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往市裏回去不短的一段路。

車子披霜戴雪地穿越了大半座北京城,将霓虹燈火盡數映上車身,最後停在了間酒店前。

溫青唯路上跟人鬧別扭不肯講話,執着地望着窗外的夜景發呆,後來忍不住打瞌睡時做了個夢,卻偏偏又夢到初見陳頌深那晚的雪夜,一覺醒來,還以為自己當真入了夢。

酒店大堂通明的燈光仍舊流光溢彩,她坐在車上看,那扇旋轉的玻璃門就像是個夢的入口。

惺忪犯懶暫時不想動,她沒着急下車,降下車窗試圖吹點冷風讓自己醒醒神兒,車裏沒開頂燈,駕駛座的陳頌深半個身子都隐在昏暗裏,也沒打算下車,有人正給他打來電話。

本以為是闵琳琳來催的,但他餘光瞥見她醒過來,淡聲說句:“自己先上去。”

“你還有事的話就去忙你的吧,晚上結束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

溫青唯睡了一覺,把氣性兒都給睡沒了,或者說留在了夢裏,剛睡醒的聲音還殘存些溫軟的鼻音,聽得陳頌深側目瞧過來,沒從她臉上瞧出點勁兒勁兒的別扭,倒是頗為不習慣。

“沒事,抽根煙,”他手機遞到耳朵邊,忽地沒了抽煙的興致,“你還是不乖的時候,更可愛些。”

溫青唯本來正側身開門,還沒下去,聽這話扭頭回去觑他一眼,眉尖藏不住地皺起點古怪的弧度。

可大抵瞧他舉着手機打電話,怕被不相幹的人聽見她耍嘴皮子,她沒立刻吭聲兒,但有話憋着不說多難受,瞧他下車,拿手機打出行字,跟上去舉起來讓他看,但只給看一眼:

——您這是什麽特殊癖好?

她仰着臉沖他聳了聳肩,陳頌深瞧着那模樣輕笑,聲音傳到手機那邊,教章程趕巧聽個稀奇。

“幹什麽呢那麽高興?”

“不小心被貓撓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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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頌深語焉不詳,餘光瞥着身旁的溫青唯狐疑皺眉朝他看,也不知道他在跟誰講話,說些什麽呢?

他舉着手機的那只手,虎口上還殘存着那抹紅忘記去擦,章程是看不見,但這寒冬臘月、冰天雪地裏,哪兒來薛定谔的貓碰巧給他撓,在聽筒那邊心照不宣地哼笑了聲。

陳頌深不肯多說,開門見山問對方,“打電話什麽事?”

“你這回來幾天也沒點音訊,要不是琳琳說,我都不知道你在北京,”章程想來是在家裏,邊說話,邊還應着邊上小女孩兒在喊爸爸,又說:“蕙蕙生日不是快到了,抽空來家裏熱鬧熱鬧。”

電話那邊章蕙湊過來問是誰,聽章程說是“陳叔叔”,抓着她爸爸的手就喊“深深叔叔”!

章程是不準她這樣喊的,說沒大沒小,陳頌深倒沒什麽所謂,電話那邊的章蕙又在問:“你還記不記得我的生日是什麽時候呀,今年你又給我準備了什麽漂亮的禮物?”

“怎麽不記得,”陳頌深笑,“想要什麽?”

想要什麽?

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他講話的調子過于柔和,又是這樣的話,總教人聽出些與旁人不同的親近,誰會不喜歡呢,溫青唯走進電梯,轉過身瞧見身後男人講電話時,嘴角浮出的笑意,悶悶垂下了眼睫。

——當真是有求必應的許願燈。

她好像莫名地就不願意再聽這通電話,閉塞起耳目背着身站,企圖屏蔽掉身後的講話聲。

電梯上行,顯示屏上的數字停到15樓時,電話那頭的章程總算哄着章蕙,去跟保姆進房間睡覺,重新拿回手機,剛既然都說到來家裏,有些跟家裏人有關系的事情,他免不得要問一問。

“你跟章睿那小子怎麽回事?”

電梯門打開,陳頌深正提步往外頭走,聽着他這話不由得望了眼身前兩步的溫青唯。

那麽點事,章程沒道理打聽不到,陳頌深也犯不上跟他繞彎子,他的步子停下來,朝察覺回頭的溫青唯遞了個先進去的眼神,望着那道細長的影子轉身推門,才對着電話那邊直說句:

“就是你知道的那回事。”

“頌深……”章程聽那言簡意赅的答複都笑了,“跟他個渾小子搶人,不覺得事情做的不厚道嗎?”

……

推開包廂厚重的門,裏頭酒過三巡,越發歡騰放肆的笑聲,迎着溫青唯就灌了過來,進門時她扭頭看了眼,陳頌深接着電話去了走廊盡頭的窗口,真不知道對面是誰,能教他那樣講話。

“青唯,快進來呀!”

屋裏傳來闵琳琳的喊聲,溫青唯收回心思,走進去關了身後的門。

偌大間屋子裏坐了不少人,溫青唯當場掃一圈兒,先看到幾個臉熟,應該是野營那會兒見過,記不起名字了,剩下的馮雪、章睿、方敏還有笑笑那位撕漫學長謝逢時,印象不深也說不過去。

宋承澤就更不用說,自從那次會所打架進醫院過後,溫青唯這還是頭回再見他。

人坐在章睿旁邊,拾掇得精神,與滿桌人喝酒說笑,倒也看不出來那時候的頹廢樣子了,溫青唯想着回頭能給柯潔告訴一聲,免得柯小姐揪着一顆心,對他放心不下。

她從外頭進來,宋承澤餘光裏大抵瞧見了,擡眼看過來,不由得便往她身後去尋。

沒人,那又低下了頭。

同樣動作的不止他一個,闵琳琳和馮雪也往她後頭看,闵琳琳一邊起身招呼她一邊問:“我哥沒來?”

“來了,外頭接電話呢。”

闵琳琳左手邊已經加了兩個位置,明顯是留給後來倆人的。

溫青唯過去落座時倒是注意到,謝逢時這回坐在闵小姐右手邊,再往他右邊去,才是馮雪,不過年輕人的聚會,位置興許沒那些彎彎繞繞,随便坐,章睿不是還在桌對面嘛。

只是那位馮小姐自從她進來,審視的目光就沒有從她脖子上離開過。

溫青唯後知後覺地将圍巾解下來,連同大衣搭在椅背上,來晚了自然要罰酒,三杯酒喝下去,氣氛連同她身上的溫度都熱絡起來,她來得晚,這會兒正碰上他們在玩游戲。

溫青唯要了盒牛奶舒緩胃,有人話頭尋過來就應兩句,聽闵琳琳問:“剛到誰來着,接着啊!”

這群人不像禿頂大叔,憑吹牛逼就能佐酒,得找樂子玩兒牌消遣。

拿了兩副牌混合平分,從莊家開始出,随意一張,後面的人得接着那張牌,沒連牌就喝酒,遇小王免酒加跳一張牌,遇大王免酒加跳兩張,剩到最後手上牌沒出完的人,喝酒加真心話大冒險。

溫青唯來之前那局剛完,闵琳琳一問,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對面的方敏。

學霸美女酒量不濟,臉頰微紅笑得有點聽天由命,剛擡手去拿酒杯,旁邊的章睿順手就先端了起來。

仰頭一口喝下去,惹得滿桌人心照不宣地低笑,溫青唯瞧着也笑,旁邊闵琳琳熱鬧看得起勁,跟方敏說:“得了吧,也別選什麽真心話了,你跟錘子親一下,咱麻溜地開下一局。”

這就不止低笑了,全跟着起哄起來,方敏本來微紅的臉頰,頓時就更紅了。

不過扭扭捏捏大可不必,她側過臉看向章睿,章睿就熟稔湊過來親了下她。

看這種熱鬧的精髓得在看熱鬧對象的害羞,沒有害羞,差點意思,麻溜開下一局,闵琳琳把溫青唯也招呼了進去,章睿代替方敏做莊家發牌,溫青唯是不怕喝酒的,只是……

她的游戲運氣實在是差,短短一局酒喝了不少,最後還落到了要選真心話和大冒險的地步。

“這裏有沒有你喜歡的人?”

溫青唯并沒來得及選懲罰,章睿在對面就已經問出了這話。

似曾相識的問題,桌上還有些印象的人頓時笑不出來,轉換着眼神兒來瞧他們倆,溫青唯捏着牛奶的手一頓,原本嘴角微翹的弧度漸沉,擡眼去看,章睿嘴角還是笑的,但眼底盡是不客氣。

“這什麽土掉渣的問題,錘子你行不行啊?”

闵琳琳忙出聲兒圓場,旁邊的馮雪反應倒是比方敏都大,狠狠瞪了章睿一眼。

問得什麽破問題!

桌上一時沒人講話,氣氛像是被窗外的冷空氣凍住了,溫青唯朝章睿看了片刻,放下牛奶說:“有。”

她這一刻已經做好了章睿更加不客氣問出下一句的準備,只是沒想到話音剛落,身旁一直空着的那把椅子忽地被人拖動,溫青唯下意識扭頭,才發現陳頌深不知什麽時候進了屋。

“在玩什麽?”

他只是松然坐在那裏,笑着沖滿桌人問了句話,章睿視線動了動,片刻到底低垂調開了去。

“沒什麽。”

滿桌人随即也都把各異的眼光從溫青唯身上挪開,沒人再多餘應一聲兒,闵琳琳幹巴巴笑了笑,忙順着把話接了下去,招呼大家繼續開下一局,悶成團漿糊似得空氣這才算是又流動了起來。

溫青唯也好像松了口氣。

只她能察覺到身旁有道目光落在臉頰,不願意教他看見她難堪,坐不住,只好借口去洗手間起了身。

實際上沒去,拐過屏風隔斷後的會客廳有個陽臺,弧形的落地窗外正倒映着整個城市的燈光,她站在這裏看遠處路上的車,只剩下一盞盞燈,人更是只有個小小的點。

章睿他們看她,大概也是這樣的,天然的、習慣的、不論有意無意的。

她在窗邊站了會兒,沉沉地呼出口氣,身後忽地傳來腳步聲,還以為是闵琳琳找來,溫青唯回過頭,卻看到個男人高拓的影子,腳步沉緩地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酒量好也別總喝,醉了嗎?”

這點酒,實在夠不上讓她喝醉,溫青唯有些謝他沒有提剛才桌上那回事,她搖了搖頭,重新轉過了身。

陳頌深沒多言語,邊走邊從口袋裏掏出了煙盒和打火機,到跟前打開煙盒,沒等取出支煙遞到唇邊,見她望着他手裏的銀色鐵盒,他略勾唇,将煙盒朝她遞過來。

“要麽?”

溫青唯還是搖頭:“我不抽煙。”

随意的一句話,可大抵是因為這間酒店容易教人想起些什麽,陳頌深眼底倒映着火光咔嚓一閃,擡眸時,目光透過呼出的薄霧望見玻璃底下的花壇,腦海裏倏忽浮現出個原本并不起眼的畫面。

并沒哪裏特別的小事,他本來早都忘記的,被她這句話倒勾起些別樣的興趣來。

“不抽煙那時候怎麽要問我借打火機?”

溫青唯聞言眨眨眼,偏過頭去看向他,昏暗的光線下對上陳頌深的目光,他像是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男人指尖那一點猩紅随着他的呼吸閃爍了下,而後霧氣彌漫開來,溫青唯經他提醒才好似後知後覺出那事裏藏着些微小的矛盾,當真仔細去想了想,就知道最初那只是個極其簡單的理由。

“那時候看見你走過來,突然就想跟你說句話。”

再簡單不過的起念。

只是沒料到她對他這個人,竟會生出前所未有的貪心,最初想說句話,連說什麽都是現謅的,可說完就變成想看他一眼,看完又變成想再見一面,見了面卻更加不夠,還想真正認識、相處、親近……

當越來越不能滿足時,她除了承認喜歡他,就已經別無他法。

溫青唯也覺無奈地笑了笑。

陳頌深聽着一時沒有說話,但視線好像一直在看着她,溫青唯現在卻不像餐桌上那樣在意,任憑他看、也任憑他随便怎麽想吧,反正該說的都說了,不該做的也都做了,他又不是今天才第一次知道。

陳頌深早知道她喜歡他。

這邊沒開燈,光線暗,溫青唯的眼尾餘光瞥見男人夾着煙的手,修長指尖中的火光正漸漸黯淡下去,眼看快被煙灰覆蓋時,耳邊傳來聲輕笑,煙尾忽地一顫,灰燼霎時抖落下來,露出裏面正燃得熱烈的猩紅。

人一動,帶起陣衣料窸窣聲。

溫青唯本能地擡起長睫,只是視線不及聚焦,後頸便覆上男人修長五指,她被教引着向前靠近過去,唇齒觸碰到唇齒,獨屬于陳頌深的溫熱氣息,一瞬間不由分說地占據了她。

陳頌深的吻總是帶着克制的溫柔,但從來不像他待人那樣冷淡。

“陳頌深……”

溫青唯擡起的手本能地覆上男人的心口,說不清是推拒還是貼近,陳頌深短暫停住,她講話時阖動的唇瓣拂過他,鼻尖也因逼仄的距離觸到他鼻梁,氣息在他臉頰上碰壁,繞回來,拂在她臉上,癢癢的。

溫青唯倏地沒忍住輕笑,一開口,卻又藏不住嗓音裏輕微的發顫。

“你這是做什麽呢?”

“新年禮物。”

男人的嗓音低沉到聽來有點啞,像在耳邊同她講悄悄話。

屏風外忽地傳來椅子拖動的聲音,似乎有人要過來,可陳頌深的克制不等于淺嘗辄止,傾身伸臂攬她腰身向前半步,他将她遮進懷裏,只留下他的背影,被角落那株人高的綠植半遮半掩。

溫青唯極盡仰着臉,嘗到他唇齒間淡淡的煙草味,有點凜冽、還有點苦澀。

她聽他的話,一時都沒分清,他說的禮物是自己,還是那個藍色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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