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花歸秋塵之一
第三十一章 春花歸秋塵 之一
“娘娘,沒有陛下的旨意,您不能進去呀娘娘……”
見我說理不成反而要硬闖,候與殿外的小太監急忙退後死死抵住了紫宸殿的朱漆大門,擺出一副寧死不屈的護門架勢。
見這戴着幞頭的小太監面生,大抵該是剛剛提拔到禦前,心知他應當較好忽悠,我于是便自腰間抽出了五皇子蕭鐘懷先前給我的那半塊玉佩,淩眉斥責道:“你瞪大眼睛仔細看看這玉佩的主人究竟是誰?我可是奉了五皇子的命令有重要的事情要與陛下言說,若是誤了時辰你說說你該當何罪!”
這長得和瘦猴似的小太監顯然被我的說法唬得一怔一怔的,連後宮的女人按理來說是不能涉政這一基本常識都抛之腦後,他低頭糾結一陣後,終是不敢擔受如此罪名,有些猶豫地向外讓離開了,而我見機便将那玉佩再度收回懷中,故作殷急地疾步走入了紫宸殿內。
據宮人們傳言,永貞帝因風寒靜養而未上朝已有八日有餘,朝堂之事已然由斐相等諸多重臣暫時代理,至于這紫宸殿,每日除卻魏情奉命侍疾外其餘人皆一律不許入內。
永貞帝雖對外稱是為防止他人過了病氣,可我卻覺得若是一般的風寒發熱等小症說什麽也不至如此嚴密防範,再加上永貞帝患病如此大事可拜訪蓬萊殿時魏情卻對此只字未提,這着實不能不令我心下疑窦暗生。
剛一撩起珠簾轉入內堂,即便隔着厚重的綢幔屏風,一股濃郁刺鼻的苦澀藥味都能刺破空氣,在人的鼻腔中橫沖直撞。而當我屏息勉強适應了這股腥苦的難聞藥味,轉而走到那雲母屏風後頭,看着龍床上極少能如此相對的永貞帝時,我竟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躺在黃絲帛軟榻上的永貞帝眉頭緊鎖,他的額角甚至滲出了不少汗珠,似乎很是痛苦,鬓角也新添了幾絲白發,仿佛憔悴衰老了許多,教人很難想象這樣面容枯槁之人竟會是那個高坐于龍椅上睥睨衆生的真龍天子。
望着永貞帝的側臉,我突然覺得或許魏情說得對,身處神霄绛闕,手握生死權柄的我們其實也都不過是一群有血有肉的凡人罷了。
“淑妃娘娘……!”
先前被我忽悠的那個小太監大概是察覺出了我的蒙騙,氣喘籲籲地推門跑到了內堂想要阻止我,卻仍是晚了一步。見他一臉吃了酸果似的捶胸頓足,似乎要出言聲張些什麽,怕吵醒了好不容易安眠的永貞帝,我擡手止住了他的呼叫,示意他到外殿言說。
“陛下的病症究竟是怎麽回事?”
“陛下不讓……”
見那小太監似要再度搬出永貞帝這塊擋箭牌,我将一錠碎銀塞入他手中,沉聲威逼利誘道:
“你若告訴本宮實話好處自是少不了你的,但若你不說或是言以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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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
見那小太監頭不住搖頭,我心下一沉,原以為此番遇上了個頑固的主,但那小太監接下來的話卻着實令我心下吃了一驚。
“娘娘,這碎銀奴才可不能要。至于皇上的病症……”那小太監嘆了口氣,皺眉擔憂道,“唉,奴才雖在陛下身邊伺候不久,但也知道陛下素有頭風的痼疾,可奴才卻不知陛下的病症竟是如此嚴重,這一連昏迷了都快半個月了可卻沒有絲毫蘇醒的跡象,太醫來看是來看了,藥也開了不少可卻依舊沒有什麽成效。”
“奴才先前不讓娘娘您進來,正是因擔心陛下昏迷之事被他人知曉後會有別有用心者趁機作祟,這事除卻您和陛下親近的麗妃娘娘外這宮中可就沒有其他宮眷知曉,甚至連太後和德妃娘娘都以為陛下不過是患了普通的風寒,調養幾日便會無恙。奴才相信娘娘您對陛下症狀的擔憂,但您可萬萬不可将陛下昏迷之事透露給任何人。”
見這新到任的禦前太監竟這般一心向主,我心下暗嘆永貞帝果然獨具慧眼,別有一番用人之道的同時連忙開口問道:
“那皇上的病症要緊嗎?”
“奴才也不知道……”小太監沖我搖了搖頭,臉上滿是無奈與憂慮,“太醫說頭風症卒然而至,愈後而觸感複發,難以連根醫治,因而就連他們也不知陛下究竟何時才能再次醒來。”
見這小太監言語懇樸,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心知即便再問也得不出什麽結果,我便在向這反應遲緩可卻忠心耿耿的小太監言謝,囑托他多加照料永貞帝後便轉而走出了大殿。
接下來的幾日裏接踵收到的地方消息卻令我更加憂慮,在永貞帝昏迷的這段時日裏會州原州等地因連年災害和戰争不斷而導致作戰所需的征糧賦稅,竟接連發生了數次農民暴動,雖然規模都并不算大且很快便被中.央所鎮壓,但所謂“千裏之堤毀于蟻穴”,這終究不是什麽好的預兆。
好在五日後永貞帝終于病愈,而邊境的戰事也開始逐漸緩和好轉,我心底的焦灼鱷因而散去了大半。而待到數月後綠樹成蔭蟬鳴蛙躁,夏至宴如期而至時,舉樽飲酒、談笑風自若的永貞帝已經全然瞧不出分毫先前的怏怏病氣。
粘稠的夏風穿過蓊郁葳蕤的茂盛竹林,樹影婆娑,金浪粼粼,幾點稀疏蟬鳴在蓬萊池畔此起鳴響,幾分聒噪幾分刺耳。
與涼亭下的躁熱氣息截然相反,夏至宴上卻是久違的其樂融融衆者皆歡,就連太後與永貞帝這對看似疏離的母子在此時亦顯得親摯無間,再加上一月前趙充儀為永貞帝又添了一位小皇子,新生嬰孩的啼哭終于如利矢般劃破打碎了先前籠罩于煜宮上空的壓城黑雲,在黑雲罅隙中宮人們終于看見了盼望已久的久違曙光。
在夏至宴上,我聽從蘇寫意的提議将她不久前釀好的梨花釀拿出來分與衆人聊以助興。因此番宴會以娛樂為主較為散漫,因而我便悄悄坐到白暮喧旁邊偷偷握住了她的手,借機吓一吓她,而當白暮喧察覺到我這番惡作劇似的孩子氣舉動後亦未言語寫什麽,只是與我心照不宣地相視一笑,而後将我藏在寬大紗袍下的手握得更緊。
白天,我是高高在上拒人千裏的淑妃;而到了夜晚,我便是懷春的少女,我會與白暮喧一道游園漫步共賞夏夜的美景良辰,我們握手、擁抱、親.吻、互訴衷腸……
在這一整個夏日裏,我與白暮喧只要得了空隙便幾乎形影不離,我與她簡直恨不得能将血骨融到一塊以免去這分離相思之苦。
就當我以為日子會這麽平平淡淡卻又靜好安穩地一天天過去,直至我老死宮中成為丹青史記上的一個微不足道字符時,可天卻到底不能随人所願,我所希冀的一切在這埋葬着無數冤魂怨魄,由血骨堆砌而成的深宮大殿中卻終究只能是癡心妄想。
“蘇……咳,咳咳咳咳……”
當我夜半被被自紅磚綠瓦上淅瀝落下的第一場秋雨自夢中驚醒時,因溫度驟降,我本想喚蘇寫意替我尋杯熱水來,但我的喉嚨不知為何竟幹澀脹痛到無法發聲,我剛吐出一個“蘇”字後我便捂住心口劇烈咳嗽了起來。
當我止住了這股幾近令我将五髒六腑都好吐出胸口的猛烈咳嗽後,因四下寂靜無聲到唯聞雨落,我心知不妙,便掙紮着跌下床榻朝門外趨步而去,而正當我掙紮着快要觸及月華殿的大門時,還未待我指尖用力,華月殿的木門便已由外至內的被人粗暴踹開。
“淑妃娘娘,您這是要到哪裏去呀?”
當與崔浩然乃是一丘之貉的劉自忠那陰陽怪氣的聲音,在屈身喘息着的我的頭頂乍然響起時,望着他身後跟着的一衆錦袍侍衛,我便知道我已不可能安然走出這扇大門。
“說吧……咳,咳咳……陛下為什麽讓你來……咳咳咳……”
“娘娘您問老奴為什麽?哈,哈哈哈……”
當聽聞我這句因不斷咳嗽而支離破碎的話語後,劉自忠猶如聽到了笑話一般止不住地仰天大笑了起來,這放肆的笑聲在空落落的月華殿上來回響蕩,令人毛骨悚然。
直到笑得覺得沒了興趣,劉自忠便揮手令随行的一個侍衛端來了一個銅鑄酒壺,他剛一接過酒壺便立即将那壺身傾倒,而那壺內的酒水剛一接觸地面便泛起了花白的蚊蚋般的泡沫——這銅壺裏裝着的酒水竟然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