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蘭兒垂頭站在那裏,心裏一直很矛盾。
其實他受了傷,這……好像不是她的錯吧?誰叫他要沖出來,還要護着那個女人,她也不知道他原本身上就有傷啊。
這哪能關她的事?
不過看他脫下衣服後,整個繃帶都染紅了,她心裏又稍稍泛起了一些愧疚。
那麽多血,肯定很痛,不過誰叫他負了我們家小姐,這是他自作自受。
自己就負上一點點小責任好了?
正當蘭兒為自己是不是要負責的時候,還在糾結萬分的時候,夏青若在一盆熱水裏打濕毛巾,輕輕擰幹。
擡頭望去,他的傷勢看起來應該有些時日了,剛剛接下的繃帶沾滿了鮮血傷口也大幅度的裂開了,可以看見隐隐翻出來的紅肉。
夏青若正走上前,想為他清理傷口,蘇瑪卻坐在他身邊,順手就在夏青若手裏接過熱毛巾,頭也沒回的盯着謝朗的傷口,死死地皺緊眉頭為他擦拭,表情又是心痛又是着急。
夏青若定了一下。
謝朗擡起頭來看了夏青若一眼,沒有說話。
“阿朗哥哥,那個女人居然把你傷成這樣子,你還跟我說夏國的女人都很溫柔!”蘇瑪是用哈克語說的,夏青若聽不懂,她靜靜轉身走到蘭兒身邊。
蘭兒擡起頭鼓起嘴巴,又是愧疚,又是死不認錯的模樣。
夏青若露出無奈的微笑,卻沒有多大的責怪。
“我們還是快點回哈克吧。我不喜歡這裏。”蘇瑪繼續說,一邊給他擦傷口,謝朗忽然皺起眉頭“嘶”了一聲。
蘇瑪大驚,“傷到你了嗎?”
謝朗搖搖頭,“沒有。”
“那疼嗎?”
“不疼。”
蘇瑪又笑了,取出随身攜帶的藥,輕輕敷到謝朗的肩上說:“上次桑洋叔叔家的馬失蹤了,你找回來的時候,被木枝刺穿了手,也是這樣說的。”說着他翻過謝朗的手,手心很明顯的一個疤痕。
謝朗沒有回答。
蘇瑪卻笑了,她拿起幹淨的繃帶為他纏上,說:“我們哈克的藥都是通過真神的指點得到的,你一定能很快就好。”過了一會兒,她又說:“為什麽你都不說話,以前我救你的時候,你身上的傷口那麽重,你還一直叫我不要管你的。”
謝朗低頭,“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為什麽?”蘇瑪并不是很明白,“那個時候為了給阿朗哥哥采藥,我還特地跑到了最幽深的泊澤去了,你當時受了傷還跑過來救我。那個時候,阿朗哥哥在蘇瑪心中就是英雄。”
蘇瑪笑起來甜甜的,非常可愛。
謝朗微笑摸了摸她的頭,“你太傻了。”
“可是是阿朗哥哥說要早點養好傷回夏國去的呀,我只能去找最有效的草藥了。”
“阿朗哥哥,我們到底什麽時候走?”收拾起東西蘇瑪再次問道。
“我們今天就走。”
“今天?”蘇瑪很驚訝,“可你才受的傷啊?”
“沒關系。”謝朗笑笑。
“好吧,今天就今天吧。”蘇瑪笑着把水端了出去。
沒有了蘇瑪的歡聲笑語,房內一時寂靜了,蘭兒知道他們可能有話要講,也哼哼地說了聲,“我去幫她。”就走了。
夏青若雖然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但是從他們的神态可以看出,他們有着一些共同的感覺和感情。
那是在她不在他身邊的這段時間積累下來的,無人可以替代。
謝朗把身上的衣服穿好,過了很久,才說出一句,“我今天就要走了。”
夏青若沒有說什麽。
她要求他再住在這裏一段時間,他已經住了三天了。
夏青若問:“你還會回來嗎?”
“我不知道。”
過了很久,謝朗才擡起頭看着她,“青若,保重。”
夏青若很想說,我會的。但終究什麽都沒有說出來,只緩緩綻放了一次他最熟悉的溫柔淺笑。
謝朗和蘇瑪走的時候,夏青若并沒有去送,反而站在那萬芳叢中的涼亭之內,遠遠眺望他們離去的身影。
看着他們跟着管家,背着行囊走出去。
謝朗站在大門口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
然後管家弓着身送他們出去,再弓着身退回來,朱紅色的大門關閉,這一切都在廣闊無垠的深紅色天空的黃昏時分進行。
那是無數次相聚離別場景的重複和變換,普通而無味。
然而,她卻有種感覺,那扇朱紅色的大門把他們曾經心意相通的東西切斷,仿佛,他們就只存在于彼此記憶中,從此就隔絕在兩個世界之外。
慕容度站在花叢邊很久。
看着她一直沉默,他走上前去,“何必為這樣的人苦惱,他配不上你。”
夏青若并不說話,仰起臉望着天空,眸子因為映上了此時黃昏時候的天空,變得寧靜而黯淡。良久,她低下臉,纖長的睫毛低垂着。
慕容度走到她身邊,溫柔地說道:“相信本王,總有一天你會遇到一個更好的。”夏青若轉頭看他,慕容度卻沒有在她眼神中看出任何有實質的東西。
也許連情緒都沒有了,只是一片淡涼的空白。
慕容度忍不住心疼,想要伸手揉住她的肩。
“他并不喜歡她。”夏青若突然說道。
慕容度愣了一下,手卻從她身後落了回去,“你說什麽?”
“他把她當妹妹。”
慕容度望着她很久,漆黑的眸子裏似乎有什麽撞了一下,形成了漩渦,“你怎麽知道?”
“我看得出來。”
感情是不一樣的,她了解他,就像當初她執意等他一樣。
很多東西,她自己能夠分辨得出來。
夏青若走回桌邊坐下,慕容度站在那裏一會兒,也在她旁邊坐下,“那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是該繼續等下去,還是放棄?
就像并不是所有的誓言都能夠成真一樣,這個世界總是有着那麽多的身不由己。
謝朗和蘇瑪走出夏國城門口,卻遇上了趕來的鄭明。
謝朗本來以為他是來送別自己的,卻沒想到鄭明沖過來見面的第一件事就是照着腹部給他一拳,“謝朗,青若這麽對你,你還這麽對她?!”
蘇瑪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是什麽事,緊接着鄭明又狠狠揍了謝朗幾拳,她才反應過來,急急地想要拉開鄭明。
“你跟我回去見她!”鄭明見他絲毫不反抗,停住了行動,氣喘籲籲地等待着,似乎是在看他有什麽話說。
鄭明在盛怒之下,打的那兩拳很重,再加上謝朗身上就有傷,咳了一聲便已咳出了血。
蘇瑪想要去扶他,他卻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過來。
謝朗勉強的站立起身子,對着鄭明說:“阿明,你打我是應該的。”
鄭明雖然生氣,但畢竟是久未見面的兄弟,看他這樣子,火氣也不由得稍稍減了些。他放緩了語氣說:“你跟我回去見青若。”
“不,我不能回去。”謝朗嘆了一口氣,“鄭明,我知道我很對不起她,但請相信,這不是我的本意。”
鄭明很奇怪,“你這麽說什麽意思?”
謝朗卻沒有正面回答,“我和蘇瑪要回到哈克,也許以後再也不回來了,答應我,幫我照顧她。”
鄭明還沒說話,謝朗卻仿佛有些支撐不住了。
蘇瑪趕過去扶他,朝着鄭明便用哈克語說道:“你們這些中原人怎麽回事?動不動就打人嗎?也不看清他受傷了沒有?”
鄭明聽得懂哈克語,看謝朗的身後染上了一大片血漬,心中也不由得歉疚。
謝朗卻緊緊地握住了鄭明的手,“鄭明,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她。”
鄭明看着他的眼神,那明明就是一份舍不得化不開的濃濃深情,“為什麽你不能跟她在一起,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謝朗?!”他握住他的肩膀,“你說出來,我可以幫你。”
謝朗艱難地搖了搖頭,唇邊滿是鮮血,慢慢的流在城牆外暗黃色的灰塵中,他盯着鄭明一字一句地說:“答應我。”
鄭明看着他良久,終于點點頭。
這是深深的夜。
黃昏的蒼涼和沉厚已經消失了。日間的柔媚春光已經漸漸淡了下來,堆聚在夜間分不清顏色的葉片上,在淺白色的月光輕輕搖曳零落一地光輝。
夏青若坐在院中彈琴。
華燈初上。
月光打過圍牆,被圍牆角亂顫的花枝打碎,如同氤氲起了一層渺渺的輕霧。
穿行在人世間,只為聆聽這一曲夜色。
琴聲把這夜色揉碎,又慢慢拼貼,漸漸形成了其獨有的劃入耳中的紋路,時而舒,時而緩,時而輕,時而遠,無字無句的聲音像是不同溫度的水,在心田中提起感慨分明惆悵淡濃的程度。
一點一點,仿佛如記憶的回流,蓄回腦海。
無止境開始按壓。
在這一夜之間,人世間的滄海桑田或許早已變遷。
永遠都不會知道,人與人之間,哪一刻會相遇,哪一刻會相戀,哪一刻會相守,哪一刻會離別。
又為什麽會有那麽多身不由己,情非得已,無可奈何,緣輕份淺。
她的心很亂。
所以琴音也很亂。
她彈了很久,連指尖鈍痛的感覺都清晰的傳回腦海。
有些東西,越是清楚反而越是痛苦,越是明白越是絕望。
因為太理解,反而找不到可以安慰自己的理由。
無論如何都找不到。
曾經她真的很想問師傅,人心若真的不妄動,體會不到世間諸苦,那又有何意義?
但現在她才明白,原來“諸苦”中的一苦便已叫人肝腸寸斷。
再也不敢嘗試。
一陣悠遠的簫聲隔着圍牆傳過來,舒緩而綿長,像是烘托着月色,伴着星光流雲繞過圍牆傳到她的琴音之間。
她停住了。手指空落落的伫立在上方,十指已經有些紅腫。
蘭兒聽出了那個簫聲,便是那日自己和小姐在普陀寺聽到的。
“小姐,是他。”
簫聲也停了。
叢中蟲鳴的聲音更加清晰地傳過來。
“小姐。”蘭兒喚,有些心疼。
夏青若沒有回答,慢慢站了起來,十指的鈍痛磨損着她的神經,眼前是月光碎落的重重黑影,她起身進屋,朝蘭兒說道:“進屋吧。”
都過去了。
慕容度站在如水的夜色之中,靜靜地眺望那一輪彎月。
風吹起他的紫色長袍,眼睛深沉如同夜色海洋般廣闊平靜,卻永遠無法讓人望至底處,手中的玉簫透過月色沿着簫身散出淡淡如同星輝般的光芒。
“王爺,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吧。”白旋好拿過一件披風披在他身上。
慕容度清應了一聲,掉轉身進去了。
白旋好默然看着前方,過了一會,也轉身進去。
四月十日,六皇子慕容度以當今皇上慕容若昏庸無德,寵信奸臣為由,逼宮奪位。皇上慕容偌簽署禪代诏書讓位,讓位給六皇子慕容度。
雖然明明知道他的野心,但是夏青若聽到這件事,還是不由得吃驚。
更何況,按照他們的約定,本是讓天下百姓都知慕容偌依仗權勢,霸占其弟之妃,應該以“荒淫無道”為由。以他“昏庸無德,寵信奸臣”未免太過牽強。
但是她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件事在某種程度上,為她解決了一個難題。
本來她也已打算跟他提出,她想離開這裏。
畢竟謝朗走後,她再待在這裏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但是在她跟他提出的時候,他卻拒絕了。
“既然你走,也是無處安身,不如這樣留在這宮裏面,本王答應給你一個自己的宮殿,不讓任何人煩擾你,如何?”
夏青若其實想了很久,畢竟現在名義上,她已經是慕容度的妃子,除了回家,她其實無路可去。但是如果回家,她又該以什麽身份?
她終于還是答應了。
慕容度救過她和蘭兒的命,而且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很是誠懇。
其實,她并不奢望別的什麽,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過下去就行了。
軒轅宮內。
軒轅宮依舊是軒轅宮,可皇上卻不再是皇上了。
整個皇宮一篇蕭條。
慕容偌正在處置自己的宮妃,前皇後本就沒有善待她們,如今夏青萱成為皇後雖然德行出衆,卻時日太短。
其實,他明白,慕容度不可能放過他。
雖然他表面要封他為王爺,可是他知道,以他那樣的性格,并不會放任任何一絲危險的存在。
既然結局必然是這樣,不過多做一些好事,他給她們兩個選擇,一是打入冷宮了此一生,亦或者可以出宮,卻一世都得為庶民。
他所有的十幾個妃子哭哭啼啼的拜倒在龍案之下,唯有夏青萱一語不發。
夏青萱和夏青若只有四五分的相似,可仍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更何況,她身上有着夏青若沒有的那種堅強果決的氣質。
她緩緩跪在地上,大紅的鳳服下擺平鋪着,用堅定的目光看着慕容偌道:“臣妾既然是皇上的妃子,一日就要為皇上盡忠盡心,皇上去哪,臣妾也要去哪。”
慕容偌微微一笑,起身從龍案上走下,走到她面前說:“跟着朕?朕或許保不住你。”
“臣妾還是那句話。”夏青萱一向溫柔,卻在此刻露出了十分堅定地眼神直視他,“皇上去哪,臣妾就去哪。”
慕容偌微微一笑,把她攬入懷中。
不枉此生了,他早就知道,自己早已找到了那個知心之人。
夏青若堅定地表情瞬間柔和了,并洋溢着淺淺的幸福,在這個宮廷上,她是真的懂他,也是全心全意地為他,“能夠跟着皇上,是臣妾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