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夏青若和蘭兒剛剛離開軒鳳宮不久,蘭兒就就發現夏青若一直都沒有說話。
微風吹過重重花影,疏枝蔓葉交纏跌宕出有些陰森森的氣氛,蘭兒打着宮燈往前走,頓時覺得渾身有些寒凄凄的,忍不住靠近夏青若說道:“小,小姐……”
她轉了轉腦袋環顧四面,“……你有沒有聽到一種聲音啊?”
頓時,風煞起,枝葉嘩啦嘩啦的響動着,宮燈裏的拉住也因為蘭兒手的發顫而有些搖搖晃晃,更是顯得四周陰森可怖。
夜空中沒有半點星光,銀月也被烏雲遮蔽。
這裏是離軒鳳宮已經很遠的路上,夏國皇宮本就大,夏青若不喜歡很多人跟着她,常常只是帶着蘭兒一人出來,走着走着,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竟然走到這裏來了。
風聲飒飒作響,蘭兒發顫着手緊緊的攥住了夏青若的胳膊,連聲音都有些發逗:“小姐,真……真的有聲音啊。”
忽然間響起了一聲女子尖利的叫聲。
夏青若也不禁心猛顫了一下,蘭兒更是躲在夏青若的後面,渾身發抖地嘴裏念念有詞,“天靈靈地靈靈,我蘭兒可是什麽壞事都沒有做過,最多偷吃過禦膳房的東西,打壞過皇上的杯子,你們這些妖魔鬼怪不要來找我啊……”
夏青若雖然自己心中也有些驚慌,但是在蘭兒面前,卻顯得鎮定。
她伸手拍了拍蘭兒的手背,“別怕。”
說着就往黑漆漆的前方看了一看,似乎有一座宮殿,只有點點微橙色的光,顯得又破又暗,仿佛發着一層黴味似的。
冷月陰雲落在它的身後,周圍幢撞樹影都在舞動。
四周的聲音大了起來,風呼啦呼啦的響着,空氣中也有一種陰森的氣息,蘭兒雙腿打鬥,走都走不動了。
忽然一聲叱喝,“什麽人?”
莫名有些威嚴的聲音響了起來,夏青若轉頭一看。
幾個穿着隐私盔甲的護衛走了過來,最後面還有兩個弓着背小跑步過來的小兵。明亮的燈光漸漸接近,蘭兒看到有人來也不禁稍稍放下了一點心。
那個帶頭的護衛提起宮燈打量了一下夏青若說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何會在此處。”
最後面的兩個小太監雙手統在衣袖裏,走近前來也來瞧了瞧,忽然跪下口頭,“奴才拜見青妃娘娘。”
衆人一聽慌忙下跪,“拜見青妃娘娘。”
夏青若望了遠方一眼,問道:“這裏是哪裏?”
小太監手趴在地上,恭敬地說:“娘娘您不知道嗎?這裏是冷宮。”
夏青若低頭看見這裏是石子路,遠不比宮廷中常走的鵝卵石石子路般滑順,到處都是磕磕絆絆的雜草和磚瓦。
她吩咐道:“起來吧。”
“謝青妃娘娘。”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小太監說道:“您還是回宮吧,這裏不是您待的地方。”
蘭兒也在後面扯着她的袖子說:“是啊,小姐,我好怕,我們還是回去吧。”
夏青若看了看小太監說道:“剛剛叫的那個是什麽人?”
“是先皇後。”
先皇後,也就是當初九皇叔的女兒。
“她怎麽了?”
一時之間無人回答。
寂靜過後,領頭的侍衛說道:“青妃娘娘,冷宮地處偏僻,常常有一些亂力亂神之事發生,不宜青妃娘娘沾染,娘娘還是先行回宮吧。”
小太監道:“是啊,娘娘,小的來領你出去。”
夏青若看那侍衛的态度,似乎非常不喜歡她這位娘娘,言談之中總是有一種客客氣氣的疏離,她也便沒有再問什麽。
翌日清晨。
蘭兒從門外走進來,端水走到夏青若身邊說道:“小姐,您猜昨天發生了什麽事?先皇後慕容妙死了。”
夏青若有些詫異,扣上耳環的動作也頓了下來。
蘭兒繼續笑眯眯地把事情原委倒出來,“先皇後本來人就刻薄寡恩,後來被打入冷宮,還耀武揚威的,冷宮裏被她折磨過的那些妃子還不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把她給折磨得,啧啧,話說,她當初也欺負過小姐呢,現在可不知道是不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嘿嘿。”
夏青若垂下手,望着面前的梳妝盒說道:“蘭兒,人死為大。”
蘭兒吐了吐舌頭,“她死了也沒什麽人同情她,個個都巴不得她死呢。聽說有些宮女還特地跑到冷宮裏去□她一番出口當初的惡氣。昨天晚上,她被人畫花了臉,今兒早晨終于受不了,咬舌自盡了,不過最奇怪的是,她死之前念的居然是先皇的名字。”
“她最後還惡毒地說,她恨皇上,是皇上害了她的一輩子,真不知道她腦袋裏想的是什麽?”蘭兒努了努嘴。
夏青若靜默了一段時間,問道:“蘭兒你知道冷宮裏什麽樣的麽?”
蘭兒搖搖頭,“聽說那裏凄風冷冷的,誰敢進去呀?”
蘭兒端着水盆走了,夏青若看着鏡中自己的臉,忽然心中像是有什麽堵在了裏面。
她轉身起來,走到窗口看着那菊花的枝葉在風中搖擺。
這麽久了,它沒有再開過。
慕容妙的事情在後宮中傳了一陣,也就漸漸沒了趣味。
除了一些在她後來打入冷宮後去找過她麻煩的宮女暗自祈禱她不要化成厲鬼來找自己,或是一些心善的宮女默默感慨之外,很快就如風一般,事過境遷。
但是這件事在夏青若的心裏卻無聲地停留了很久,有一次,她和白旋好談到了這件事,她們是一同見證過她的鋒利與妖嬈的。
那個時候在晚宴上,坐在皇上身邊的皇後,渾身都散發着淩厲的妖嬈。
雖然狠毒,雖然淩厲,然而在夏青若和白旋好眼中,只是一朵死于寂靜的花,因為曾經極致妖嬈過,所以死得極致地寂寞。
正如白旋好所說:“後宮中的每一個女人都是一種悲劇,差別只在于,你是悲得轟轟烈烈,還是悲得默默無聞。”
因為這件事,白旋好下旨厚葬先皇後,并且修葺冷宮。
慕容妙的死在後宮中并沒有掀起極大的波瀾,反而白旋好的旨意讓一些妃嫔不平,甚至因為聽說這件事是夏青若提議的,更加感到氣憤。
修葺冷宮的費用并不在國庫裏出,因為夏國之前的征戰損耗甚大,白旋好便想出讓這些妃子募捐的法子,所以自己帶頭首先捐贈了自己的首飾和衣物,夏青若便是第二個捐的。
雖然這件事打着自願的口號,可是因為慕容度當衆贊賞了這個建議,幾個妃子多多少少也得拿點出來。
這些妃子因為成日無聊,對于夏青若霸寵本就意見很大,現在看到這件事與她有關,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幾個妃子聚在一起閑聊。
“喲,一開始就閉門不出的,現在就變着法子打我們的主意了,皇上現在寵她,賞給她的東西都是一箱一箱擡過去的,哪比得過我們這些小人物,一點東西都要斤斤計較的。”一位昭儀說道。
另一個嗑着瓜子,神情譏諷地說道:“唉,我們哪能跟人家比,皇上可是這一整年都沒出過她的寝宮呢,那可真是日日春宵。”
有位何婕妤冷笑道:“皇上也不過貪個新鮮,誰叫她是咱們夏國的第一美人,我們這些庸脂俗粉哪能比得上?”
那個嗑着瓜子的女子半仰着身子,神情十分悠閑地說道:“男人哪,就是喜新厭舊的,從這張床爬到另一張床上去,我們哪!就跟換床單一樣,睡睡就得換換,不外乎就是布料好壞而已,再好的床單也有睡壞的一天。”
鵝蛋圓臉的何婕妤嗤笑道:“敢情你倒是想得深,那你說這青妃能睡多久才換?”
“我看差不多再過半年也就是了。等皇上新鮮勁過了,有她哭的一天!以前哪!每次皇上過來,就是脫衣服上床,完事呢,就穿衣服下床,跟定時吃飯喝藥沒區別!”
幾個人都被她逗樂了,塗着紅色丹蔻的纖手抓着瓜子嗑着,“是,還真的是這樣。嗨,這天陰了,我們回宮吧。”
蘭兒和另一名宮女正好在隔着花圃的另一邊聽到了,等到她們遠去了一陣後,蘭兒才朝身邊的小宮女嘀咕道:“才不呢!皇上對我們娘娘才不是這樣的。”
誰知有位妃嫔丢了東西回來撿,正好耳朵特別尖聽到了這句話。
另外幾個妃嫔也走了過來,丢了東西的那個妃嫔走近冷瞥着蘭兒說道:“幾位姐姐聽聽,這位宮女說皇上才不會對她們家小姐那樣,她們家小姐是誰啊,這麽嚣張?”
“喲,這不是人家青妃娘娘的貼身侍婢蘭兒嗎?怪不得這麽大膽呢!”
“是啊。”
幾個人眼神冷冷地看着蘭兒,丢了東西的華妃忽然喝道:“大膽奴才,見到本宮還不下跪!”
蘭兒臉色發白,額頭上已經出了細細的小汗珠,立即跪下磕頭道:“奴婢,蘭兒,見,見,見過各位……娘娘。”
飛燕掠過窗前,只形移光動影。
高深天空下,白雲渺渺,照應在繁茂花草樹木之間,隐隐地雲淡風輕,氣爽怡人,夏青若拿着瓢斛灑着水,長風将她的衣裙吹起,神态娴靜悠遠。
晶瑩的水珠在墨綠色的枝葉中,反射出點點輝光。
突然一個宮女氣喘籲籲地跑過來,“不,不好了,娘娘,蘭兒出事了。”緊接着幾個小太監擡着一副擔架進來。
“今天蘭兒得罪了華妃娘娘,華妃娘娘就用金釵劃花了蘭兒的臉——”小宮女有些說不下去,充滿同情地看着擔架,“——再在傷口裏裏面撒上了鹽水和泥巴……”
夏青若急忙放下手中物品去看,瞬時,倒吸了一口氣。
躺在擔架上的蘭兒已經完全分辨不出本來的面貌,整張臉都紅腫起來,像是腐爛了似的。
因為過了一段時間,原本鮮血的血液變成了褐紫色,隐隐還能看見被血浸透的泥土混上的點點白晶,因為疼痛蘭兒哭得聲音都啞了,然而面目扭曲得更加厲害,根本不能碰。
“小,小姐……”蘭兒雙手舉在臉的兩側卻不能碰,也聲音也因為不能有太大的面部表情,聽起來刺耳而僵硬,夏青若幾乎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一向活潑可愛的蘭兒。
“好疼……小姐……好疼……”
她立刻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聲音也失去了以往的鎮定,“快去叫禦醫!”
小宮女回答:“已經去叫了。”
夏青若的整個心都揪了起來,從沒有過的心疼和害怕,她緊緊地握住了蘭兒的手,忙着吩咐小太監把蘭兒放到床上去。
蘭兒一直忍不住的嚎叫,“疼,好疼……”
眼淚從因為疼痛而顯得紅腫而朦胧的眼睛裏流出,流過交錯而肮髒的傷口,更是把她疼得連整個面目表情都顯得扭曲而可怕。
從外面進來不知所以的其他宮女都被吓得尖叫起來。
蘭兒已經連聲音都哭不出來,發絲也紊亂地掉入傷口內,整張血肉模糊的臉因為蘭兒的顫動而血肉不停地張合着……
旁邊的枕上也沾上了濃濃污血。
張太醫很快的趕到了,形勢的确不容樂觀。
首先第一步就是要清理幹淨傷口,可是蘭兒的傷口卻太難以清理,光是用清水洗的過程,蘭兒已經沙啞的聲音嚎得完全沒有了力氣,只剩下如同小獸的嗚鳴。
一盆盆的清水端進來,一盆盆的血水端出去。
幾個膽子小的宮女都不敢看。
夏青若在一旁握住了蘭兒的手,蘭兒因為疼痛指甲都嵌進了她的肉裏,可是她知道蘭兒只會更疼。
清理完傷口就好了很多,敷上藥便是包紮。
蘭兒整頭的烏發都被剪掉了,此時的蘭兒也已經疼得暈了過去,等到傷口包紮完的時候,只能看到厚厚的紗布包裹下蘭兒已經完全被淚痕打濕的眼睫毛和小小的鼻尖。
即便蘭兒睡過去了,夏青若也握着她的手寸步不離。
聽到張太醫說蘭兒的傷口很容易感染致死時,她更是心痛到無以複加。
她用手顫抖着想要撫住蘭兒的臉,卻看着厚厚的紗布而遲遲不敢碰觸,她只能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告訴她她的小姐在這裏。
慕容度知道這件事後龍顏大怒,立刻下旨懲罰了華妃。
可是夏青若并不關心華妃到底受了什麽樣的懲罰,她只關心蘭兒到底能不能好起來。
慕容度看她幾乎是天天衣不解帶地照顧蘭兒,不禁心疼,但是他也知道,多說無益。
他能做的只是多多陪在她身邊,勸解開慰她。
“青若。”他走過去攬住她的肩,心疼地道:“不要擔心,蘭兒一定會好的。”
看着病床前蘭兒整個被包完的小腦袋,他的心中也不是沒有惋惜和同情。
夏青若只是一直坐在蘭兒身邊,三天來衣不解帶的握着蘭兒的手,照看着蘭兒的傷勢。
蘭兒昨日發了高燒,全身滾燙,已是飲食不能。
夏青若靜靜望着蘭兒,直到過了很久,她才對着身邊的慕容度蒼白的一笑,聲音低至毫無情緒和波折,“皇上,你先去休息吧。”
慕容度已在這裏陪了她好幾天。
慕容度此時也沒有計較她對他的客氣,只溫柔地輕輕揉住她的肩,給她安慰:“讓朕陪着你。”
夏青若再沒有拒絕。不知道是已經沒有了力氣還是沒有了心思,她的眼神一直落在沉睡中的蘭兒身上。
半夜。
蘭兒忽然說起胡話來,整個人燒得開始神志不清。
夏青若趴在床邊猛然被驚醒,慕容度立刻吩咐下去召太醫,不到一刻鐘,整個宮裏的太醫全被召過來,輪流地給蘭兒診病救治。
夏青若在旁緊張而焦急地看着蘭兒,慕容度則一直在安慰着她。
漫長的寂靜時光後,太醫搖頭嘆息的衆口一詞的不過是聽天由命,随機看緣。
夏青若聽到這句話後,不知道為什麽,仿佛渾身都壓幹了力氣,像是有一種無形的迫力一直在裹挾着她,讓她失去了一直以來引以為傲的鎮定和理智。
她坐在床邊有些失神地看着蘭兒。
當初謝朗離開,她也并不是不曾傷痛過,但是她知道他還是喜歡自己,她也知道他不會如此輕易地放棄自己,所以心裏始終抱着一種隐匿而強烈的,從未對人訴說過的期待。
可蘭兒的傷,卻是無法控制,無法掌握的,讓她的心底生出了一種難以遏制的恐懼。
其實……她真的很害怕失去她每一個在乎的人,而蘭兒是一路陪她走了下來的相依為命。
慕容度走到她身邊,什麽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抱住了她。
仿佛很累,她閉上眼睛,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