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小姐,聽消息說,大軍已經和哈克打了一仗,把哈克人打得落花流水,滾回草原了呢!”雖然她對于謝朗一直不怎麽有好感,可是聽到夏國能夠把哈克人打回去,心裏還是高興的。
蘭兒興高采烈的從屋外走進來,手中還端着一盆清水,放在古舊的桌上,皺了皺眉。
桌子有些久了,又長期沒有人打理,擦了好幾遍了,但看起來還是髒兮兮的。
蘭兒從小跟夏青若過的就得生活雖然并不奢侈,可整潔幹淨的氛圍早已習慣了,看見一點點灰塵就有些容忍不了。她捋起了袖子,暗暗給自己加氣,一副大幹一架的模樣。
她一定要把它擦得幹幹淨淨的。
金秋十月,天空透徹。
窗口盈出淺亮的白光。
夏青若拿着一本書坐在一旁靜看。微風微微吹動她的長發,她的神色一直淺淺如同溪流無聲,蘭兒繼續叨念着:“才到邊關幾個月呢,那些哈客人就聞風喪膽了,哈哈,敢強我們夏國人的東西,真是自找苦吃。”
蘭兒擦得很使勁,白藕似的胳膊與灰舊色的桌子反襯異常明顯。
雖然說吧,謝朗這人笨笨的,這裏呢,也不怎麽樣,可風景還是挺好的。
籬笆外是高天淺雲,下方毗連着金黃色的草地,牽牛花纏繞的籬笆內種滿了菊花和青竹,空氣中那個清淡悠遠的香味一直若有若無的纏繞着……讓人也不由得神清氣爽起來。
她擦了擦額頭冒出的細汗,自從謝朗走後,夏青若就常常和蘭兒兩個人來這裏。
除了照料那些花之外,就是看看書,賞賞風景。
沒有了府裏的那麽多禮數和雜亂,連蘭兒這幾天也像是吃了什麽養顏丸似的精神煥發。
小姐說過,喜歡寬闊無垠景色的人,他的內心也一定是寬廣的。
雖然她真的不覺得謝朗怎麽樣。可小姐說的話是不會有錯的,更何況,看樣子小姐也挺喜歡謝朗的。
嘿嘿,別以為她不說出來,她就不知道,她什麽看不出來呀!
正在此時,眼光的餘角裏有從一片黃色的東西飄了過來,蘭兒擦桌子的手一滞,擡起頭看,忽然她的眼神定住了,過了很久,才喃喃地說:“小、小姐,你看。”
明媚的秋光從窗臺落了進來,是淺淺的金色光芒,如同溫柔的水光,暗紅色的窗口半撐着,一支蝴蝶正栖落在上面。
風吹過,它墨色的長條翅膀輕輕地顫動着。
上邊五彩斑斓的振翼輕輕抖動着璀璨的光輝。
夏青若走近去看,霎時,風吹進了淡淡的優柔花香。
緊接着,明黃色的花瓣一層一層連綿吹過窗口,仿佛伴随着天上的點點陽光,漂浮在虛浮飄渺的空氣中。黃色的月牙狀的花瓣翻攪着,湧動着,像是月光一片片碎落下來,蝴蝶揚起翅膀,往更遠處的青天飛去,漸漸只成為扇動的墨點……
“開花了!”蘭兒仿佛不能相信眼前絕美的景色,她們走出去,屋外整個物外的天空已經飛滿了明黃色的柔瓣……
風很大。
裙角被風吹得呼呼作響,旁邊的青竹葉嘩啦的抖動,菊花的花瓣在整個地上淩亂成一片金黃的碎片地面,如同湧動着陽光氣味的花朵點點綴上了水晶,發出璨眼的光芒。
慢慢的旋轉堆積着,流過高處,聚在低處,滑過柔軟的肩線,慢慢的傾斜着疏落……還有許多被風吹起,越過籬笆,飄向更遠處的天空……
遠處的天空無垠而透明。
夏青若的群袂散開來,青色袅娜的雲朵渲湧着,長發被風吹起,如同墨色的錦緞嘩啦綻開,流光傾瀉流盡,亮着淺淺的光澤……
空氣中一直帶着一種若有若無的清香,混合着淺淺的陽光,點點金瓣在陽光中旋轉,像是空氣中鑽出點點星輝,透明的銀河開始席卷而來。
……像是置身于最為夢幻的仙境,她唇邊的笑意漸漸綻開。
天邊的浮雲無聲緩緩舒卷。
她伸出手,一片柔嫩的花瓣便落入她纖細的手心之中,如同落花輕輕點落在溪流之中,以着最輕透的方式接觸,水流無聲,卻慢慢地将柔嫩的花瓣托起傳送……
花開了……
營中。
十二月份,天空飄着點點的雪花,寒冬的季節,草原上的風因為沒有樹木的阻擋總是赤·裸裸地刮着,冷風呼呼作響,柴火噼裏啪啦地燒着。
謝朗又重複看完夏青若一個月前的一封信,癡癡地望着遠處的天空。
天氣太冷了,路途又太長,信總是随着物資一起送過來,龐然大段的耗養在下了大雪的冬天運送總是特別地緩慢。
這份信裏說道,那些菊花開了。
不知道會是怎樣壯觀的景象,他養了好幾年,也沒見它開過花……
“快要出征了,在想什麽呢?”鄭明走近,搭着他的背,啧啧一聲,“一個多月前就看你拿着這封信,現在還拿着,你看來看去不累啊。”
謝朗把心放進懷中,貼了貼心口。
鄭明知道他性格,這些事情說來調侃一下可以,讓他回答還是千難萬難,還是說正事要緊。
“喂,你真要去?那裏可是草原中出了名的狼盜,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更何況你帶的只有一千人……”
“這是王爺的命令,我不能不去。”
“那至少得多給你些人吧,從前後兩方夾擊哈克,說得雖然簡單,可你要繞那麽大的一個圈子過去,況且那些地勢又不好,盜匪又多……”
“我答應過王爺,要拿下它的後方,就一定要做到。”
“你真是個傻子。”鄭明嘆氣,“這樣吧,我去跟王爺說,讓我跟你一起去。”
謝朗搖了搖頭,拍着他的肩,“你還要在前方領兵殺敵,放心吧,我沒事的。”
“就知道你會這樣說。”鄭明也站了起來,眼神中沒有了以往的嬉笑形象,抱了抱他,拍了拍他的背,“兄弟,萬事小心。”
草原上的風還是一直不停地刮着,難得的大風天氣,雄鷹在頭地上盤旋,為這冰冷的天氣添加幾分肅殺。謝朗坐在戰馬之上,穿着銀色盔甲,顯得英姿飒爽,氣勢昂揚。
遠處的風把枯黃的幹草吹成黃橙色的波濤,
身後的士兵整齊地站着,露在外面的手大多都有紅腫凍僵的跡象。
慕容度掀開簾子,站在簾口看着他。
“将士們。”謝朗面目威嚴地說道:“這是我們和哈克打的最後一仗,要把他們趕回他們的地方去,永不敢再侵犯我們的國家。”
戰士們昂揚喊了一聲:“是!”
氣勢如虹,劃過長空,雄鷹依舊盤旋着。
“出發!”參将大喊一聲,舉起了手中的兵刃,寫着“謝”字的大旗在風中飛揚。
士兵統一踏步,慢慢地跟随着謝朗的戰馬走出圍欄。
慕容度放下簾子,走回帳內。
三日後。
“王爺,謝将軍達到獨谷那邊大概是十五天的行程。”一個眼角充滿征戰風霜的老兵指着形勢作戰圖說道:“這幾日天氣越來越寒,今日已經下起了冰雹,我看這樣寒凍的形式只會有增無減。”
另一位年輕的将領說:“現在哈克是在跟我們打持久戰,我們一來,他便縮回草原去了,但是我們一旦離開,他們就會在我們的邊界燒殺搶掠。我們來了這麽久除了一次突襲被我們擋了回去,他們一直按兵不動。現在天氣越來越冷,将士們思鄉情切,若不先發制人,只怕這次會無功而返。”
那位大将低頭,捋了捋半白的胡子,“是這樣不錯。可獨谷那邊多是沼澤和沙漠,又是這樣惡劣的天氣,下官只是擔心謝将軍……”
“那邊可有消息傳來?”慕容度忽然開口。
“士兵多有凍傷,行軍進程緩慢。但幸好謝大将軍身先士卒,行軍有方,已經走過了荒灘沼,下一站便是極地原了,那裏衆多狼群和沙盜出沒……”
慕容度手指輕敲着桌子,沉思道:“正是因為地勢險惡,他們萬料不到我們會這樣兵行險招。兵貴神速。王将軍,你先繼續在前方擾亂視線,本王派鄭明去支援謝朗,讓他務必到達獨谷,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是,臣遵命。”
王老将軍領命而去,慕容度緩緩開口,“事情都辦好了嗎?”深目裏只有一片幽沉,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每次這樣跟王爺單獨待在一起,年輕的将領都會有些緊張,他領抱拳點頭,“王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嗯。”慕容度輕應一聲。
一個月後,謝府。
浩大素華的府邸內,正對着大廳堂口的是一張紫檀木的方桌,兩旁配套的紫檀木椅上墊着暖厚的紅絨煅,滿頭銀絲的謝老夫人手執一只白色棋子,眼神專注地盯着棋盤。
緊接着,她神色放松,輕輕落下一子。
夏青若唇邊一直帶着淺淺微笑,慢慢落下一黑子。
謝老夫人擡起頭,滿是風霜的臉上帶着長輩特有的寬容溫厚,她對這個未來的準媳婦甚是喜愛,不由得出聲提醒,:“小心那,夏姑娘,行棋無悔喲。”
夏青若微微搖了搖頭。
謝老夫人哈哈一笑,落下一子,棋面上立即呈現出白子包容大片黑子的局面。
“我輸了。”夏青若輕輕微笑,把自己手中的棋子傾倒了回去。
“你呀。”謝老夫人,點了點她,嘆了一口氣,“心太善了,從不主動出擊,關鍵時刻,又不肯趕盡殺絕。”
棋如人生,太過心慈手軟,終究要不得。不過不執着與輸贏成敗,倒也是個優點。
夏青若淡淡一笑,還來不及說話,一個丫鬟便興高采烈地跑過來,顧不得喘氣地就說道:“老夫人,老夫人,大軍回來了,大軍打了勝仗回來了。”
老夫人神色激動地站起來,“朗兒回來了,在哪?”
夏青若連忙起身扶住她,老夫人見她抱歉似的一笑,“夏姑娘,真是對不住,老身這一激動就得意忘形了。”
夏青若搖了搖頭,唇邊泛着淺淺笑,其實,謝朗回來了,她也很開心。
緊接着,鄭明抱着頭盔,和一群士兵走了進來。
老夫人的眼神卻愣住了,因為他看到鄭明和那些士兵的頭上都紮着白帶,鄭明一臉的血痕,深黑色的盔甲好幾處已被砍傷,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神色十分疲倦傷痛,仿佛幾天沒有睡過的樣子。
他一走到謝老夫人身邊,就立即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仿佛預感到了什麽,謝老夫人不自主的後退一步,定定的看着磕着頭的鄭明和他身後層層跪下的士兵。
眼神中的傷痛在鄭明有些黑黝和血腥的臉上顯得分外的清晰,“對不起,幹娘,我沒用,不能安全地把阿朗帶回來。”
夏青若幾乎不能相信這句話,同時,她感覺到謝老夫人幾乎是渾身都沒有了力氣。
可是沒有過久,她推開了夏青若,勉力地站起來,慈祥溫和的臉上展出了堅忍的神色。
從嫁給謝朗的父親開始,她就知道自己會在某一天得到自己丈夫的戰死沙場的消息,所以當那件事,真的發生的時候,她雖然悲傷,雖然沉痛,卻一點都不怨恨。
謝朗的父親把他身為一個男人全部的愛都給了她,沒有像夏國幾乎所有的達官貴人一樣納妾,不曾出去尋花問柳過,甚至皇上有一次賜婚,他也嚴詞拒絕。
有這樣的郎君,為他受到什麽樣的苦,她都甘之如饴。謝朗父親死去的這麽多年來,她不曾倒下,因為她知道她還有一個朗兒。
現在也不能倒下,無論發生什麽事,沒有到最後一步,就絕不能認輸。
她一步一步沉緩地走到鄭明身邊,俯下身,用忍耐到沙啞的聲音問:“告訴我,朗兒到底發生什麽是了?”
旁邊的一個小兵開口,正是那日在篝火旁說跪搓衣板的男人,他瘦小的臉上有隐隐約約的兩條淚痕,他用手擦了一下,吸了吸鼻涕說:“謝老夫人,謝将軍,他……他死了……”
夏青若的身體無聲地顫了一下。
鄭明更是無聲的狠狠地閉着眼睛,雙手緊緊地握住了拳頭。
“阿明……你不會騙我……”仿佛還殘留着最後一絲希望,謝老夫人定定地望着鄭明,“告訴……告訴幹娘,朗兒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鄭明擡起頭直視謝老婦人,眼眶裏狠狠積蓄着淚水,但他沒有忍它落下,只猛然起身,握緊了腰間的佩刀,轉身就朝門口走去,“我去把阿朗找回來!”
幾個士兵立刻上前拉住了他。
“謝将軍已經死了,您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鄭将軍,你都已經幾天幾夜沒睡,還受了那麽重的傷,您先休息一下吧!”
……
衆士兵拉拉扯扯的哭喊着,鄭明不為所動,死握着拳頭,“放手!”
“不,我們死都不放手,我們已經失去了謝将軍,不能再失去您……”
“嗵!”
後方忽然傳來巨大的敲地聲,衆人回頭一看。謝老夫人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在旁邊拿過先皇禦賜的龍頭拐杖,朝着地上猛撞了一下。
整個屋內都回蕩着撞擊沉厚的回響,仿佛是從這個老夫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無窮的震懾力。
她威嚴的掃視着大家,“都給我閉嘴!”
剛拉扯的那些士兵全都垂了頭,不說話。
似乎要使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把她保持着這樣挺立而冷靜的模樣,她掃視大家的眼神終于落在鄭明身上,“阿明,你先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原來,在鄭明得到軍令去支援謝朗的時候,謝朗帶領的軍隊卻已在狼谷口遭到沙盜的阻截。
沙盜本很少在寒冬出沒,也很少搶劫軍隊。因為一般軍隊之外,出了口糧和馬匹,也并無多少有用的東西,他們一般這是搶劫過往的商旅和村莊。
可是,今年的冬天,天氣特別的寒。下了接連幾天的冰雹,之後又刮了整整十幾天的暴風雪,居然把那些沙盜也給逼了出來大肆搶劫,正好撞上了從這裏行軍而過的謝朗。
謝朗的軍隊因為長期的旅途早已兵困将乏,所能支撐下去的,除了對于軍令的絕對服從之外,就是謝朗的待人和善。他們雖然拼死反抗,可畢竟作戰能力不及長期在草原中雄踞的沙盜,物資被搶走了一大部分……
軍隊的物資已經不夠,天氣卻一日比一日嚴寒。
遠方被慢慢大雪覆蓋,完全看不到路,領路人在戰争中被殺,茫茫草原中再也不辨東西,漸漸地和外界斷絕了聯系……
鄭明一路跟随着他們的痕跡走過去,只見沿路被殺死,凍死,餓死的士兵越來越多。細細點清後,居然有八百餘人。
排除找不到屍首的,現在跟在謝朗身邊的恐怕只有幾十人。
而且鄭明早就在屍體之中找到了謝朗的領隊,沒有了領隊,他們在浩瀚的大雪荒原中完全找不到方向……
鄭明确定他們是迷路了,這時,他們已經深入腹地很遠,并且已經惹起了哈克的注意。
為了不影響大局,慕容度命令鄭明先帶着部隊,沿着謝朗當初規劃的路線,盡快趕到哈克的後方去,鄭明雖然擔心謝朗,卻也不能違抗軍令。
哈克雖然警覺到了,可為時已晚。
前後夾攻,哈克大敗。
皇上有旨,班師回朝。
鄭明自然是不會如此輕易放棄好兄弟謝朗,他帶着謝朗和自己的親随三百餘人,一次又一次的尋找……可除了一點點找出那些最後剩下的幾十人的屍體,再也找不出別的……
後來他在一片狼藉的雪地中找到了謝朗的盔甲,那上邊滿是鮮血,并且有着被噬咬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