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枉卻一東風之二
第三十九章 枉卻一東風 之二
驚訝于女孩的坦率與信任，我自進入這軍營來便少有波瀾的內心不由微微一顫，但畢竟橫財不外露，在這亂世中更是如此，我于是便用眼神示意女孩趕緊将頸間的那塊美玉重新放入衣內。
“嗯……你的阿母會一直陪伴在你身邊守護着你的，所以阿魚要堅強，可不能讓阿母操心……”
在抹去女孩臉上的闌幹淚痕後，我把女孩攬抱入懷中，把一旁的毛毯搭蓋在她身上，輕哼着歌謠然哄着她入睡，依稀記得兒時的夏夜，母親也曾在這麽一片流螢月色中搖着竹扇哄我安眠。
待到阿魚的呼吸逐漸平穩，我伸了個懶腰，畢竟疲勞奔波了數日，我也耐不住山洪海嘯般席卷上心頭的困意，很快便倚着帳篷一隅沉沉睡去。
翌日清早，我剛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糊糊地活動了下腰身後，我的注意便被帳外傳來的争執聲吸引了過去。
“……你這小妮子，整天裝病幹不了多少活就算了，居然還敢來這偷吃的？看老.子我不打死你！”
我撩開門簾走出帳外，便看見阿魚正蜷縮在不遠處的帳角，她手上正捏着個咬了一口的面餅，而一個身着甲胄的士兵站在她面前高聲謾罵呵斥着。眼前對方高高擡起的巴掌就要落到阿魚臉上，我趕忙上前，把她回護在身後。
“她還只是個孩子，這面餅錢我給你錢，別動手。”
說罷我便欲掏錢，然而待我摸到衣襟內時才驚覺裝着碎銀荷包竟已在奔逃中弄丢，眼下我渾身上下竟然身無分文。
見我在身上一番摸索後面色一變，那士兵也立即變了臉色，他雙手抱臂，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毫不客氣地出言譏諷道：“怎麽？女英雄裝不住啦？”
見我面色不虞，低頭不說話，那士兵卻反而來了興致，繼續得意洋洋地譏诮了起來：
“連孔聖人都說‘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真是搞不懂将軍是怎麽想的，居然還收容這麽一群沒用的女人在軍營旁的鎮子中，還要分出人力物力來養她們，吃力不讨好……這不是沒事找事？”
那士卒說得眉飛色舞唾沫橫飛，我本不欲與其相争，但見他越說越把女人貶低的一無是處，甚至上身，又絲毫沒有饒人的意思，這些日子擠壓在心底的郁悶與酸楚井噴般地一齊爆發，我終于忍無可忍，厲聲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
“女人怎麽就不如人了？母辛婦好不也是同樣是威震四方的巾帼女将軍？不管怎麽說都比你們這群動不動就打罵侮辱女人，打了敗仗又只怪女人紅顏禍水的懦夫強吧？”
“而且，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孔聖人指的是後宮女子不應涉政，說的是對象乃是人主君王，就你……”我擡眸睨了對方一眼，給他一個寫滿嘲諷與不屑的眼神，“有資格這麽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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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酣暢淋漓地反擊下來，我頓時覺得心情都舒暢了幾分，這些日子以來積攢的怒火也仿佛随之平息了大半，令我歇了口氣。
“你……！”
不出我所料，聽到我這番話後，那士兵的臉上像是打翻了醬油般一陣青紫。
見對方額角青筋暴起，我心中卻也并沒有太多的畏懼。從富麗堂皇的皇城宮殿到寸草不生的西北荒漠，從萬人欽羨的淑妃到軍營中的洗衣仆役，我雖然向往宮外的自由，卻也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以這樣的方法得到。
人生無常，世事難料，我自然也是窩了滿肚子的火氣，反正已經淪落到了如此地步，難道還要再繼續受這無端的窩囊氣？想到這裏，我便也也偷偷摸向了袖內的刀片，打算實在不行就拼個魚死網破。
果見對方惱羞成怒便想撸起袖子上前，但他帶着勁風的巴掌還未落下，竟然卻已被人攔住。
“将……将軍？”
被阻攔的男人愣怔在原地，臉上滿是不敢置信。而我順着他的目光朝旁邊看去，便看見身側不知何時多了個戴着面具的年輕男人，雖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卻能感覺到他身上的威嚴沉穩。
“斐将軍，是這個女人和這個死丫頭先合夥來偷我的食物。”士卒連忙辯解道。
“不、不是的……！這不是阿魚偷來的……是一個大哥哥送給阿魚的。”
先前一直蜷縮在一旁的阿魚聽到這句話重新探出頭來，怯生生地出了聲，但很快卻又對方兇狠的眼神吓得說不出話來。
“将軍。”我稍稍俯身，向來者斂衽行禮，“既然阿魚這麽說了，那他方才說的那些話便都是在對您撒謊。”
“我怎麽說謊了？你們女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除了迷惑軍心還能做什麽？花錢養你們不是浪費是什麽？”曲解了我話中的含義，男人喊得理直氣壯。
聽到男人的這句話，我心下頓時又生出幾分怒意，畢竟一直以來我們雖然住在軍營不遠處的營寨，不定時地會得到食物和衣物的資助，但我們卻也并不是白吃白喝，漿洗縫補編織衣物等諸多後勤事宜其實都是由我們在做。
但即便如此，我卻也知道一味地發洩怒火并沒有太多用處，因此我捏緊了拳頭，用指甲掐住手心，深吸一口氣，待到心緒平靜下來後才開口反駁。我定了定心神，竭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徐不疾：
“将軍，并不是這樣的。”
聽到我的這句話，眼前的年輕将領擡眸看了我一眼，像是在沉吟思考些什麽，過了一會，他便揮了揮手讓那個士兵先行去校長操練。
一時間，便只留下我與他二人對視，雖然瞧着眼前之人不似卑劣宵小，且眼下又是光天化日，但回想起前些日子無意聽見關于軍隊将領的傳聞，說其性情陰鸷暴戾濫殺無辜，之所以面覆黑甲是因面容醜陋，我心中既覺得奇怪，卻也不由生出些許緊張。
涼風吹過，冷汗涔涔，我的手心瞬間便濕透了。
“既然你剛才那麽說，那麽你便再詳細說說女人能做些什麽？”
片刻後，對方終于開口，他看向我的眼神中敲不出絲毫輕蔑，說話的語氣語調也很平靜，聽不出太多感情色彩。
“女人能做的事情可多了。”見對方居然出言詢問，我眼睛一亮，瞬間來了精神，“想必将軍您也知道，前些日子李家叛亂時，魏……麗妃娘娘率領宮妃禦敵，還有前朝身為一代賢後的林皇，曾在時疫時帶頭布施粥藥，救濟黎明百姓，被百姓們奉為活菩薩。”
“就拿現在在軍營來說，組織女人們漿洗縫補編織衣物還只是最為基礎。之前有不少士兵抱怨軍中飯菜難吃，自然可以讓她們前去烹饪，改善夥食。而且奴家聽說将軍有想要開辦軍市的想法，除去需與軍中将士們打交道的部分，其餘的便可以挑幾個精明能幹的女子前去經營打理，這樣既增加了軍隊財政，又充盈了物資，可以節省更多人手。當然，為了防止軍心動搖，一定要男女分開，嚴格管理，倘若真正實施起來估計還需要将軍您的幫助。”
說到這裏，我也瞬間來了興致，畢竟我從小便對這些兵法記略感興趣，早在兒時跟随父親在軍營裏時我便對此曾有過構想，只可惜一直沒能給我一個得以實踐的機會。此時可能的機會就大大咧咧地擺在眼前，我怎麽可能不加激動？
我滔滔不絕地說着，卻見對方一時間并沒有什麽反應。又不由覺着有些沮喪，心中方才燃起的火苗霎時又被兜頭澆熄了去。畢竟，如果傳言說得是真的，這個看起來正人君子的将軍與方才那個狂傲自大的兵卒也是一丘之貉呢？
“……你說得不錯，或許可以嘗試。”
沉吟片刻後，對方終于緩緩開口，見他微微颔首，我心下一時不由升騰起一種被人認可的雀躍，但這種欣喜卻又被他的下一句話給掐滅了。
“但想法和現實總是會有所出入。你的想法雖然美好，但真正實踐起來只怕并不容易。雖說的确可以節省人手，但一旦在某個環節上用人不當或是有人生了歪心思，一旦打開了一個豁口，後續便會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對方的這番話讓我微微一怔，我的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了姑母曾經對我說的那番忠告，此時切身體驗，我好像才更加明白了些什麽。
我心中一滞，不禁有些灰心。
對方打量了我一下，似乎也在思考，過了一會，一個副将模樣的人上前同他耳語了些什麽，他便轉頭看了我一眼。
“申時三刻我會再派人找你。”
留下這句話後，他便轉身亟亟離去。
“阿魚乖……沒事啦，他們都走啦。”
待到對方的身影完全消失，四周重歸寂靜後，我便把從始至終一直蜷縮在角落的阿魚摟在懷中，拍了拍她的後脊，柔聲安撫起她。但阿魚卻從我懷中掙脫，把手中還印着幾個指印的面餅遞給了我，顫顫巍巍道：
“大姐姐……這是給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