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逝者如斯夫之二
第四十四章 逝者如斯夫 之二
我本以為林如晦會繼續執意帶着我離開,但沒想到在經過昨夜後,她卻帶着我往反方向行走,進而重新回到了軍營。
面對我滿是狐疑的眼神,她也并不解釋,只是避開我的眼神,聳了聳肩,做出一副并不在乎的模樣道:
“……反正我所求的也只是姐姐能常伴我身邊而已,反正我也四海為家慣了,無論在哪兒都一樣。”
林如晦說的雲淡風輕,但我知道她說的不是真話,卻也心照不宣地沒有多問。
軍市的運營還算順利,因為管理得當,所以雖然産生過一些細小的摩擦,但好在大方向上并沒有出現過多問題,也算得到了斐以南的認可。
雖說因為有林如晦的陪伴,我在軍營中也不至過于難熬,但在半年後,我卻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故人。
當我在雜亂的兵仆群中看到那塊熟悉的流雲百蝠玉佩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在這麽久以來的戎馬倥偬中過于思念曾經的那些故人,所以産生了虛假的幻覺。
但在後來,當我真的在斐以南的安排下和同樣死裏逃生的五皇子蕭鐘玦相見時,我這才确定自己那無意一瞥并不是思念過往而産生的幻覺。
不過回憶起一路的坊間傳聞,倒的确是說蕭鐘玦在戰亂中下落不明,不知所蹤,既然連我一介妃嫔都能獲得如此生路,更遑論母家龐大氏族尚有跟系所在的皇子。
我發現蕭鐘玦他成長了不少,感覺時隔不過短短一餘載,但同他再度重逢時我卻發現他言談舉止都更為成熟穩,胸襟也都被磨砺得更加開闊。
顯然,所經歷的這些挫折磨難并沒有磨滅掉他的意志,反而使他的心智更加強大,像是大浪淘沙,淘去了其他瑣碎的石塊砂礫,留下了熠熠生輝的金子。
如果說曾經的他通透宛若璞玉,那麽現在他就好像是經過打磨的玉器,有着奪目的光芒,卻更加渾厚內斂。
經過交談,我通過他得到了很多和前朝有關的事情,其他的都可以略去不表,但其中一條卻使我心神一顫——
白暮暄就是曾經重霄軍中副将白骁的女兒。
當聽到這個曾經無數個日夜牽扯着我的心神的名字時,我的內心第一反應就是恍惚。因為我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久到我都快要把它從我的世界中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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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它卻又突然跳出在我的世界裏,重新撥動起我靜置已久的心弦,讓我的內心久久難安。
後來,我得知了蕭鐘玦在暗中招兵買馬,暗中盤結着屬于他的勢力,而且和斐以南也是故交,所以一拍即合,而當他們試探着詢問我時,我卻是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
比起這麽一直渾渾噩噩地在大漠茍活下去,我更需要的,卻是一個确切的答案。
“我想要你幫我一個忙,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知道盧知秋在哪裏吧?”
一天,我找到林如晦,直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
見我突然發問,本來正在擦拭刀劍的林如晦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沉默了一會,見我依舊目光執拗地注視着她的眼睛,她終是松了口,語氣滿是無奈:
“……姐姐,你總是知道我拿你沒辦法。”
說着,林如晦嘆了口氣。
林如晦雖然這麽苦笑着,但即便這麽說着,幾天後,她還是依言帶着我找到了隐于山林的盧知秋。
起初,雖然林如晦帶着我尋着了盧知秋的住處,但她卻一直閉門謝客,顯然是在有意躲避我,或者說是躲避自己的內心。但我并不氣餒,而是锲而不舍地繼續守在門外。
直到第四天,房門終于打開了,出現在面前的是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人,她手中握着刀劍,眼中有着和塞北一樣的肅殺氣息,因為常年服用丹藥,所以她保養的看起來比同齡人要好,只是顴骨上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可即便再怎麽遮掩,卻也掩飾不了她眼角歲月留下的痕跡。
見我站在門外,盧知秋用她總是透着寒芒的眼神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但我卻并不畏懼,而是徑直迎上了她的目光。
“在我這你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的。”
顯然已經從林如晦那裏知道了我的來意,盧知秋神色淡淡,試圖用一句話就把我勸退。
“別再自欺欺人了,迦樓羅從來都只是為了滿足你的一己私欲!”
見事到如今,盧知秋仍在自欺欺人,我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怒火,大聲吼出了聲。
沒有想到我剛一見面就如此激動,盧知秋冰霜般的臉色上也不由顯露出了裂痕。而見她這麽眼中滿是驚訝地看向自己,我深吸一口氣,繼續緩緩道:
“重霄軍的旗幟從來都不是迦樓羅,而是四爪的金龍,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您為了所謂的複仇而給自己找的所謂虛假的幌子。”
“而且您知道嗎?我的姑母至今都還保存着您當年送給她的三生繩。”
“相思無限,緣定三生,您難道真的一點也不記得了嗎?”
不顧盧知秋眼中流露出的冷冽殺意,我徑直迎上了她的目光。起初,她的眼中還是流露出不敢置信的驚詫,但見我步步緊逼,她最終還是沉默了,眼中露出幾分難言的複雜神色。
良久後,“哐當”一聲響起,是刀劍掉落在地的聲音。
在把姑母的近況全部和她言說了一遍後,我便轉身走出了盧知秋所在的房屋。
回到軍營後便又是乏善可陳的厲兵秣馬,又過了幾個月,當林如晦說要給我一個驚喜,而我再推開房門時,屋外的光亮照進屋內,映起一片影影綽綽,有細小的塵埃在刺眼的陽光下浮動,使我不禁用手遮住光線,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然而,當我的眼睛逐漸适應了眼前的光線,看清了屋內站着的人後,我卻整個人都呆怔在了原地——
屋內光亮下站着的人影不是別人,卻是我一直以為已經身死的魏情!
比起過去在宮中時,她清瘦了不少,原本鵝蛋般的下巴都變得尖尖的,但唯一不變的就是那雙似醉非醉的桃花眼,雖然也不再似曾經那麽撩人,而是帶上了奔波的風塵仆仆的疲乏,但我卻從她那看似蒙滿灰塵的眼中看到了先前未有過的釋然。
但不管怎麽說,能再次見到她,我就已經快要喜極而泣了。
他鄉遇故人,久別重逢,我直接不管不顧地撲擁了上去,而像是也并不在意我衣服上沾染的黃沙泥塵蹭染了她一身。
在和魏情交談一番後,我得知當時在宮中她吃下的其實是假死藥,這其實本來就是楚王借機帶她出宮的計謀。她也曾以為楚王此舉是對她尚有情誼,但她卻很快得知他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其實早已娶了楚地當地門閥大族的高官之女,甚至早已育有三子。
魏情其實也有所消沉,但她如此聰慧,又怎麽會不知人生無常,并沒有那麽多如果。因此她最後也想通了,好不容易重獲自由的她決定實現兒時的夢想,走遍大江南北,雲游四海。
我有些好奇:“那你接下來決定去哪?”
“……我也不知道,一邊走一邊看吧。”魏情聳了聳肩,“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周游四海,這也算,實現了我兒時的夢想了。”
“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我其實一直欽佩于魏情的灑脫,并且衷心地祝福她。
而我不能這麽做是因為我還有沒有完成的使命。
“潇灑。”我學着江湖人士的模樣朝魏情拱了拱手,笑道,“那魏女俠,後會有期啦!”
聽到我半帶調侃的話語,魏情同樣笑着點頭示意,我從她的臉上看到了久違的輕松與真誠的笑意。
“後會有期。”
一直看着魏情的的馬車一路出了城,我這才重新回到了帳內,而甫一入帳,我便走到了站在一旁像是無所事事的林如晦面前與她對視,爾後直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認真道:
“謝謝你。”
“……你還謝謝我,我可是給你下毒了。真不知姐姐你這是蠢還是傻……”
聽到我這句話撇過頭去,林如晦小聲嘟哝着,感覺她一反常态的別扭,我反而笑了。
“其實你一直以來怨恨我也很正常,畢竟不論當年的理由究竟是什麽,究竟有無家族逼迫,可說一千道一萬,我終歸是曾經害過你。”
“傷害就是傷害,沒有那麽多理由。”
“但現在說這些我不是為了推卸我對你造成的傷害,而是想親口對你說一句對不起,不管你究竟原不原諒我。”
說罷,我便向她深深鞠了一躬。林如晦見狀顯然愣怔,而我卻看見冰雪在她眼中逐漸消散退卻。
林如晦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出來。但見她置氣般地把臉撇過去,我心中卻覺得不禁啞然失笑。
在這這一刻,時間仿佛又倒流回了過去,沒有這些國仇家恨爾虞我詐,我與她仿佛又變回了那兩個在庭院樹下嬉鬧的少女。
林如晦雖然把頭撇了過去,但我卻見她的嘴唇翕動了一下,爾後風聲送來了她細微的聲音:
“……舒姐姐,我早就知道當年的真相,不再怨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