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午後,夕陽晚照。
落入在寧靜的靜宮裏是一片金色微茫的光輝,菊花還未開,只剩枝葉疏落抖動。
幾個宮女聚在一起聊天。
“蘭兒,青妃娘娘對你真好。”幾個宮女圍着蘭兒喋喋不休,蘭兒笑眯眯地坐在院內的石桌上,抖動着被白紗裹得腫腫的手指頭。
她劃傷了手,小姐心疼地親自幫她包紮,引得這些宮女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蘭兒一時心情也大好。
“蘭兒,你跟青妃娘娘是從小一起長大嗎?”
蘭兒點點頭,“那當然。”
“哦,那怪不得了。”幾個宮女笑着,有個宮女點着唇說:“不過,那也不一定,像是李昭儀宮裏的那個秋蝶,也是跟李昭儀一起長大的,可是對她比對別的宮女還狠些,常常又打又罵的。”
“那是我們青妃娘娘人好,你看青妃娘娘罵過一句或打過我們一下沒有,那個李昭儀那麽兇,活該她不得寵。”
“說不定她就是因為不得寵,脾氣才那麽暴躁的呢!”
“哈哈,誰知道。”
“哎,蘭兒,既然青妃娘娘那麽寵你,有沒有想過讓她為你找個好婆家,那個杜姑娘最近不是跟那個狀元爺走得很近嗎?”想起杜遠遠蘭兒就咬牙切齒。
自從跟那個狀元爺眉來眼去之後,整個人都不正常了。
要不是天天心花怒放的等信鴿,要麽就是含情脈脈地繡手帕。
真被她給酸死了。
不過看到她那麽甜蜜,又有自己小姐這個案例擺在眼前,蘭兒心裏也莫名地産生了一些悸動。
對于別人她還是笑眯眯的搖搖頭,“這個還不急,我們家小姐現在還離不了我呢!沒有誰會比我更了解我們家小姐的習慣和喜好了。”
幾個宮女含笑點點頭。
蘭兒撐着下巴,神情悠悠地。
夏青若站在門口看了她一眼,無奈的笑了一笑,轉身走回去了。
慕容度下朝,正好看到夏青若無奈而包容的一笑,轉頭看了看蘭兒,她的手指上的确包着很厚的一層紗布。
蘭兒看幾個宮女們立時噤聲了,轉過頭去看,正好撞見了慕容度的眼神,有點寒森森的,心內一慌,戰戰兢兢地站起來,手都止不住發抖。
“皇,皇皇……”
可是慕容度只是瞥了她一眼就走了。
直到他明黃色的身影徹底不見之後,幾個宮女才敢提在嗓子裏的心給放下。
一個臉上稍胖的宮女拍着胸口說:“真是吓死我了,青妃娘娘跟皇上還在冷戰,以前皇上每次進門的時候都心情大好,現在都是神情都是冰冷冷的。”
“是啊,害得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夜。
月色清冷。
蘭兒進屋,端了一碗薏苡仁粥放在桌上,因為粥是剛出鍋的,還有些燙,蘭兒端過去後,還捏了捏自己的耳朵降溫。
夏青若微笑:“你手指受傷了,就別做這些事了。”
蘭兒笑:“我都習慣了,況且就是一點點小傷,不礙事的。”
她朝着夏青若露出明亮可愛的笑容,轉身帶着托盤出去,卻驀然發現慕容度隔過幕簾正看着她。
她心一跳,有些慌慌的,又有些疑惑地走了出去。
慕容度看着蘭兒出去後,夏青若又繼續低頭抄書,神情很是平靜。他卻仿佛心內有着波濤洶湧一般,從進門開始就無法平靜下來。
他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毛筆,奏折上的端正的楷書無法入眼。
想起自己受傷時的情景,還沒有她對蘭兒的一半關心。
也許他早該發現,他在她心中根本什麽都不是,連一個丫鬟都比不上。
無論他對她是冷淡還是寵愛,是溫柔還是漠然,她都完全都不會在乎,因為自己根本就不在她生活的重心,她也完全沒有把他拉入重心的打算。
自己雖然得到了她,可也只是在她某一方面的順從。
他甚至都會懷疑,如果謝朗還能夠回來,她是不是還會跟着他離去?
就像兩個人冷戰這麽久了,她不急不鬧,不傷心也不難過,甚至還有些他不在身邊的自在和從容,而他卻一直在努力地克制親近她的欲望。
他明明可以去別的妃嫔的寝宮,可偏偏每次只是在這裏等她稍微一個溫柔的表示。
慕容度盯住紗簾外的她,心內仿佛一直被火與水輪流煎熬着,他什麽時候竟把自己逼到這樣的境地?為一個女人傷心痛苦成這樣?
只是,在下一刻,當夏青若端着粥挑簾進來的時候,這種負面而極端的想法立刻消逝得無影無蹤,他的心竟然還隐隐會有些緊張和期待。
看他正聚精會神地批改奏章,夏青若走進,很輕聲把粥放在他的案旁,望着他的側臉略略躊躇了一下,像是有什麽想說卻沒能說出口的樣子。
然而,她只是躊躇了一下,就準備轉身離開。
他終于忍耐不住,抓住了她稍微算是求饒的機會,在她轉身離開之時,拉住了她的手把她抱入懷中,緊緊地抱住了她。
夏青若剛要開口,他就制止道:“別說話。”
該怎麽告訴她,其實自己早已經非她不可?
又該怎麽告訴她,其實自己所有的嫉妒,憤怒,不理智完全只是因為她的不在乎,無論她對謝朗的想念又多深,她有多麽讨厭他,他還是希望把她留在身邊。
自己這樣的忍耐與執着,自己這樣的痛苦和甘心,為她承受了那麽多,為她付出那麽多,為什麽她就不懂得?
他緊緊地抱住她,讓兩個人緊緊相貼着,閉上眼睛,感受她的呼吸和體溫,不想讓她看見其實自己也會有傷心痛苦,無法自拔,難以自制的一面。
過了很久,等他有些緊繃和怒意的身體漸漸平和後,夏青若才扶住他的肩,低低地說:“……我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把她放開,盯着她,難道她只是因為有事才來找他?
但是他還是盡量克制住內心的波折,平穩着聲音,“說吧。”
“……是有關于遠遠和何錄的事。”她垂了垂眼說道。
杜遠遠和新科狀元何錄兩個人已是兩情相悅,她也打聽過何錄的情形,雖然家境貧寒,在鄰裏之間卻聲名良好,對待父母親也非常孝順,只是杜遠遠的父親瞧不上何錄的貧寒,素有浪蕩之名的立王爺之子瞧上了杜遠遠,已經提親。
他幽深的眸子一直望着她,過了很久才說道:“你來找朕就是為了這件事?”
夏青若點了點頭,瞬時感覺慕容度抱着她的胳膊有些收緊,過了一會兒,他才像是有些平複,聲音有些低沉的問道:“你想讓朕下旨賜婚?”
“嗯。”她應了一聲,“遠遠和——”
“朕不需要聽理由,你想怎麽做,朕都依你。”
夏青若看着他,忽然心裏有些感動,她這樣要求他其實已經很無禮了。并不是因為他喜歡她,就一定要求他一定要為她做一些事情。
日子依然以波瀾不驚的方式繼續前進,除了慕容度對夏青若越加溫柔寵溺。
但是相應的,夏青若對他的态度也好了很多,有時候神情之間也會有溫柔流露,常常引得他看得發怔。
在這幾個月中,夏青若占盡後宮獨寵,除了必須歇息在軒轅宮的三日內,慕容度幾乎是夜夜必宿,即便是夏青若有時候并不方便,他也是極盡溫柔的擁她入睡。
不過有一日,慕容度身邊的小太監卻忽然來報說,慕容度因國事繁重,今夜歇息在軒轅宮裏,請青妃娘娘不用等了。
夏青若想到已經很久沒有去找皇後娘娘下棋聊天了,便帶着蘭兒去往軒鳳宮。
靜宮裏軒鳳宮并不遠,大約走過幾條曲折的花沿小徑就可到了。
華燈璀璨,斑斓星輝相互輝映着,零落在晚間盛妍開放的花瓣層疊中,仿佛是在花瓣中藏着天空的霧氣,在晚間袅袅娜娜的幽缈逸出。
夏青若走至在霧氣中有些高貴宏偉卻隐隐隐有些寂寥的宮殿前。
還未上前,黃公公便看到了夏青若,急忙上前攔道:“娘娘止步,皇上在裏面。”
夏青若轉頭望去,灰影重疊的窗扉已經掩上,燭光在交橫整齊地橫木間薄透的白紙間跳動着,隐隐約約打出兩個人的暗影。
慕容度似乎正低頭處理公事,白旋好正站在他的面前。
黃公公陪在慕容度身邊,早已把他對夏青若的感情揣了個八九不離十,立刻解釋道:“娘娘,別誤會,今天是皇後娘娘的壽辰,皇上是基于祖制才來的,不跟娘娘說,也只是怕娘娘多想,沒別的意思。”
黃公公偷偷注意了夏青若的神色,她的神色很平靜,無法揣度。
她低了低頭,朝他笑了笑,便帶着蘭兒轉身離開。
與此同時,白旋好立在慕容度面前輕聲說:“皇上,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
慕容度頭也沒擡地盯着文書,答道:“你先休息吧。”
白旋好默然看了他一會兒,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反而似乎像是碰到了棘手的問題,而緊鎖着眉頭。
紅蠟燃燒,剛剛落下的淚珠凝結,變成了晶瑩剔透的琥珀。
“是,臣妾告退。”
燭光燃暗。
直至夜中,她也能看到他的身影透過紅燭的光打在她面前的牆壁上,
他已經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她悄悄起身,拿起一件氈衣披在他身上,靜靜地凝視着他的側臉。
這位少年天子的臉上有着深深的疲倦,她忍不住輕輕地撫摸着他的面容。
她是一路一路陪着他走過來的,無論是六王爺還是如今的天子。
她見識過他的雄心萬丈,她見識過他的意氣風發,她見識過他處理政務時的雷厲風行,她也見識過他面對複雜形勢的萬般棘手,面對親情時也會有過的為難和不舍……
不過,他從來不說。
無論他娶過多少妃嫔,有過多少侍妾,她始終知道自己是他明媒正娶的第一個人。
別人也只會把皇上和皇後聯系在一起。
她知道他為什麽喜歡夏青若,也知道自己和夏青若之間雖然相貌才華不分上下,但在心性上遠遠比不過她。
她永遠都沒有如她一般嫁給謝朗牌位的高潔,也沒有毀掉自己容貌這樣的勇氣。
她太像沉溺在這塵世中最平凡的人,忽略不了,卻永遠無法惹人注意。
窗外的風聲忽然響了起來,拍打窗扉,聽着那枝葉接連的抖動。
她擡起眼。
月光映在窗口上有梅枝稀疏的淡影,但花卻早已經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