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銀杏葉

銀杏葉

九月初的霧市就算大雨已随着烏雲溜走,還是異常燥熱。

校外樹木枝桠亂長,蟬蟲肆意占領,鳴聲聒噪。

池遲跟着喻格往老舊小巷的反方向走,比起那片髒亂逼仄的街道,通往喻格家的路倒是顯得寬敞又明亮。

從校門口步行至拉菲首府正門不過五分鐘,小區內綠化面積廣泛,排排花園洋房富麗堂皇。

池遲見此景象,腳步微頓,略顯躊躇。

喻格察覺到池遲似乎有些緊張,主動伸手環住他的肩膀往自己身側一帶,在他錯愣的目光中,邊走邊向門口保安亭內的大叔打招呼:“李叔中午好!”

李叔坐在保安亭內,聞聲,擡頭朝小窗外看:“喻格?這都快到上課時間了,才回來啊?”

“嗯,回來有點事兒!”喻格用空閑的那只手從褲兜裏掏出一張門禁卡,刷上門禁系統,“李叔,我們先進去啦!”

“哦,好。”

池遲被迫随喻格一塊進入小區,他不自在地活動了一下肩膀:“我自己能走。”

“好,那你跟上喲。”喻格很自然地将手移開,率先朝小區方向左拐。

他帶着池遲經過一片桂花林,直達一單元。

池遲褲腿上的泥濘水漬已被風幹,皺巴巴地貼在他的腿部肌膚上,極其不舒适地同喻格一同進入電梯。

拉菲首府內只有洋房,總共八層,一梯一戶。

喻格按下8樓按鈕,輸入密碼,不多時電梯門打開,二人進入玄關。

“密碼是0728,以後想來你随時可以來。”喻格邊說邊從鞋櫃裏拿出一雙粉紅色兔頭拖鞋放至池遲腳邊,自己則用腳後跟随意将腳上的球鞋蹬開,“你先換鞋,我進卧室給你找身幹淨衣服。”

“嗯。”

喻格換上同款藍色系拖鞋,見池遲答應,便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待喻格消失在自己的視野範圍,池遲換上拖鞋,将自己換下來的休閑鞋擺放整齊。

餘光瞥見喻格散亂的球鞋,順手将他的也擺放好。

喻格家以灰白色調為主,整個客廳就算有日光照入,還是顯得有些暗沉。

整個房間還算整潔,池遲徑直朝沙發方向走去,在前三分之一的區域坐下,雙腿并攏,有些拘謹,就這樣安靜等待喻格出來。

喻格從卧室裏拿了一套育中校服過來,手中還拎了個醫療箱。

“先去我房間換衣服,一會兒出來我給你消毒擦藥。”他将校服放在池遲腿上,醫療箱放至茶幾,打開蓋子準備碘伏、棉球。

池遲拿着校服乖乖起身進喻格房間換衣服,竟發現校服與校褲間還有一條粉色草莓平角褲。

他滿臉抗拒,皺着眉将平角褲放在床尾,只将校褲與短袖校服匆匆換上出門。

藍白相間的校服穿在池遲身上板板正正,将他身上的戾氣沖散不少。

喻格坐在沙發上,表示十分滿意:“同桌啊,你穿校服的樣子也太乖了!這套校服我就送給你了。”

池遲并沒有随便拿人東西的習慣:“不用,我回去洗幹淨會還給你。”

“這是我初三時候的校服,現在穿太小了,送給你剛好。”喻格不再糾結這個話題,他朝池遲招手:“過來消毒,我這裏還有消腫的藥,不然這傷被你家裏人發現了你該怎麽解釋?”

家裏人?池遲确實害怕池婵女士擔心。

他不再扭捏,緩步靠近喻格,在距離他二十厘米左右的位置坐下。

喻格見池遲一臉防備,無奈嘆氣。

他伸手輕拉池遲紅腫的右手,低頭查看,表情逐漸凝重:“怎麽腫成了這樣?”

池遲試圖抽回:“我自己來吧。”

喻格卻一副不容拒絕的态度,緊握住池遲的四根手指,讓他的手背面朝自己,拿起碘伏棉球開始替他抹藥:“你似乎很喜歡嘴硬,明明有時候可以不用這麽防備,你可以試着信任我。”

池遲身體一僵,低頭盯着為自己抹藥的大手發呆,眼中閃過一絲茫然:“你為什麽莫名其妙對我這麽好?”

“這就叫好?”不知道他的小同桌以前是不是沒被別人疼愛過。

喻格喉結滑動,表情變得嚴肅,“其實我之前在市醫院見過你。”

池遲手指微微蜷曲,迅速擡頭看向喻格的側臉:“什麽時候?”

見他反應這麽大,喻格心裏埋下一顆好奇的種子:“就這個暑假,我在門診大廳見你幫一個陌生奶奶墊錢買藥,我當時就在想,你這個人很善良。”

“哦。”池遲懸着的心落下,“我帶着口罩你怎麽認出來是我的?”

喻格眼帶狡黠:“你的發型很好認。你是因為什麽去的醫院?”

“普通感冒。”池遲并未在這個話題多做停留,他手被喻格用紗布包紮好,見他還拉着自己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抽回來,“你家有塑料袋嗎?我裝髒衣服。”

“有。”喻格收拾好醫療箱,起身提上,“等等,我去拿。”

池遲緩緩點頭,見喻格走遠,低頭盯着手上的紗布繼續發呆。

為什麽他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片刻之後,喻格從卧室出來,手裏拎着個帶有logo的布制包裝袋。

他走近池遲,将包裝袋遞遞給他,低頭詢問:“你沒換內褲?”

池遲剛擡手接過,聽見這話,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堪,“沒打濕。”

原來他家小同桌臉皮這麽薄?

喻格輕笑一聲:“我沒穿過。”

他并未過分糾結,忽地想到卧室內被池遲折疊好放至角落地面的髒衣服,開口說,“你的髒衣服就在我家洗吧,幹了我再給你送到班裏去。”

“也好。”池遲爽快答應。免得拿回去洗被媽媽發現。

喻格已經做好再次被拒絕的準備,對于池遲突如其來的肯定有些意外:“怎麽突然這麽好說話了?”

“懶得拎。”池遲起身将包裝袋塞入喻格懷裏,去卧室拿出髒衣服,“洗衣池在哪兒?”

“那邊陽臺。”

見池遲朝自己所指的方向走,喻格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他顯然不信池遲所解釋的摔了一跤,不過就算池遲不願意說,他也能猜到一二。

今天定是與人打了架。

池遲只有手背有傷,看來被他揍的那個人也好不到哪裏去。

他定是不願意家裏人擔心,這才如此爽快地答應跟自己回家,也答應在自己家裏洗衣服。

思索間,喻格将手中的包裝袋放回卧室,轉身出門時,視線瞥至門口地面,忽地一頓。

銀杏葉?

他低身拾起,拿在手裏認真端詳,片刻後,握在手上朝陽臺方向而去。

洗衣池只有半人高,池遲彎腰搓衣時,校服調皮上劃,顯露出他精瘦的半截腰身。

嘶,好白.......

一個男孩子的腰怎麽又細又白?

喻格視線停留在遲遲腰間兩秒,便慌亂轉移:“咳咳!同桌!你有東西掉了,我想着它應該是從你褲兜裏掉出來的,就拿來還你。這是你特意塞入褲兜的?”

池遲手上動作一頓,他直起身子,打開水龍頭用涼水将手上的白色泡沫沖洗幹淨,側身攤手,示意喻格将銀杏葉還給他。

喻格視線落在池遲因搓衣服而變得泛紅的細手上。

啧,他的手怎麽也這麽白?

難怪他當初紮小辮穿裙子也毫無違和感。

“喻格?”池遲見他不知在發什麽呆,輕聲提醒。

“嗯嗯!”喻格被池遲輕柔的嗓音拉回視線。

他伸手将銀杏葉放入池遲掌心,忍不住感嘆,“同桌啊,你的皮膚真白!”

“......”

感情這家夥發愣是因為羨慕自己皮膚白?

池遲将銀杏葉塞入校服褲兜,猶豫一瞬,覺得自己應該出聲安慰下他:“不用羨慕。”

但池遲确實不太會安慰人,這話落入喻格耳中便多了一絲挑釁的意味。

他仿佛在聽:不用羨慕,哥的皮膚你模仿不來。

喻格唇角輕勾:“同桌,還得是你,換成其他人恐怕只能從我家爬着出去了。”

池遲剛轉回身子繼續清洗衣服,聞言,姿勢變得生硬。

自己好心安慰,他還想打人?

池遲起身将衣服擰幹,邊抖散邊質問喻格:“你想打一架?”

打架?他可沒有家暴傾向。

喻格“嘿嘿”一笑,立馬奪過他手中的衣服,拿起一旁的衣架替他挂上。

待衣服全部晾好,喻格好奇開口:“你很喜歡銀杏葉?是拿去收藏還是想做成書簽?”

見喻格秒慫,池遲不再追究。

他整了整身上的校服,用指尖從褲兜內拿出那片銀杏舉至半空,阻擋住照入陽臺的烈陽:“掉落的銀杏葉不過幾個月就會腐爛,終歸不會長久,又怎麽能夾在書裏?”

陽光将銀杏葉的影子撒入池遲白皙的俊臉上,遮擋了他鼻尖的小黑痣。

喻格眼眸微動,盯着他的鼻尖看了半響,開口回話:“銀杏葉可以做成書簽,連小學生都知道。”

聞言,池遲面帶錯愣,将半空中的手收回,指尖微微收緊力道捏緊那片銀杏葉:“小學生都知道?……我不知道。”

他的童年只有趙愚永無止境的辱罵聲,嚴重時還會挨打。

沒有人告訴過他這些,他根本不知道。

見池遲情緒不對勁,喻格暗罵自己玩笑開過了頭:“那個......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要不我教教你?我也沒用銀杏葉做過書簽。”

“好,怎麽做?”池遲情緒恢複得很快,他通常情況下都能調整好自己的負面情緒。

“等等。”喻格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江老師給你批了多久的假?”

“一節課。”見他在看時間,池遲眼神掃了過去,“兩點半了?”

下午第一節課快接近尾聲,喻格似乎因為自己曠了一節課:“你是不是沒請假?”

“我沒事。”喻格毫不在意地關掉手機,拉着他的胳膊朝玄關方向去:“走,先回去上課,做銀杏葉書簽還需要準備些東西。”

喻格伸手開門:“等我準備好東西,你來我家,我們一起做。”

“!!!”文曲星站在門外,剛準備擡手敲響喻格家門,門便被打開,緊接着就聽到喻格最後的那句話。

并不想做秒懂男孩!

他感覺到自己的世界觀開始崩塌,說話也變得結巴:“格、格格......”

“嗯?老文,你來幹嘛?”喻格一臉疑惑。

我就不該來!

準備什麽?去你家什麽?!一起做什麽??!!怎麽做???!!!

沒想到他的好兄弟,竟然是這種人。

只見喻格的右手拉着池遲同學的左手腕,所握之處,原本那白皙的肌膚,因力氣太大,開始泛紅。

關鍵是,池遲同學的表情,還帶着一分嬌羞二分惱怒七分抗拒。

“那個......打你電話沒打通,江老師讓我找你去趟辦公室。”文曲星輕嘆,他的好兄弟喜歡男人又如何,那還是他的好兄弟,可是……

“格格,哥哥!雖然你剛成年,但能不能先尊重池遲同學的意願,再決定做不做?他......成年了嗎?”

喻格低頭看了眼手機:“哦,忘關飛行模式了。”

做?在聽到文曲星的問題後,想着這人找他都找到自己家裏來了,真挺夠義氣的。

他難得很有耐心地回話:“嗯,池遲願意的。至于他成沒成年,我暫時還不清楚。”說到這,喻格回頭朝池遲挑眉,“同桌,你成年了嗎?”

在文曲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池遲搖頭,語氣淡然:“還沒。”

文曲星痛心疾首:“哥,你禽獸......你忍忍啊,一定要等他成年。還有,要記得做好安全措施......”

“禽獸?安全措施?!”喻格後知後覺,這孩子似乎和他們不在一個頻道,“文曲星,你腦子裏在想些什麽顏色廢料?我就是準備和同桌在家裏做個銀杏葉書簽!”

“哈???!!!銀、銀杏葉書簽?”文曲星世界觀再次崩塌,“就這?”

“不然呢?”喻格開始不耐煩催促:“行了行了,還在門口堵着幹什麽?走,回學校。”

文曲星一臉便秘地側身讓路,待二人繞過他,這才随他們一同進入電梯。

在回學校的路上,文曲星一直在深刻反思,雖然這一次是他誤會了,但要不是喻格最近不對勁,他也不會往那方面想。

在這之前,他已經去網頁上科學研究過了“彎成蚊香”是什麽意思,如今他也是懂的人了。

他的好兄弟,絕對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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