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到了十月,它就會開花,到時候,整個茅屋都是一片金黃色花瓣,像仙境一樣。”
謝朗說着,把小鋤頭放在一片,蹲下身來仔細檢查那如同手掌似的墨綠色植株的葉片。
夏青若轉頭看了看他專注的神态,又轉了回去,唇邊蕩漾着一抹淺淺的笑意。
“沒有長蟲。”
謝朗笑了一下,眉目間有一種少年的稚氣,他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站起身來,從旁邊的水缸裏舀滿了一桶水,放到了菊花蒲旁,剛拿起瓠瓢想要澆水。
“讓我試試。”望着他髒兮兮的臉時,眼神又帶着款款的溫柔,“你休息一下。”
“這個,你不用……”謝朗想說這不是她應該做的事,夏青若卻從無言地他手中接過瓠瓢,一只手輕輕牽住垂落的發絲,一只手慢慢的澆遞着水。
“是這樣嗎?”
晶瑩的水從她雪白的手腕下,如同小溪水流般臨滑過她青色的袖衫,像是深山遠景。
“嗯。”謝朗呆呆的應了一下,過了不久,臉上卻慢慢展現出笑顏。
他拿起一塊毛巾,擦着手。自從那天晚上之後,他們兩個仿佛一直有種難以言說的默契。
有時候不用說話,看到對方,就會不知覺的一直笑,害得最近鄭明老是拿着一副怪怪的眼神看着他。
“小鹿亂撞”這個詞有時候還真是敘述得準确……
只是能和她相處的時間實在太少了,過幾日,他就要随軍出征。
此時,風吹過,夏青若的長袖在空中翻飛起來,像是袅袅的青煙四散,她身上的清氣和草木的香味混合起來,遠遠地傳過來。
謝朗忍不住擡起臉定定地看着她。
腰如約素,指若削蔥。
眼角眉梢之間自有一種動情的綽約,素淡風華,眼眸流動時淡淡的妩媚……
即便現在是做着與她身份毫不相符的澆水,也不能掩蓋她那一種無物自華的氣度。
仿佛注意到了目光,夏青若微感詫異的轉過頭,視線卻立刻被包融進謝朗呆呆愣愣,又略顯灼熱的眼神中。
他呆呆地看了她很久。
“你真美……”
他忽然喃喃地說,聲音裏似乎着了魔似的癡傻。
但是,話音剛落,剛處于呆滞狀态的謝朗在反應過來後臉頰就加深了薄薄的一層顏色。
他立刻慌亂的別過眼,好像自己剛剛做了一件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剛剛擦手的毛巾也被緊握得皺巴巴的,可他卻似乎渾然未覺。
夏青若怔了一下,點漆般的瞳仁裏一層一層渲染出柔亮的光澤,謝朗被她看得不自在,臉色越加深了起來,找不到落點的眼神也越加慌亂。
急切地想要找到可以緩解尴尬的話題。
可是在下一瞬間,他就看到,夏青若低下了頭,長長的睫毛如同停歇在花瓣上的蝴蝶,柔柔的垂翹着,唇邊沾染着一種名為輕柔的淺笑。
遠處的天空白雲染上霞光,碧草傾倒如同波浪般襲來,裙紗被風吹起,像是梨花的倒影映在柔水中流動。
一只梨花映水柔,不知怎麽的,突然就想到了。
她站在那裏,如同遺世獨立的仙子。
他一時完全愣住了,像是被什麽下了蠱不聽使喚似的,他走近,定定地望着她的側臉。
完美的臉部弧線,光潔如玉,泛着點點微光,猶如瓷器般不可觸碰。
像是怕會碰壞什麽,他十分小心翼翼的,帶着些許謹慎和慌張,輕輕地觸近她的手……
她的指尖有些冰涼,卻很柔滑。
他心裏微微顫顫的,手心溫軟地貼合住她的指尖,捧在胸前。
只喃喃地喊出一句,“等我……”
雲層延綿,夕陽透過它,從遙遠的西方灑下了浮着溫熱氣味的光線。
金線晃過茅屋和草叢,層層林林的打過一寸一寸灰色的土地,從遙遠的鄉村延伸到富麗的夏國都城,是一片如同水墨化成的錦繡山河。
如同墨跡從灰到金的延伸,單調的鄉村景物終于消失不見,夕陽的紅光跨國田園和山河,進入夏國的主城。
一棟棟鱗次栉比的亭臺樓閣密布,特色的夏國長袖款擺服侍穿梭其間,優雅而高貴。
來來往往,喧鬧擠鬧的人群從城門口直接延伸至皇宮大門口處。
宮門口。
一整列神色肅穆的侍衛立在那裏,如同石獅不露半點情緒的望着遠處輝煌熱鬧的街市。
穿過宮門,一幢幢富麗堂皇的宮殿樓宇便顯現出來。
瓊花瑤草,雕欄玉棟,只以為是神仙宮殿。
皇宮以四方八卦而建,正龍坐鎮,壓四方邪氣,攬八方貴位。而整個皇宮中間,最宏偉的殿堂便是皇上的禦書房和寝宮,名叫做軒轅宮。
它正建立在整個宮廷之內的最中央。
軒轅宮的華麗并不只在外表的金雕玉砌,而是在內的簡約精致。
軒轅宮整個殿廳內,寬條形紅毯由門口延伸至臺階上,兩旁放了幾把漆金紫木椅。
再往上,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個高出地面三個臺階的珑金雕龍玉案,上面擺滿了奏折和一套做工精良毛筆和硯臺。玉案的後方是嵌入牆內的方形純金雕刻,形狀從前方看過去恰好是是纏繞在龍椅兩旁的一對騰雲飛龍。
雲霧缭繞,飛龍铮然,像是亟不可待的破雲而出。
這是皇上批改奏章和大臣議事的地方。
而玉案往右,便是一道珠花玉簾,裏面是皇上平常休憩的寝宮。
夏國之前的幾代皇帝幾乎個個都是勤儉愛民的好皇帝,對子孫要求甚嚴。
即便妃嫔滿宮,皇帝每個月也必須有三天歇息在這軒轅宮中,戒絕女色,潛心處理政務。
只不過,到了慕容偌這一代,竟與先輩相反。一個月只有幾天歇息在後宮妃嫔之中,反倒是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軒轅宮內。
而此時,夕陽晚照。清亮的光輝隔着朱紅色的門檻在門口打下一個橙紅色的條框。
九五之尊慕容偌坐在龍椅之上。
手中剛剛放下一只細長的墨筆,凝視着玉案上層鋪的一幅畫,久久不能回神。
那上是一個清淡的女子面容。
上有題詞:“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
他正呆呆的望着畫上的女子。
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子,才會那樣說出:“那麽多箭绫之中,其實我在意的只有其中一支。”這樣的話來。
本是對她雖然只流于表面的驚豔。他明白美人,美則美矣。不過如物,光是一副皮相,若無內裏光華襯托,便如寶珠無光,金玉無澤一般。
可是在晚宴結束,他醉酒,想要在竹林處吹吹風時,卻無意聽見了這樣的一番話。
那個丫鬟一直喜形于色的勸說她,可她卻似乎對別人所以為的“皇上的青睐”沒有任何反應和感覺……
最後,她和謝朗說清楚後,相視一笑的瞬間,那種無聲的了然和信任……
其實,這場游戲,在謝朗投箭給入她玉壺的瞬間,她就已經贏了。
而白旋好卻是徹徹底底的輸家。
從她微笑和謝朗對視的那一刻起,她的一颦一笑,一拂一動,都讓人心神蕩漾,神魂颠倒。
那時的他竟是靜靜伫立着,看着他們遠去。
他在深宮之中寂寥,沉甸甸的心事常常壓在口中,無處找人訴說。
人說她有三宮六院,佳麗萬千,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偌大的後宮之中,甚至都沒有一個是真心對他的女人,更何況,要懂他,了解他,體諒他……
也許人都是寂寞的動物,連皇上也不外如此。
他看着畫上絕色姿容的女子,輕輕嘆息。
忽然,一雙畫着金梅丹蔻的玉手卻忽然一把從案上扯過畫紙,提起瞧了瞧。
還沒等他來得及皺眉,皇後冷冷的眼神和冷冷的聲音便相繼傳來,“皇上可真是勤政愛民,到了此時,還在玉案上辛苦。”
随即她又笑了笑,拿着畫慢慢踱步,“這美人是誰?好生眼熟。哦……本宮想起來了,原來是尚書之女夏青若,昨夜剛選出來的第一美人,皇上該不是覺得謝朗此次出征辛勞,想要早早的想要把此女犒賞給他吧?”
皇上聽到這裏,難得的硬起脾氣來,聲音也是極端的硬,“把畫給朕。”
皇後冷冷一笑,“朕?你以為你是誰?!”
她看他的眼神帶着言于溢表的不屑和譏諷,“皇上,要不是我爹爹的扶持,你以為你能得到這個皇位,早就被你的好六弟搶走了。”
她聲音帶着一種女子特有的嬌媚,随即咯咯笑起來,“臣妾忘了,我們的皇上一向仁慈寬厚,本來就不欲當這天下人都垂涎三尺的九五之尊,當初還是我的爹爹一力慫恿的,是嗎?皇上。”
看着慕容偌緊握着拳頭,臉色發白,眼神中雖然恨恨卻半晌無言。
随後,他突然重重的咳了幾聲,只手撐在案幾上,伸展的五指青筋畢現。
其實,她最憤恨的并不是自己夫君對于自己的冷落,而是他的軟弱無能。
他本本只是個平庸的三皇子,若不是父親認為他好控制,把她嫁給他,他以為他能坐得上這九五之尊之位?
但是,在當太子,即将即位時,他就竟然已經萌生了退位的想法,還說什麽自己心不在此,怕有負于國家社稷。
什麽國家社稷,他就是軟弱無能!
皇後心中越想越是氣憤難制。
她知道自己的父親早有謀朝篡位的野心,把她嫁給他也正是他的一步棋。但她順順從從的接受不是真的只是因為父母之命,不可違抗。
而是她知道,父親登基,她就只能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公主,以後最多也只能是皇上的姨娘,生的兒子也得一輩子臣服在她的侄子之下。
但若是她能生下皇子,那情況又完全不一樣。
以後身為太後,權傾朝野,母儀天下,百子千孫……
為此,她才大肆排擠其他的妃嫔。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從那次流産之後,自己的肚子就一點動靜都沒有,現在他也不碰自己……
更何況,如今的形勢已經越來越難控制。
一方面她盡力地拖延着父親,父親已經對她越來越起疑,人越越來越急躁起來;一方面六王爺慕容度卻不知從什麽時候,已經在朝堂之中頗有聲勢,歸攏他幕下的大臣越來越多……
慕容偌即位時,慕容度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懵懂少年,那時候,父親并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只是如今能在他父親雄霸的朝堂之中,培植起了自己的勢力,并隐隐有取而代之之勢,真不可不謂之心機深重。
而他——
看着面前的人咳嗽不止,她竟然沒有一絲身為皇後的心疼,反而是徹頭徹尾的厭惡和惱怒。
連自己的皇位都保不住的男人,還有什麽用?!
從他一即位,沒有任何建樹也就算了,居然如今又萌生出退位的想法。他不知道,為了盡量拖延時間,她在父親那裏撒過多少謊……
可他,竟然因為毫無子嗣,就想把自己的江山白白讓給慕容度。
她怎麽竟會嫁給這樣的一個人!
“真是無用!”
她把揉皺的畫,往地上一仍,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