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春花歸秋塵之二

第三十二章 春花歸秋塵 之二

“這銅壺娘娘不陌生吧?畢竟這可是您在夏至宴後令你的貼身婢女将剩下的梨花釀分與衆人所用的容器,就在剛才一位妃子毒發身亡,而致使她中毒的慢.性.毒.藥與禦醫們從娘娘您這酒壺中提取出的馬錢子粉末相一致……這接下來的就不必老奴我多費口舌了吧。”

見劉自忠獰笑一聲後,便揮手令身後的持劍侍從将我強行拽出月華殿,心知有如此“如山鐵證”,我想推脫得一幹二淨自是斷不可能,但我仍試圖抓住他言語間的漏洞質,質疑問道:

“等一等!你說只有一位妃子中毒,我這梨花釀分明分予了宴上的大部分嫔妃,甚至連皇上與太後也皆有所嘗,可為何卻只有一人中毒?”

“呵,娘娘竟向老奴請教自己的投毒方法,您說這好笑不好笑……”将那銅壺拿在手中把玩一番後,劉自忠極為輕蔑地嗤笑出聲,繼而斜睨道,“娘娘您的心思這般缜密,又豈會将那毒藥直接投在酒水中,自當是抹在銅壺壺口以求萬無一失。”

“哎,娘娘您這剩下的問題還是留到陛下面前去說吧,同我這個黃沙都埋過脖子的老奴才言語再多也比不過陛下聽信您一個字呀。”

見此架勢心知即便反抗亦不會有分毫脫險的機會,我便繼而放棄了繼續負隅頑抗,但在走出月華殿大門前,我盯着劉自忠那寫滿嚣張自傲的眼神逼問道:

“毒發身亡的妃嫔是誰?”

“呵呵呵……事到如今娘娘您還要繼續裝下去嗎?”

“人是誰。”

全然不顧劉自忠那刺耳的嘲諷,我只是極為冷硬地吐出了這三個字。

“娘娘覺得除了聖上心尖兒上住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蓬萊仙子外,還有哪個宮眷的暴斃會如此興師動衆地捉拿真兇呢?”

劉自忠的話音還未落下,可我的腦內卻已是一片嗡鳴,眼前侍衛們明晃晃的寒冽長刀與劉自忠幸災樂禍般的故意嘲諷,都在這一剎那剝離蟬絲般離我霎時遠去——

蓬萊仙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魏情!?

我眼前一黑,幾乎癱倒在地,等我混沌無知的意識再度略微恢複時,等待着我的已是輝煌絢爛到令我睜不開雙眼的明豔燈火,與金磚明珠白玉上神情冷然而無幾血氣的永貞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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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此番人證物證雙全,你也不必再言語些什麽了罷……咳,咳咳……朕念你在朕還是皇子時便伴随在朕左右,便……先暫且将你沖入天牢再行定奪……”

與一年前李美人一事的問罪的淩眉怒斥截然相反,那華麗繁複的冕毓衮服似乎對這個患病的君王來說實在過于沉重,永貞帝的聲音如同磨砂般低沉暗啞,不過是一句極為簡單的話語可他卻斷續了數次。

我沒有反抗,也無力反抗,數月前我無意間說出那句警告的話語竟是一語成谶,更加可笑的是魏情的毒亡竟是“由我所為”。

混沌蒼暗的蒼穹仿佛被一柄無形的神斧生生剜裂,驟雨兜頭而下,驚雷乍響,列缺霹靂,泯滅了遠處,傳來幽幽傳來的出殡哀聲。蒼茫白光自天牢冰冷的一小方金屬欄杆筆直照入天牢之內,我無意識地眯了眯眼睛,窗外風雨如晦,可我心中卻是一片寒涼無知。

“這壺酒送你就送你了,反正我也不缺這麽半壺……你把肩膀借我靠靠就好。”

“這樣就能你一回來我這不就能看見你了。”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我的朋友都不多,能促膝談心的更是屈指可數,而你,卻是唯一一個能值得我以性命相托付的人。”

“所以你要來。”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春花無論多麽嬌媚卻終究要碾落于泥塵糞溷,這世間本就沒有長青永恒之物,帝王之心如此,明媚溫軟的時光更是如此。

冷,冷到骨子裏的冷。

雖然不過只是初秋,可我卻覺得這初秋的微風卻比隆冬饕虐肆意的風雪還要刺骨陰冷,窗外的風雨依舊飄搖交織着,天色陰澀得好似五年前血洗煜宮時的風雪——

又是個注定流血的日子。

“……這毒婦的罪行五馬分屍都不為過,可陛下居然說不準我們對這個女人用刑,而且還說務必要保證她好好地活着,真是搞不懂聖上到底是怎麽想的……”長着張娃娃臉的獄卒沒好氣地抱怨道。

“噓!雖然這裏關着的大都是馬上要人頭落地的死犯,但萬一這話傳到陛下耳朵裏去,你可不就得和他們一樣……”倆人間相較年長的獄卒立馬噤聲,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兩個獄卒的交談聲逐漸自遠方飄來,最終為粗暴的解開鎖鏈推門而入為終,娃娃臉獄卒沖我翻了個白眼,将一盤飯菜砸在我的不遠處,沒好氣道:

“喂,你要是不想被人捏着脖子灌湯的話,就老老實實地把這些飯全都吃了!”

雖然數日的滴米未進令我的喉嚨如針錐般隐隐刺痛,但心知停棺三日後的今天便是出殡之時,亦是我最後的機會,我仍搖了搖頭,啞聲道:

“……我要見……麗妃最後一面……”

“不吃?你以為老.子.他.娘的有時間和你這種賤.人浪費時間?”那獄卒果真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将那盤飯菜硬生生灌入了我的喉嚨。

“咳咳,咳咳咳……”

“人明明都是你下毒害死的你居然還想去見她最後一面?陛下心軟不治你的罪,可這宮中上至嫔妃媵嫱下至奴婢宮女心中卻無一不是透亮,貓哭耗子假慈悲就請您省省吧!”

在我抹去囚服上灑落的湯汁,猛烈咳嗽時,那娃娃臉獄卒如此冷眼譏諷一番後,見我對他的辱罵無動于衷便也覺得無趣,便冷哼一聲後将獄門“哐當”一帶後揚長而去,離開前還不忘往我臉上啐了口唾沫罵了句“晦氣”。

夜幕如輕紗般悄無聲息地籠罩了身處陰翳下的龐複煜宮,正當幾日都為阖眼的我半眯着雙眼陷入昏沉時,一道疾風閃過,獄道外那磷磷鬼火般的橘紅燈火掙紮着搖曳了下便瞬間陷入熄滅。

牢籠陷入黑暗的那一剎那我瞬間便清醒了過來,只聽得“克噠”一聲微響,一個人影便攜着燈盞上飄起的縷縷白煙步入了囹圄。望着那人逆光的不明身影我攥緊了袖唯一殘存的一根銀針,手中細密的汗液暴露了我心中的一切緊張。

“你……唔!”

“噓,別講話。是我,我是來帶你逃出去的。”

就在我即将喊叫出聲時,那人卻更加迅速地捂住了我的嘴巴,在聽出這是白暮喧的聲音後我這幾日接連緊繃着的神經便霎時如洪水決堤般松懈了下來。我的理智雖不斷提醒着我白暮喧斷然不可能出現在此處,但當我聞着她身上那股溫涼清淺的氣息時,我的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止不住地落了滿面。

“不……我……魏情……不在了……”

當我被白暮喧幾乎是拖拽着走出牢房的大門時,我斷斷續續地哽咽着說出了這句話語,意料之內的,白暮喧并沒有回答只是繼續拽着我朝外跑去,直至周圍的景色由皇宮的富麗堂皇變為一片莽蒼枯林時她才放開了我被勒得生疼的手腕。

“順着這條暗道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到冷宮,你扒開冷宮梧桐樹旁的青磚就能找到離開煜宮的暗道……”

“那你怎麽辦……”

心中雜陳的五味梗塞在我的喉間令我一時語塞,雖然我心下覺着白暮喧的在此出現着實有些離奇,但人尤其是女人大抵都是感性的動物,當我透過雨簾望見白暮喧耷拉在額前的碎發下溽濕而堅定的雙眼時,我的心中除了如井水般噴薄而出的情緒外再也了無了其他。

“我自有辦法應付,這件事懷疑不到我頭上來的……”

聽見窸窣細碎的腳步與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由遠及近,白暮喧幹脆直接抵予了幾根火折子後把我往那暗道中一推,焦急催促道:“行了,現在可不是敘舊的時候,相信我不久後我們就會再見的,但現在……快走!”

白暮喧壓在暗道洞口的那塊厚重石板阻隔了外界的一切嘶喊急命,心知此時唯有不辜負白暮喧的這番用心才是我現下唯一的出路,我點燃了手中的一根火折子,确認四壁的環境并無不妥後便朝前拼命跑去。

不知朝前跑了多久,直至我的雙腿已然麻木,面頰上的淚痕也已幹透時一捧燈火發出的微光才隐約出現在了我的前方。

當我咬牙爬出暗道時,我頭上發簪竟已不知在何時掉落,頭發早已披散開來,裙擺與衣袂上全部沾滿了泥濘污漬,臉上的淚痕也早已幹透,可當我竭盡全力爬出暗道時,出現在我面前的不是能讓我安然逃脫的密道,而是想要取我性命的冰冷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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