨血肉，今生今世、生生世世都不再承受這死生離別之苦。
羅帶輕解，衣衫褪盡，當白暮喧那白玉似的身.軀展露在我眼前時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白暮喧的身量算不上豐滿甚至有幾分消瘦，但許是因兒時的做苦力與習武，她那本該看似羸弱的身軀竟有着幾分林中野獸般的緊實與爆發。
見我只是發呆，再沒了動作，白暮喧挑了挑眉毛輕笑出聲，她的嘴角還沾染着些方才我們擁吻時留下的一細縷銀絲，揶揄道：
“怎麽？娘娘方才還那麽主動地來引.誘我，現在怎麽就只會傻愣着呢？”
随着白暮喧這句故意拉長了尾音的深長話語，随之回想起了剛才癡态的我霎時漲紅了面頰。
白暮喧眯起那雙好看的狐貍眼笑了，此時的她比以往任何時候更似話本中惑人心魄的妖嬈狐仙。
知我害羞窘然，白暮暄也不點破，她只是擡手将我的長發一路從發梢摩挲至發尾，爾後将我散落的烏發輕柔攏起，而在此期間，她的指尖有意無意地劃過我的耳垂，旋即，她那不同于尋常裏的溫熱吐息猶如幾尾穿梭于海草的調皮銀魚，在我耳廓旁來回流轉：
“沒事，你不會便由我來教你……”
說着，白暮喧便欺身上前把我輕輕推倒在床.褥之上，她從我的眉梢開始吻起，眉峰、眼睑、嘴角、脖頸……蜻蜓點水，順勢而下，她輕輕描摹着我的每一寸肌理，動作溫柔而又虔誠，仿佛對待着琉璃翡翠般的易碎珍寶。
倉颉作字，鬼夜哭，語言文字使茹毛飲血的人類得以借此交流表露心意，成為與動物有着天壤之別的萬物靈長；可又在多少時候，語言卻又顯得那麽的貧乏無力，蒼白到唯有以肢體的接觸才能将自己那在人世沉浮中千瘡百孔的心籍此毫無保留地傳遞給對方。
見随着親吻，我不由揪住身下的錦帕單褥，看出我小小的抗拒，白暮暄便停了下來。
“……娘娘還是這麽一如既往地喜歡逞強。”
見我擡頭看向她，白暮暄笑着伸手，替我披上輕薄的浴衣，又攬過我胸前的一縷發絲，附唇在上獻予一輕輕一吻。見我支起身來，還未等我話音出口，她便已将食指貼在了我的唇上。
“娘娘莫急，來日方長嘛。”白暮暄眨了眨眼睛，沖我狡黠一笑。
Advertisement
我便沒再說話，任由着白暮暄抱着我朝浴池走去。
其實我方才心下不光只是害羞，而是在此番燕山之行後，我感到了這之後隐藏着巨大的謎團，還有很多我不了解也不清楚的事情，而這一切卻都才只顯露出冰山一角。
從小到大我一直極其厭惡這種不清不楚的感覺，就像兒時因父親調查将我引去戰場的幕後黑手，卻并不把結果告訴我，我便置氣得小半月沒理父親。當然，這種行為在現在的我看來未免有些過于刁蠻任性，可現在的我已經擁有了查明一切的能力，既然白暮暄有意瞞着我，那我便親自查明。
我不能一直這麽不明不白下去，我想要了解她，救贖她，然後保護她。
我與白暮暄一道沒入了水汽騰騰的浴池內，當她用方巾為我輕輕擦拭時，趴在浴池旁假石上的我側頭望向正一臉專注的她，不知怎地，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歡喜，想起姑母曾與我說過的傳說，我于是雙手合十，閉眼默念了起來。
“娘娘你這是在念念有詞些什麽呢？”
白暮暄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面露好奇。
“我在感謝天公呢。”
無視了白暮喧的狐疑，直至我在心中的默念完畢睜開眼睛後，我才扭過頭來沖白暮喧眨眼笑道。
“娘娘何時會相信這種怪力亂神的東西了？”白暮喧聞言只是回以我一個淺笑，顯然沒把我的話語當真。
“你說得沒錯，我的确從不信奉什麽諸神鬼怪，但這是在遇見你之前，在遇見你之後我卻懷疑是不是上天過于偏心，才能讓我一次遇見你還不算，又在這深宮中與你再度重逢。”我道。
我說得一本正經，而聽聞此言，白暮暄為我擦拭背部的動作卻是一滞，她垂下眼睑，似乎在掙紮猶豫些什麽，但這種複雜窺的神情很快便被她那一貫的盈盈笑意取代：
“……能遇見娘娘亦是嫔妾最大的幸運。”
說罷，沐浴完後的我便與白暮喧相互攙扶着上了岸，在相互替對方整理衣襟時，看見對方手腕上那兩條如出一轍的鮮豔紅繩後，我們相視而笑。
怕白暮喧不按時換藥處理傷口，我便幹脆直接留宿在了關雎宮中與她同衾而眠。這一夜裏我仿佛化為了一陣東風，極為輕巧地穿梭過許許多多的朦胧迷夢，從吹綠江南草木到吹皺塞北江水，從吹動東南扁舟到吹散西域黃沙，我成了這天地的解夢者，潇灑率性而為逍遙巡游，忘卻了塵世的一切。
我同白暮暄和衣而眠，并沒再有什麽意料之外的變動。只是黎明将近時，睡得昏沉的我迷迷糊糊地醒來，日光朦胧，我悄悄把眼睛睜開了一小條縫，只見被籠罩在一片黎明清晖中的白暮暄撐頭看向我。
見我轉身呓語，白暮暄伸手把散亂的一绺發絲重新別回我的耳後，再度端詳起我的睡姿，見我睡得舒詳，她笑了起來，可又像想到了些什麽，她很快卻又斂了笑意，神色缥缈地喃喃自語了起來：
“阿窈，我的确是來找當年真相的，但也是為了來找你的，你是我的光啊。”
“我終究可能還是要涉險的，我怕你離我太近會害了你，可如果離你太遠我又會護不住你。”
“阿窈，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啊……”
偷聽着耳畔呓語般的喃喃，我的心髒“砰砰”直跳，我很想現在就睜眼找白暮暄問個清楚，卻也知道如此貿然她肯定只會搪塞，給我一個我不需要也不想要的敷衍答案。
所以當原本看向遠方的白暮暄轉過身來時，我下意識地便又閉緊了眼睛，她替我掖了掖被角，帶着馨香的溫熱指尖撫過我的面頰眉眼，我原本只是假寐，很快卻也在這股安然舒逸中沉沉睡去。
昨日夜裏睡得雖是酣然，但在拂曉時分卻頓覺室內忽涼，清早醒來，聽得窗外傳來簌簌的聲響，想來約莫着該是新雪打枝。
被殿外宮女們叽叽喳喳的雀躍歡呼聲驚醒，我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果見窗紙旁映照着一片朦胧耀眼的白茫雪光。
“醒了？”
白暮暄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許是因為剛醒，她的聲音仿佛蒙着層細密的輕紗，喑啞而嬌媚。我尋聲扭過頭去，便見白暮喧彎着眼眸瞧着我，一雙暈着些霧氣的狐貍眼似笑非笑，裏頭仿佛漾着一波春水，還剩着些未散幹淨的情愫。
直至此時我才一個激靈般地全然清醒，我半支起身來，想到自己竟在白暮暄的寝宮待了一整夜，又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那些支離而暧.昧片段一一在腦海內回放，我一時不由漲紅了臉。
“若是覺着她們擾着了你我便叫她們離開。”
我因不想讓白暮暄看見臉上的紅暈而不好意思地轉過了身去，白暮暄卻以為我是仍想休息，便要命人離開，而我卻搖頭止住：
“我沒有睡回籠覺的習慣，這醒都醒了，無妨。”
我重新轉過身來，殿內燃起的合歡香在鼻尖飄散開來，那味道悠遠清泠，像是她身上的味道，淡然而細膩，而嗅着這股好聞的味道，我原本躁動的心神也全然安定了下來。
見白暮暄撐着頭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看，我莫名發虛，又是一陣赧然，于是小聲問道：“你在看什麽？
“看你呀。”
白暮暄笑眯眯地對答如流。
“我？”
“看你為什麽這麽好看……”
說着說着，白暮喧驟然支撐起身，俯身湊道我身側啞聲。她的舉動雖看漫不經心，可舉手投足間透露出的卻都是難以抹去的妖冶惑麗，一不小心便會教人着了迷、破了道，淪陷于微末未覺。
見我面上一紅，像是對我的反應很是滿意，白暮喧繼續展眉而笑：“……娘娘平日裏的美是如那高嶺之花般冷豔動人，令人可望而不可即，而一旦害起羞來可卻又有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別樣風情，真叫人忍不住想要拆骨入腹。”
“沒正經……”
為了掩飾內心的慌亂，我佯裝惱怒出言嗔怪，而白暮喧見我這幅小女兒心性的氣鼓模樣便笑着擡手想觸碰我的臉頰，卻被我側身躲過趁機同她嬉鬧了起來。
而正在此時，關雎宮的大門卻被人“啪”地一聲驟然推開，旋即便有一身着鵝黃宮服的侍女從外頭風風火火地闖進了殿內，她欣喜若狂般地不住吆喝着，活像只模樣斑斓的小山雞，臉上的一對梨渦如春花般綻開。
“才人才人，下雪啦！下雪啦！下……咦，淑妃娘娘您怎麽也在這？”
那黃衣侍女興沖沖地闖進關雎殿內，見到我後顯然吃了一驚，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眼神在白暮喧和我身上來回打着轉兒。
“而且淑妃娘娘的臉還這麽紅，莫不是昨夜風大受涼了吧？”
見我一臉尴尬地把半倚在我身上的白暮暄推開，又以眼神求救似地望着她求她解救，白暮喧不僅沒出言解釋，反而低聲笑了笑，轉而将一件鹿絨長袍披在我的肩膀上，笑道：“她這可不是受涼了而是累着了。”
“啊？”黃衣婢女一臉茫然，卻又恍然大悟，“不過這麽說來娘娘看起來倒真是副昨夜沒休息好的模樣呢……”
正當我被這心直口快的宮女弄得一陣窘迫，尴尬萬分不知所措時，先前在秋獵時曾有過一面之緣的侍女冰鑒的匆匆趕來，她拽住了黃衣婢女，俯身向白暮暄和我施禮，令我如蒙大赦。
“舍妹不識規矩驚擾了才人與娘娘，由我替她向二位主子賠罪。”
“哎哎……姐姐你幹什麽，樂陽我這是來給明才人更衣梳妝的！”眼見自己就要被冰鑒冷着張臉生生拖出關雎宮，那個自稱樂陽的侍女顯然有所不滿，略有不解地忿忿道。
“才人會有人幫忙更衣的。”
只聽得冰鑒用她那雪山聖泉般的清冷嗓音道了這麽一句，樂陽那脆響銀鈴般的吵嚷聲音便隐沒在了一片風雪人聲中，逐漸消散不見。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待我與白暮喧梳妝完畢一道走出殿門時，果見殿外的琉璃翠瓦上已然鋪了疏軟透亮的細密雪花，新雪紛紛揚揚，在淺灰的晦暗天際紛揚飄灑着，乘風而舞，無拘無束，将這萬物衆生輕柔籠罩在一片皚皚衾被之下，倒是應了才女謝道韞的那句“未若柳絮因風起”。
望着這滿地的銀裝素裹，一向喜雪的我心底頓時生出幾分欣喜，我伸手接住飄進廊內的幾片雪花，并與白暮喧并肩立在牆檐下略微瞧了會兒這場飄揚的初雪，但礙于晨省不可耽誤，便也只得上了轎辇匆匆朝主持晨省的德妃所在的绫绮殿趕去，而關雎宮中那些一臉興奮地賞雪嬉鬧的一衆宮女也被掌事的姑姑叫回了各自的崗位。
晏氏薨逝，中宮空懸，因而每日的晨省自當由品位最高的妃嫔主持，然而自一年前魏情被削去貴妃之位打入冷宮，這後宮裏品位最高的也就非賢、淑、德三妃莫屬，許是因為德妃乃是當今太後的外甥女因而皇帝這才讓其代掌鳳印主持晨省。不過平心而論，德妃性情沉穩且在宮中頗有人望，代掌這鳳印倒也無可厚非。
女人多的地方口舌是非也多，在绫绮殿等候德妃主持晨省時，我便聽見身邊一衆嫔妃在那七嘴八舌地嚼着舌根，對于這些風言風語我向來不感興趣，可因聽見了魏情的名號，我心下一驚，便重新振作了精神，悄悄偷聽起來。
“哎哎，你們聽說沒？蓬萊殿裏的那位封號剛才就下來了，本以為出了先前那事皇上會對她心存芥蒂，哪想皇上給她賜了妃位不說居然還意欲定封號為‘宸’，這‘宸’是什麽意思？可是衆星環繞所在，這事都教太後娘娘聽見了，聽說可把她老人家氣得夠嗆……”
“哼，可不是？而且按理說她今天就該來德妃娘娘這兒請安，可昨夜在她那兒留宿的皇上居然吩咐免了她今個的晨省，那雙眼睛可不知道又把皇上的魂兒勾到哪去了。”
“就是，看她那狐媚樣，我還聽說她進宮前還和同為胡太後所出的楚王有過糾葛，那可是陛下同母的親兄弟啊，我要是她早都羞死了……”
聽見衆人的話柄越落越偏，也越說越難聽，我心下憤懑，畢竟魏情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不不比她們這群道聽途說的眼紅閑人清楚？
正當我忍無可忍，正要拍案起身，出言制止這群只知喋喋不休的無聊女人時，德妃走上正殿，她掃視大堂一眼，揮袖在绫绮殿主位上落了座，端莊雍容，不威自怒，那群方才還在你一言我一語的喋喋不休的妃嫔此時卻都像綿羊般乖乖噤了聲。
雖迫于德妃威嚴，今日的晨省雖衆人有意不再提魏情的名號，但卻在座之人對此卻都心照不宣，氣氛可謂是出奇的靜谧古怪，頗有幾分眼觀鼻鼻觀心的意味。
待到晨省結束後再度回到月華殿上時，遠遠瞧見大開的殿門裏倚坐着一坐姿散漫的華服女子，我瞬間明白了這究竟是招來了哪座活佛，不由臉色一沉加快步伐走了上去。
“外頭這可還落着雪，你開着殿門做甚？”
見我一就代上了殿門板着臉微愠道，魏情倒是又不緊不慢的吹了下茶盞裏的剩餘的棕色茶沫後一口灌下了大半杯溫茶，之後又不忘以衣袖毫無形象地抹抹嘴角，懶懶咂舌道了句：
“啧，這茶真是連劣酒的一半滋味都趕不上，至于我為何要開着宮門……”
魏情沖我眯了眯她那雙不論在何時都透着流光溢彩、脈脈生情的桃花眼，笑咪咪地道：“因為這樣就能你一回來我這不就能看見你了。”
聽到這與她一貫風格甚是相符的回答，我的眉梢不由抽了抽，心下暗自扶額道，你要是因在我這吹風而染了風寒，然後一衆宮眷又跑到永貞帝那去一番添油加醋，我估計這月華殿估計都得被人掀了去。
“好在窈兒你這終于回來了，你要是再不回來我可在這等着可都要無聊得發黴了。”
像是瞧不見我的臉色似的，魏情緩緩放下手中的白瓷鎏金茶盞後，她擡手揉了揉有些發紅的鼻尖，便開始在那自言自語似地繼續抱怨。
魏情身着一件掐有金絲的對襟曳地長裙，這件長袍藏藍與海棠相撞，顏色稠麗，可這本該水火不容的濃麗色彩穿在她身上竟沒有絲毫的違和，反而為她添了幾分大開大阖的氣魄。而與這件華美長裙截然相反的是她那只用支點翠金步搖挽起的堕馬髻，她的頭發松松垮垮，不用多說，顯然是她偷懶得出的産物。
見魏情擡頭沖我有些委屈似地眨了眨眼睛，雙瞳一如既往地剪着汪秋水，我對此早已見怪不怪，轉身在楠木案幾的另一側落了座，打趣道：
“我瞧你在我這白吃白喝的蹭茶不是挺開心的麽。”
“你這宮中備着的大紅袍好喝是好喝，可你這月華殿上的宮人一個兩個的都把我當尊活佛似的供着，連端杯茶都戰戰兢兢把我當只母老虎似的，唯一還能同我說得上話的蘇姑娘可又不知道為你跑到哪兒去忙活去了，我在這可怎麽能不無趣。”
“是你太沒主子架了。”心知和魏情講理會越扯越偏，我直接無視了她的撇嘴抱怨，在脫下還帶着些細雪寒意裘皮外衫靠近火盆烤火的同時開口問道，“說吧，來這找我何事？”
“嗯……非要說起來的話倒還真有件事……”
見魏情一面說着，一面摩挲了下下巴正襟而坐，我心下一動，又想起李家叛亂時，魏情可是留守在京都的，她肯定多知道了些什麽，心下不由随之緊張了起來。
只見魏情沖一時被弄得緊張兮兮的我戲谑似地眨了眨眼睛，而後又勾唇一笑，神色竟帶了幾分計謀得逞後的狡黠與俏麗：
“我就是看這場初冬新雪晶瑩剔透瞧着還挺漂亮的，因此想來邀你一道去禦花園賞雪然後再順道送我壇你親手釀的‘花兒酒’……哎哎哎，可別露出這種滿臉嫌棄的表情，我這酒一年只釀一次，可不是誰都有這口福的。”
說着，魏情像舉酒觞似的揚了揚手中的茶盞，半眯着雙眼沖我像唱戲那般故意拉長了尾音笑道：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雖對此并無多大熱忱，但迫于魏情的一頓死纏爛打威逼撒潑，我只得叫蘇寫意偷偷從宮外買來的一壇上好花兒酒重見了天日，拿着這剩下的半壇子陳年佳釀陪着她去了禦花園。
這還不說，魏情這個嗜酒如命的酒鬼又說什麽以濾後的雪水烹酒能讓酒味更加清純馥郁，在她準備酒具時又叫我去采撷那枝梢上的新雪。見我一臉不悅，她便略帶狡黠地沖我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地對我道了句：“你先下按我說着做便是了，等會兒可有你讨得口福的時候。”
心知魏情雖是一不折不扣的瘾君子，但其對酒水的了解造詣在宮中可是少有敵手，再加上我也着實不太好意思蹭吃蹭喝，因而我雖對她言說的內容半信半疑，暗想着這也花不了太多功夫，便也依言照做。
我一邊按魏情所說的朝蓋滿白雪的叢林深處走去，一邊将那枝頭的新雪小心翼翼地掃入手中的瓷盞。
不知不覺間，等我再度擡頭環顧四下時，出現在我面前的竟已然是花園中央的四角攢尖頂亭，那飛閣流丹般的朱紅亭臺平日裏本就掩映在一片葳蕤常青的松柏之間，此時再加之這場初冬新雪的層層覆蓋，令人更加難以覓其蹤跡。
許是此處過于偏僻我心下陡然生出股不安，我下意識地便想離開，卻未曾想我剛一轉身便聽得身後傳來一陣窸窣腳步。
“淑妃娘娘？您為何會在這……”
待我聞聲轉過身，映入眼簾的不是他人，卻是葉溫久，她着一襲碧藍長裙滿臉驚訝的。
“本宮見這翠瀾亭的雪景不錯因而來這瞧瞧，順帶采點新雪以備煮酒。”
見葉溫久盯着我手中的青色瓷盞瞧了半天，眼中似有不解，我心下不由有些尴尬，将手中的茶盞朝袖口裏掩了掩後随口搪塞道。
“不知妹妹來此又可為何事？”
“……嫔妾前幾日在這兒落了支發簪因而今日來此尋回，希望沒有因此沖撞了姐姐。”
見葉溫久微微俯身步履有些不穩地沖我行了個萬福禮，臉上的神色也已再度斂為了平日裏的那副謙和恭親的溫柔模樣。但見她行色匆匆，裙角上又沾染着泥濘的雪水，仔細打量了葉溫久一番，發現她神色如常，我心下暗暗感到古怪，卻也說不上是為何。
見葉溫久那單薄瘦弱的身形因躬身而有些微顫，又隐約見她手中果真握着支樣子有些粗糙的素白發簪，雖不解其為何要執着于這根做工如此劣質濫造的發簪，但我仍然趕忙上前将她虛扶起身，心中的疑慮也随之消散了些許。
“葉妹妹大病初愈還是仔細些為好，莫再傷了身子。”
“謝姐姐挂懷，那妹妹便先行告退。”
沖我俯身再度一拜後，葉溫久便欲面露歉意地轉身離去，寒風攜着細雪自我耳畔呼呼挂過，不知為何我心下卻突然升起一股無端不詳，于是便下意識地出言喊道：
“且慢！”
聽我這乍然一聲厲呵，葉溫久原本輕穩的腳步驟然一僵，她略微停頓些許後轉過身來有些不解地看向我，我解下肩頭披着的厚重鹿絨鬥篷上前披在她的肩頭，小心系好後柔聲道：
“早些回去吧，當心受涼。”
“謝娘娘，娘娘今後也要多多當心……”
葉溫久并未多加推脫，只是在我将鬥篷披在她肩上後淺笑着沖我致謝，爾後便攢着衣角走出了這叢枝桠交疊的繁茂樹林。
葉溫久的腳步聲隐沒在風雪中漸漸消失，而确認她走遠後，我也連忙跟着朝林外走去。而在經過亭子旁的那片梅林，看着那裹挾在晶瑩雪子中的一片深紅，突然想起這是永貞帝為紀懷天性好梅的晏氏種下的後，我的心中卻隐隐升起些不安。
因遇上葉溫久，等我冒着風雪重回湖心亭時，魏情早已備好了器皿只等我來，再将手上盛滿雪水的瓷盞遞給對方時，我不禁打了個噴嚏，盞內的雪水灑出了些許，而魏情并沒有在意，只是開口揶揄：
“怎麽，出去一趟娘娘您這就蛻了層皮？”
深谙葉溫久脾性，我沒理會她語氣中的戲谑輕佻，而是撣了撣衣袍上細細碎碎的剔透雪粉，徑直坐到了火盆旁：“我方才在翠瀾亭遇上葉溫久，見她穿的單薄便把那鬥篷給她了。”
“娘娘你這分明就是偏心，對我連陪着出來賞雪品酒都不情不願，而對那妍婕妤卻是百般關照。”
魏情說罷便撇了撇嘴做出一副委屈兮兮的怨婦似的模樣，但手上沸煮雪水的動作卻依舊未停。
“人家那是大病初愈，你這呢是游手好閑。”
烤了會火，終于感到溫暖些許，爾後我毫不客氣地還她一個白眼。
“娘娘可是‘觊觎’我身上這狐裘？”
魏情見狀也不惱，只是故意湊上前來彎着她那雙桃花眼沖我笑眯眯地道：“其實娘娘您抱着我不就好了，哪裏需要這麽麻煩呢。”
見我連眼皮都不擡一下，視線依舊聚集在面前的火堆上，許是覺着這樣自娛自樂也着實無趣，魏情便也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好啦好啦，開個玩笑而已，娘娘你可也真是無趣。”
故作委屈地嘟嘟囔囔了一會，魏情便解下肩頭的黑色狐裘抛擲給我，那狐裘如鳥兒騰飛似地“ 撲楞”一下落在了我的膝上，也不管我究竟接不接受，她便轉過身去繼續煮酒了。
“喏，禦寒。”
接過魏情遞來的那盛滿溫熱酒水的酒樽，我不過微微淺嘗了一小口，花兒酒那混着果味的清冽味道便在嘴中驟然綻開。
不僅如此，被雪水烹煮過的酒液滋味變得更加綿長悠久，而這也恰到好處地彌補了花兒酒後勁不足的弊端，更加絕妙的是那味道并不是僅僅只是單薄的一種，而是衆多滋味在舌尖流轉溯洄，就像一位風華絕代的絕世歌姬所吟唱出的華美曲調，語中含情，百音俱全；迂回婉轉，缭亂驟停，讓人心神蕩漾，嘆為觀止。
“現在覺得我這番舉動可不是甚麽附庸風雅了吧。”
見我喝下這被雪水煮過的花兒酒後的滿臉驚詫，早已幾盞酒水下肚的魏情開口笑道。
“可不？說起鬥酒，別說這皇宮，就算放眼這大煜我估摸着你都難逢敵手。”
将杯中的剩餘酒水一小點仰頭一幹而淨後，我半眯眼眸，任由這錦綢絨絲般的味道在舌尖來回逡巡，滴溜溜地打着轉兒。
“不過真說起這釀酒，我還是得甘拜娘娘下風。”
魏情說着指了指盞內，即便經過了好幾次地翻動，酒面上浮動的那圈密密匝匝的玲珑酒花卻依舊看不出絲毫破損。
“這酒是當年父親為讨母親開心特地去跑去姑蘇向那的‘酒師爺’學習釀制的，後來父親便也将其傳授給了我，我與父親學到的都不過是些皮毛罷了，連小巫都談不上，又有什麽值得驚奇的？”
我聳了聳肩，滿不在乎。
父親曾笑着與我感慨，他當年為了讨喜酒的母親歡心，他一粗人武夫也特意跑去姑蘇拜師學藝，可他畢竟不是幹細活的料，學了好久也只才磕磕絆絆地學了個囫囵大概，卻沒想到予母親随口一說她便立即掌握了這花兒酒的釀造方法，甚至連我這個小丫頭的釀酒手法都快要比他還要娴熟，爹爹這輩子算是被你們這倆賊靈靈的母女吃死咯。
回想起這些，我心下不由一陣溫軟，嘴角也勾出了一個細微的弧度，但當我轉而想起眼下父親仍身處異鄉邊疆，而我身處深宮，定然聚少離多，心下不由有些感傷。
“娘娘您這麽說無非是因為您早已習慣罷了，就像這雪水煮酒，等你喝多了、喝夠了，和一般的清酒雄黃葡萄酒的又能有什麽分別？”
給自己漸空的酒盞斟了滿滿一杯酒後，坐在我對面的魏情垂眸輕描淡寫道。
“此言差矣。雖說很多東西嘗多了會讓人感到厭煩無味，但有些怕是日後想再品嘗些許，恐怕都難以實現。”不滿魏情這副自诩通達人情冷暖的慵懶模樣，我皺眉反駁。
又是一大口酒水下肚，魏情少見地沒有和我繼續争辯糾纏，她而是放下手中的白玉酒盞，低頭望着杯內的酒花在杯內周而複始地悠悠打轉然後撞向四壁，化為烏有，獨留着些許淺白色的泡影在杯內上下沉浮。
“娘娘所言不錯，就像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恐怕便會怨恨自己一輩子……”魏情垂眸道。
言罷，魏情便沒再說話，只是擡頭望向亭外飛舞的雪花，而我也随着她一道沉默。突然間，我想起了今晨那些宮妃們說的話，說魏情曾與永貞帝胞弟楚王有過糾葛，我雖是不信，可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朝她瞟了去。
“娘娘是不是也和其他宮人一般在心裏覺着我總是放蕩行骸，壓根就沒個皇妃樣，全然是個魅惑主上的紅顏禍水？甚至還和許多男人不清不楚？”
突然，魏情打破了沉默，她擡眸看了我一眼，那對總是豔如桃李的桃花目中倒映着亭外的萬千飛雪。
“你……”
我心下驚詫，魏情此番出冷宮未久，這些閑言碎語居然這麽快就傳到她耳朵裏了？
我想要反駁，可那些話在喉頭滴溜溜地打着轉，怎麽也說不出口，三人成虎，流言蜚語最能傷人。而和我的欲言又止相反，魏情倒是坦然，仿佛對此早已見怪不怪：“娘娘您不必瞞我，我都知道的。”
“其實她們在背後說得那些話究竟有多麽難聽我早就一清二楚，反正我也不過是個風塵女子意外生下的雜種罷了，這種話對我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飯。”
雖與魏情相處已久卻從未聽她談論過自己的身世，我不由一怔，而魏情卻只是輕描淡寫：
“我名義上雖是當朝禦史大夫魏啓明的女兒，可魏家卻沒有一日承認過我的地位，他們始終記的不過是我乃是一介青樓女子酒後亂.性生下的該死賤.種，是他們一家之主人生的最大污點恥辱，是令他們整個家族蒙羞受辱的存在。”
“你知道嗎？”魏情擡手晃了晃手中盛着一輪光暈的白瓷酒盞，垂眸望向杯內，“其實就連這以雪煮酒方法，都是我母親生前教給我的……畢竟流連于勾欄瓦肆的文人騷客可是不少，他們就愛這套附庸風雅的花哨玩意，而我的母親自然也就投其所好。”
魏情傾手，杯中的酒花層層疊疊，宛如一朵盛開的蓮花，更帶起絲縷酒香，她垂眸笑了笑，眼中卻是不屑和凄涼。
“娘娘您是越國公的掌上明珠，從小出身名望，家世顯赫，又得家人疼愛，墜茵落溷，可人和人之間卻總是并不一樣的，不是所有人都如娘娘您這般幸運。”
“娘娘你知道嗎？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魏情神色真誠。
見我面露驚詫，魏情說着又是自嘲一笑，她眼睑低垂，将杯內漸涼的酒水一飲而盡，顯然有些微醺似醉的半垂眼眸宛若兩顆華美易碎的琉璃霜華，閃爍着晦暗不明的光芒。
“但若辱罵我，說我出身低賤也就罷了……”魏情說着吸了一口氣，“可你知道在我入宮後，我那些所謂的‘家人’們為了防止身為娼妓的母親會影響到我在宮中的聲譽他們做了什麽嗎？當年京都瘟疫盛行，他們在手中治愈疫病的藥物綽綽有餘的情況下，不僅在母親上門讨藥時将她拒之門外，甚至還令老鸨将母親生生趕出醉花樓令她自生自滅直至病死街頭！”
“更加可笑的是，我自願請命進入這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深宮大院，為的正是希冀的正是有朝一日身居高位的我能有能力去保護母親不受到外界的任何傷害，使她離開花樓重獲自由，可結果呢？我卻因此害死了她！”
“母親在世時我從未對她流露過絲毫親近愛意，反而在那為數不多的見面都對總是低眉順眼的她冷眼相看，我并不是真的嫌棄或是厭惡她身份的卑賤，只想讓她去反抗這厚此薄彼的不公命運。這麽多年過去，至今日夜回響在我耳畔的依舊是我告訴母親我要入宮時她緊緊掐住我的肩膀幾近慌亂地道出的那句，‘不要入宮，娘求你不要想着為了娘而入宮，只要你自由娘便一點也不苦，一點也不……’”
魏情說着說着便哽咽了起來，顫抖的聲音也漸漸低沉了下去。
突然，瓷器撞擊地面發出一聲脆響，我駭了一跳，便見原本被魏情握在手中的酒盞在剎那間被摔得四分五裂，我看向她，便在她眼底看見了名為仇恨的磅礴火海。
“……所以你便有做出一副放蕩不羁整日酗酒的混沌模樣，并有意讓太後與賢……曾經的賢妃捉住把柄，以欺下犯上之名打入冷宮借此報複你的家族？”沉默半晌，我終究猶豫道。
“沒錯。我恨，我恨他們的薄情寡義，恨他們的兩面三刀！既然他們想讓我乖乖做他們的牽絲傀儡我便偏偏不讓他們如願以償。”
“我并不認為你如此行為便能報複些什麽。”
覺察到魏情話語中滿帶的戾氣與切齒意味後，我注視着她的眼睛繼續一字一句道：
“你這麽做除了使你自己在仇恨的泥潭中越發深陷直至迷失自我外又能得到些什麽？你已經錯過了你娘，你難道還要再失去自我嗎？若有在天之靈，願你自由率性的母親希望你如此做麽？”
聽到我這嚴肅到幾近有些責備的話語，魏情先是微微一愣，而後卻忽而勾唇輕笑出了聲，她有意上前挑起我肩頭散落下的一縷碎發，故作輕佻地揚眉戲谑：
“……每次聽娘娘的話都能讓人感到受益匪淺，那娘娘您說說我的本性不是如此那可又該是什麽呢？”
“我不過是提出我自己的看法而已，我雖不願卻亦沒有改變你心中想法的通天神力，至于你要自欺欺人也好，繼續故作肆意也罷，我都無權也無法幹涉。”
心知魏情對我的此番言論并不贊同，我心中雖然暗嘆卻也無可奈何，畢竟人人都有自己的難處，這般深仇又豈是簡單幾句勸說便能全然化解的？
這世上人們最無力改變的事物無非兩種，一者英雄末路美人遲暮，二者便是将人從仇恨的業火中全然拉出。
魏情抽身離開後，我将那绺碎發捋至而後淡淡道：“你這次邀我來這禦花園可不僅僅是賞雪折梅，煮酒論道這麽簡單吧。”
“娘娘果真聰慧過人，我的确打算回冷宮見一個人。”
魏情重新倚柱而坐，她語調慵散，仿佛又變回了一貫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誰？”
煮酒溫杯時氤氲的水霧早已消散，唯剩一底淺白酒沫，将我眼底的不解盡收眼底，魏情勾了勾唇角，眼中露出些勢在必得般的異樣光彩：
“曾經的賢妃如今的逆臣之女——李羨芝。”
咳咳咳…各位莫方莫方，畢竟現在還有謎團沒有完全解開，而且給咱娘娘一點準備的時間，來日♀方長嘛～
道路是曲折的，但前途是超甜的嘿嘿，哪怕後期有小虐小天使們也請謹記這一點=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