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溫青唯。”
門口又重複喚了聲。
溫青唯颔首轉過身,見是剛才樓梯口遇到的工作人員,忙應聲走了過去。
對方只簡短說了聲讓她跟着來,轉身就走,溫青唯也沒多問,跟着過去,但還沒等完全出門,就聽身後有人低聲議論了句:“她不是後來的嗎,怎麽先輪到她了?”
毫無疑問,有些“運氣”,會招人讨厭。
溫青唯也不知道這邊試鏡的順序究竟怎麽排的,她沒什麽可說,跟着工作人員出去,在走廊的分岔口,卻見對方并沒往試鏡的那邊走,而是帶着她往反方向去,才察覺出些古怪。
兩人最後止步到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
工作人員站在門前先輕敲了敲,然後推開門,對着裏面畢恭畢敬地說了句:“章先生,溫小姐到了。”
溫青唯聽着眉頭忍不住皺了皺。
她認識姓“張”或者“章”的人本來就不多,還得在這地方被人稱句“先生”,雖然心裏已經有預測人選,但走進去,真看見章睿大咧咧坐在屋裏,溫青唯的眉尖還是忍不住抽動了下。
那天吃過飯後,溫青唯回絕過幾次柯潔的外出聚餐邀約,有課業繁重的緣故,更多的,還是察覺到章睿對她過分殷勤的緣故,她是個開竅的俗人,男女之間的殷勤超出了界限,她能體察得到。
可她既不喜歡,也并不享受。
工作人員關上門後,屋裏就只剩下兩人,空曠的空間被下午4點多的夕陽填滿,牆壁上挂着幾幅攝影作品,中間擺放了幾張沙發,章睿就坐在中間,熟稔又混不吝地朝她笑。
“站在門口做什麽,過來坐,”章睿起身招呼她,“有段時間沒見你了,聽柯潔說你最近忙得很?”
看他還準備過來拉,溫青唯還是自己走過去,“是挺忙,大考小測輪番上陣,做不完,周末還要到郊外跑試鏡,哪兒比得上你們悠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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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語調平常,“你在這裏做什麽?”
章睿去茶水臺給她倒水,不以為意地說:“還能做什麽,過來看看你呗!”
溫青唯牽強而又不失禮貌地扯了扯嘴角,試鏡地址她連柯潔都沒說,“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千萬別跟我說這試鏡都是你教人安排的,我不愛看霸總小說,你別唬我。”
章睿靠着茶水臺等咖啡,笑了,“誰吓唬你?”
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話講得随意,“前段時間聽說我哥投了這個戲,我記得你是學表演的,就教人順手聯系了你,教你跑這一趟,我要是不來為你保駕護航,那說得過去嗎?”
這話裏的信息量,跟四周牆上懸挂的攝影作品一樣,足夠教溫青唯一目了然。
她當下簡直有些如坐針氈起來。
看章睿端着咖啡過來,溫青唯索性踱步離開了沙發,半開玩笑地耿直回他,“別,你要是早這樣告訴我,我就不來了,都說無功不受祿,你的保駕護航,我可受不起。”
“你跟我客氣什麽?”看她像是要走,章睿追過來拉住她小臂,把咖啡遞給她,“你這人也忒見外了,是朋友就坐這歇會兒,待會兒試鏡結束帶你去吃飯,我訂了餐廳。”
溫青唯不想把局面搞僵,卻也不想接那杯子,正想托辭拒絕,忽然就聽見身後的門鎖發出咔嚓一聲。
來人沒敲門,直接推門而入。
溫青唯沿聲回頭,目光還沒完全落到來人身上看清,就先聽見耳邊飄過章睿不掩意外的聲音,像個胡作非為搗亂的熊孩子被突然出現的家長抓包,略顯窘迫和倉惶。
“深哥,你怎麽在這兒?”
男人進門倒毫不意外章睿在這裏,腳步沒停,也對屋裏拉拉扯扯的兩個人視若無睹,徑直走到牆上的書架旁,邊從中取出份文件夾,邊淡聲反問章睿,“你在這裏做什麽?”
他轉過身,目光從溫青唯臉上掃過,看向章睿。
身量高的人,無端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
“我……我這不是陪朋友來試鏡嘛,倒沒想到您這尊大佛今兒也在廟裏啊……”章睿牽唇裝模作樣輕咳了聲,不想在溫青唯跟前被訓丢臉,這就不留她了,跟她說:“我跟我哥說兩句話,你先去外頭等我。”
溫青唯閉眼沉了口氣,這境況不知該說什麽好。
颔首低頭,她從章睿手裏抽回自己的小臂,轉身大步往出走,順手帶上門時,聽見男人仍是那副平直的調子,站在章睿跟前問:“你哥投資項目,就為了讓你到我這裏,拿着對人獻殷勤?”
“哎呦,深哥我錯了,”沒了人旁觀,章睿秒跪,“哥,我真錯了,這事兒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哥……”
給兩人關上門,溫青唯穿過走廊,找到剛才那名工作人員,将自己的簡歷拿了回來。
對方起初不敢自作主張,還打算去問章睿的意思,溫青唯沒讓人去,說:“他和工作室的老板有事正在談,暫時不想被打擾,你給我就好,有事我後面會直接跟他說。”
打工人也犯不上多事,聞言沒再想,說讓她稍等,就去桌子上一堆簡歷裏翻出她的那份,給了她。
溫青唯微笑道聲謝,拿着簡歷轉過身,擡眼間無意一掃,眼前忽然有道金芒閃過,窗外将落的日光正從牆壁一線照射進來,落到她眼前牆壁的金屬Logo上,她目光忽然停了一停。
工作室的老板,她剛才從屋裏出來時聽到了那個人說,這是他的地方。
莫名騰起的心念,沒來由的探究。
溫青唯望着眼前的牆面Logo,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機,打開浏覽器,在工商注冊頁面,輸入工作室全稱,就看到頁面顯示的注冊法人那一欄,寫着:
陳頌深。
溫青唯在心裏下意識将這三個字默默念了遍。
這時候也不早了,既然不打算再試鏡,還是趁天黑之前盡快回學校要緊,她在約車界面發出需求,郊區不那麽好打車,估計等候時間會比較長,她按滅屏幕,往剛才的休息室走去。
試鏡時間延誤不少,說是3點半,實際現在快4點半才陸續開始。
休息室裏的人比剛才多,溫青唯提着包站在門口停了下,才在靠角落的位置看到個空位,但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察覺屋裏幾道瞬間投來的目光,似乎并不太友好地在打量着她。
這種不友好,她起初歸因于剛才的先來後到問題,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她提步往角落去。
溫青唯正走到中間時,旁邊吧臺邊原本側身的女生突然站起來,瞅準時機要從她前面過,溫青唯及時止了步子,但對方手中喝到還剩大半的濃黑熱咖啡,還是不偏不倚全潑在了她身上。
“你做什麽?”溫青唯擡頭。
“還能做什麽,潑你呀,你看不出來?”那女生倒是不遮不掩,“最讨厭的就是你這種走後門都暗搓搓的人,你看上哪個角色,就讓金主給你,還拉我們來幹什麽,當炮灰襯托你嗎,惡不惡心啊你?”
話說得過于不客氣,存心如此,溫青唯臉色冷下來。
她聽說過眼前這個女生,是另所學校表演系的學生,童星出身,心氣兒比一般學生高,但長大後的發展并不太好,基本泯然衆人,以至于現在臨近畢業也還沒有簽上公司,沒有資源,當然格外讨厭“資源咖”。
溫青唯頂着滿身的咖啡污漬,舉目四顧,看見周圍人的眼神,懶得辯解,索性認下。
“那我祝你試鏡成功,到戲裏繼續給我作陪襯,希望我入戲扇你耳光的時候,你還能保持這樣的笑臉。”
對方最聽不得這話,氣得當場吹鼻子瞪眼,“你以為誰稀罕這破戲啊!”
溫青唯沒理會,說完轉身往出走,聽見那女生在背後氣急的動靜,應該是收拾着東西就要甩手走,周圍當然不會有人去攔,少個試鏡的人,對其他人而言正好少個競争者。
昂首挺胸出了休息室,溫青唯穿過走廊,獨自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才低頭看了看滿身狼藉。
她今天穿的是件米白的針織外套,格外吸水且不耐髒,黑褐色的咖啡現在早都洇開了整個小臂和半邊衣襟,衣服不能要了,看着還教人生氣,她索性脫下來,連帶弄髒的簡歷,一起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裏。
今兒大概真是印堂發黑,一個兩個的,都接連來給人添堵。
心裏不痛快,動作當然也溫柔不起來,扔出去的衣服砸在垃圾桶裏,咚地一聲悶響,連帶着垃圾桶都晃蕩了幾下,誰成想餘氣未消地轉過身,她一擡眼,視線裏卻陡然撞進個男人身影。
溫青唯腳步霎時頓住。
陳頌深正站在幾步之外。
他顯然正好經過這裏,但大概沒料到會撞見她這幅狼狽模樣,目光在溫青唯面上稍停,不久前剛見過,不至于認不出,随即又掃過她只挂着背心細帶的纖細肩頸,眉頭似乎就幾不可察地皺了皺。
“發生什麽事?”
男人的嗓音沉厚,聽不出起伏,溫青唯站在那裏微怔,對于他此刻目光所見,忽然像個洩氣的皮球,明明室內十分溫暖,她卻不知不覺地從小臂冒出點不自在的小顆粒。
“衣服不小心弄髒了,”她解釋說:“不好意思,我在這裏等車,待會兒會把垃圾一并帶出去。”
陳頌深聞言目光稍偏,看見垃圾桶裏衣袖處隐約露出的顏色,想起剛才休息室短暫的争執聲,和地上殘留的咖啡污漬,大抵了然,但聽她口中的“不小心”,并沒有多說。
只看見她背後的玻璃窗外正被風吹得搖晃的樹枝,他随手将小臂上的外套,搭在了近處的沙發上。
“拿去穿。”
他沒打算久留,說完提步轉身,只像是雨天随手遞給不相幹的人一把傘。
溫青唯看着那件外套,沒反應過來說“謝謝”,倒是見他從眼前經過,突然開口喚了聲,“陳先生。”
陳頌深又停下來,側目看向她。
溫青唯向他走過來兩步,從包裏掏出那個冷調的銀質小方盒,遞到他面前,“您的打火機,還給您,還有這件衣服,是您留個聯系方式,還是回頭我洗好,直接送到這裏來?”
年輕的女孩子有雙纖長白皙的手,視線蔓延而上,便是裸露的手臂和細膩肩頸,映襯在窗外彌漫的橘色日暮下,有種細骨伶仃的美感。
但陳頌深似乎已經忘記了那只小方盒的“淵源”,目光落在她手上,沒伸手去接。
片刻沉默,隔着的走廊那頭,忽然傳來章睿的聲音,問工作人員看沒看見溫青唯在哪裏?
工作人員說她已經拿回簡歷走了。
間隔了半分鐘不到,溫青唯的手機屏幕就亮了起來。
她手機靜音,并沒接,聽着将近的腳步聲,忙稍許往角落視線不及處挪了挪,靠牆站。
很快,章睿出現在走廊那頭,還在繼續撥電話,看見陳頌深站在那裏,并沒多想,笑着招呼,“深哥,你還沒忙完啊,我今兒就先走了,那個……這事兒就別讓我哥知道了哈,回頭得空請你喝酒。”
陳頌深沒應聲,察覺角落裏有雙眼睛在望着他,一錯不錯,似乎在請他不要出聲。
聯想到剛才推門而入時,看到章睿正抓在她小臂上的手,陳頌深心頭忽而生出種頗為幼稚的荒謬感。
她竟然視他做同謀。
陳頌深唇角勾出些兒戲的弧度,卻也當真沒多管閑事,看着章睿風風火火地從眼前大步下樓,出大門時玻璃門拉開,灌進來一陣風聲呼嘯,才淡聲回了句:“不用還了。”
是說打火機,也像是在說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