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煮酒以論道之二

第二十二章 煮酒以論道 之二

“這便是二位娘娘要找的罪女李氏。”

随着引領的宮女在仄曲的荒蕪小道上走了許久,四周寒鴉啼鳴,我與魏情站定,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扇陳舊破敗的木門,寒風淩冽,帶着沉腐氣息的門扉“嘎吱”作響,令人毛骨悚然。

靜心苑本已是這後宮中最為偏僻凄涼之地,而這關押着賢妃的最西角又可謂是這冷宮之中的冷宮,入了這裏的嫔妃多半都為本該牽連處死,卻因育有皇子而得以茍延殘喘于世的亂臣賊子之女。

推門而入時,因木門早的年久失修,木頭相互摩擦發出的尖銳聲響如鋸齒般刺激着我的耳膜,難以辨別本色的細碎木皮也仿佛早有預謀,在我腳邊窸窸窣窣地剝離掉落了好一大片。

雖然在來之前便已有過千萬猜想,但當我進門,看見李羨芝蓬頭垢面坐在窗前,癡癡望向皇帝常居的紫宸殿方向,向來只以驕矜白眼視人的眼神此時卻空洞而呆滞時,卻也不禁吓了一跳,之後便是難以言喻的複雜。

我心有戚戚,逡巡不前,而站在我身旁的魏情雖然眉頭緊鎖,卻很快舉步朝前走去,但李羨芝卻像沒有看見她一般,依舊如同一尊石像般遙遙望向窗外,眼神飄忽而迷離。

“殿下,這枇杷很甜……”李羨芝含糊不清地喃喃着。

還在王府時,李羨芝曾染過風寒發了高燒,她卻恃寵而驕地向彼時還為皇子的永貞帝媚聲撒嬌,說口中無味想讨些枇杷解饞。

彼時正值隆冬又如何找得到夏日特有的枇杷?但永貞帝那時硬是動用了不小的人力,才從南方某位富商巨賈那以重金尋來了私藏的冰鎮枇杷,并且親手為其烹喂湯藥直至病愈,不知生生羨煞了多少王妃側妾,雖然不少人在她背後罵她張揚跋扈恃寵而驕,但如若可以,又有幾個女人不想像她一樣?可如今再想來,永貞帝的這般行為只怕并不單純,或多或少的帶了些拉攏李家的意味。

遙想當年,李羨芝身着紅衣馭引箭,同永貞帝并辔,又是何等鮮衣怒馬恣意而歡,是個敢向皇子王孫撒嬌耍潑的性情女子,可如今卻哪裏還能瞧得見分毫當年的明豔光鮮?眼前跪坐着的女子卻像是個失了魂魄的行屍走肉,空留一樁軀體在世。

見李羨芝像是看不見她的上前,依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魏情的眉峰也愈發緊聚,而方才領路的那個宮女也審時度勢地迎上前來:

“她的神志自從來了這就沒再清明過,如今已經和個瘋子沒多大差別了。兩位娘娘身份尊貴,又何苦在這裏多加逗留,敗壞了心情不說,說不好還會沾染了晦氣。”

宮女說着撇了撇嘴,語氣中滿是對她本該效忠的主子的輕蔑乃至厭惡。我對這個宮女有些面熟,記得在李羨芝得寵時她百般殷勤谄媚,但見她如今卻也是神色冰冷的鄙夷斜乜,同為深宮女子,我不由在心中暗嘆。

我想起了前朝的廢後林氏,林如晦的模樣再次浮現在我眼前,倘若沒有林家當年的倒.臺,林如晦如今絕對不可能像這般模樣……當然,與此同時,我只怕也都不可能遇見她,和她成為青梅。這一切的一切只怕都會重新洗牌。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世間瞬息萬變,又有誰能全然知曉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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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明姑娘,你在整理你們娘娘先前留存下來的物什時可曾發現過些什麽異樣?”

見連聲應叫神色癡迷的李羨芝依舊置若罔聞,心知恐怕再難以從她口中問出些什麽有價值的東西,魏情轉而沖那位名叫決明的宮女出言問道。

“娘娘?呵……”決明冷哼一聲,臉上盡是鄙夷,“您可千萬別再這麽叫了,她呀,如今不過是個比庶民還卑微低賤的戴罪之人罷了。不過娘娘問這個做什麽?”

走出內堂後,決明嫌惡地撣了撣錦衣上并不存在的纖塵,眼中先閃爍着的滿是戒備。但當她上下将魏情打量一番後,許是是聽說過魏情最近再度得寵的風聲,那雙一看便讓人感到分外精明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四下轉了轉,随即展顏笑道:

“娘娘若想知道也并非不可,不過……”

聽到這毫不遮掩的話語後,魏情的眉峰霎時便擰聚了起來,想必出身低微的她此時比我更加能對李羨芝的現狀感同身受。但即便她皺眉抿唇,魏情卻仍舊将腰間系着的一塊質地細膩的上好羊脂玉佩解下遞給了有恃無恐而輕笑着的決明。

“……這個玉佩你便拿去換錢去吧,你留在這照顧她想必也定然十分‘幸苦’。”

仿佛對魏情的譏諷充耳不聞,決明卻是見錢眼開,二話不說便直接從內室一隅的角落裏替我們尋來了一沓已經有些發皺泛黃的信箋,盈盈笑道:

“這便是奴婢能找到的所有書信了,想來如今放在這也不過是廢紙一摞,而且這上頭寫的字非恐怕是異族他國的語言,反正奴婢是認識不得的,二位娘娘可自行拿去。若無吩咐奴婢這便先行退下了。”

說罷,決明便沖我與魏情俯身一拜,轉身握着那玉佩哼着曲兒,眉飛色舞地轉身離開了這大廳。

“白眼狼。”

啓唇幹脆地吐出這麽一句一針見血的話話後,魏情輕嘆一口,便轉而拿起了其中的一封書信将其撐展開來,見她的眉頭愈發緊鎖,我心下不由暗生疑窦,便也随手抽出一張信箋想看看裏頭究竟寫了些什麽。

然而,當我剛一展開那封書信後,我立即瞪大雙眼屏住了呼吸,我簡直難以相信我自己的雙眼——這筆跡竟與我先前在白暮喧寝宮看到的梵文書信如出一轍!

“怎麽?娘娘識得這異族文字?”

我那無可附加的極度驚駭被魏情盡收眼底,她旋即擡眸有些疑慮地蹙眉看了我一眼,而後出言道。

“不,不過是曾在機緣巧合下見過這類文字罷了。”我放下了有些發僵的手臂,搖了搖頭,“我不過知道這上頭的內容是由梵文寫就的,但至于這上頭究竟寫了些什麽我亦無法知曉。”

我心神流轉,心知這不可能是巧合,我曾調動過家族暗衛暗中調查過潞州刺史白彥,他的确有過一個女兒,可他的女兒卻早在數年前就因時疫而亡,而白暮暄的出現只怕是冒名頂替,她的真實身份只怕與前朝的重霄軍有所關聯,而我先前在白暮暄房間見到的梵文書信更是證明了這一點。退上千萬步,即便她沒有關系,她的師傅也絕對和這件事有着脫不開的聯系。

我還在心中思考糾結,而握着那沓書信的魏情卻已經将書信放好,神色堅定,雙眸如水練寒星般淩冽清明:“如此看來,李羨芝……不,或者說李家,果然和前朝的重霄軍有所關聯,而且當年說遭血洗的重霄只怕也有漏網勢力。”

我皺眉不語,良久後正要開口,突然卻聽得屋脊上傳出一聲瓦片相擊般的聲響,那聲音雖然細小,卻并沒有逃過我與魏情的耳朵,我與她幾乎是同時淩眉喝道:

“誰!”

話語未落,魏情便已快我一步破門到了屋外,然而等我與她一前一後地出了外廳後,那茅草泥瓦的屋頂上盤着的卻是一滾毛茸茸圓滾滾的黑團兒——

一只黑貓正在屋頂上蜷成一團休憩小眠着,它通體的皮毛全都烏黑亮麗,唯獨額上有着一彎月牙似的雪白雜毛。看見我與魏情後,那黑貓半睜着眼睛沖我們悠然自得地搖了搖尾巴,仿佛在怨念我們驚擾了它的黃粱美夢。

“哈,終于找到你了,狻猊。我就說你這調皮的小家夥分明只是長着四條小短腿,怎麽這一眨眼的功夫便不見了。”

只聽得一聲疾風聲呼啦刮過,本還踩在靜心苑院牆飛檐鎮獸上的吉雅便已一躍翻上了屋頂,一把将那黑貓抱在懷中後足下運風,眨眼間便已穩穩當當地落了地,掐金衣角所掠之處,竟連休憩在房檐上的幾只寒鴉都未曾驚擾。

“……呀,沒想竟會在這兒遇到小……呃,二位娘娘。”

素來心直口快的吉雅看見我後雙眼驀地一亮,本欲将那上不得臺面的昵稱脫口而出,但看見我身旁站着的魏情後又頓覺到了自己言語中的不妥當,于是便略帶歉意地抓了抓編成蠍子似的發尾,及時改了口,看起來她此番受到永貞帝親睐又應付了一衆恭維讨好的嫔妃後心性亦收斂禮教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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