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也不知是否因為蘭兒的福氣大過天,這樣嚴重的傷口,居然在燒了整整一夜之後,還能奇跡般的好起來。

這下子,整個靜宮的人都在為蘭兒感謝老天爺。

夏青若自然是其中最開心的一個,連連照顧了蘭兒好幾天,眼見着她恢複得越來越快,她的心也如重生了一次般變得輕快明朗起來。

可是蘭兒卻在醒過來之後,就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其實,誰都知道她這樣的原因。

蘭兒的傷雖然好了,可是臉卻毀了。

對于一個才十五歲未出嫁的少女來說,這幾乎可以算是致命的打擊。

夏青若安慰過她,卻無濟于事。

在她的眼中,她的小姐雖然是神人,但是神人也會有無能為力的一方面。

蘭兒臉上的紗布還沒有拆,可是誰也不敢在她面前提照鏡子,或者面容方面的事情,甚至在一直以來活潑話多的蘭兒面前都開始變得拘謹和不自然。

夏青若并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苦楚。

當初是自己毀的容貌,但是毀完容貌之後,自己的心裏也并不是沒有過傷心和惋惜,看見有一次有一個小孩看見自己竟吓得哇哇大哭之時,那種感覺,完全無法描述出來。

更何況,蘭兒還小,還有期冀,還有夢幻。

記得在杜遠遠和狀元被下旨賜婚後,夏青若也曾提議收蘭兒做幹妹妹,為她找一個好婆家。

那個時候蘭兒還有一些身為女兒家的扭捏,她很不自然的回應這個話題,并且雄糾糾氣昂昂地說,要陪在小姐身邊一輩子,說得仿佛如果夏青若沒有了她,就會活不下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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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若其實也并不舍得她,只是抱着一切随緣的态度,任由蘭兒自己做主。

只是想不到,這個話題才說過沒有多久,蘭兒已變成了這樣子。

夜中,夏青若怎麽也睡不着。

今天蘭兒一直沉默不語的表情一直在她的腦海裏無數次的重複着,那雙一直生動,有活力,大部分時候還會帶着懵懂的好奇和小小得意的眸子如今卻變得這樣的黯淡無光。

夏青若是和蘭兒一起長大的,幾乎可以這樣說,蘭兒這樣的性格大部分是夏青若寵出來的。

蘭兒不懂規矩,在偶爾的時候還會犯點無傷大雅的小毛病。

這一切,夏青若都是抱着一種姐姐對妹妹的愛戀之心包容着,甚至夏青若并不希望蘭兒改變,也許就是因為自己把很多事情看得太透太清楚,她才會喜歡那些簡單随和的人。

像是謝朗,像是蘭兒,像是杜遠遠。

……從來沒有想到自己這樣竟會害了她。

她并不是不知道宮中的可怕,所以她才一直選擇閉門不出。

夏青若無論怎樣也睡不着,她悄悄起身,披起一件外衣朝着蘭兒的房間走去。

蟲鳴喧嘩,寂然夜色被打破。

門外的空氣有些新鮮的寒冷,同時也讓她的思緒平複了很多。

推開蘭兒的房門,她正靜靜地安睡着,白色的紗布在幽深的夜中顯得特別的明顯。

等到有一天紗布真正拆開的時候,她還能夠有勇氣面對自己嗎?

夏青若輕聲坐到她的床邊,靜靜地看着她。

雖然不能在裹腫的紗布上看出什麽具體的表情,可是看着蘭兒幾乎已經是完全被打濕了的睫毛……她沒有睡,偷偷地哭過了。

隔着紗布,她輕柔地撫着她的面容。

蘭兒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終于睜開了眼睛。

夜色下她清亮的瞳孔閃着透明的光澤,她一把撲到了夏青若的懷裏,揉住了夏青若的腰哭道:“小姐,我再也不能嫁人了,我是個醜八怪!”

夏青若心裏忍不住微微泛酸,語氣卻很輕柔肯定,“傻蘭兒,你不會是醜八怪。”

“不,我知道。”蘭兒伸手觸了觸自己的臉,睫毛微顫着:“誰都不會喜歡我,誰都不會要我的!”

蘭兒嗚嗚地哭了出來。

夏青若拍着她的背,“要是一個人因為你的漂亮而喜歡你,他就不是真的喜歡你。”

“可是我這樣,他們連看都不會看我一眼了。”蘭兒語氣有些激動。

“蘭兒。”夏青若靜靜地說:“世上總會有人發現你的好,你的不好。有些人會因為你的好憐惜你,從而包容你的不好。而有些人會因為你的不好而忽略掉你的好,一個連你的好都不懂得珍惜的人,為什麽要為他傷心痛苦?”

或許夏青若這番話說得太過肯定誠懇,蘭兒的情緒漸漸平定了下來。

過了很久,她忽然問:“小姐,真的會有人發現我的好嗎?”

夏青若淡淡一笑,“至少在我心中,沒有人會比蘭兒更好。”

“小姐不要再騙我了,現在小姐帶我出去,別人只會覺得我丢小姐的人。”但是過了一會兒,又覺得小姐是不會騙自己的,她問:“那在小姐心中,我是不是比謝朗更好?”

夏青若微微笑了一下,“……沒有人比蘭兒更重要。”

華光寂靜。

夏青若又陪着蘭兒說了很多話,直到蘭兒漸漸困了,給她壓好了被角才走出來。

門外的天空已經泛着曙光的白色,隐隐約約的微光布滿了整個寧靜祥和的院落,她才發現原來已是入秋了。

秋風瑟瑟,空氣也帶着廣漠般的寒冷。

過去已經很遠,未來也依舊渺茫。

只有現在的心痛,寬慰,悲傷,歡樂很近很近,近得讓自己可以忽略那些未知的旅途,只慢慢地專注于眼前小小的安谧平穩。

原來人的心其實可以很小,只要此刻一時的安穩自在就好。

夏青若進屋才剛關上門,慕容度已經起身從身後抱住了她,似乎感覺到了她一夜風霜的涼寒,他輕輕握住她的手說:“不要擔心,蘭兒的事朕會處理。”

其實不管自己足不足夠堅強,有一個人在身邊安慰着自己總是讓自己感動很多。

蘭兒靜養了一段時間後,終于可以拆開紗布。

夏青若摒退了其他宮女,親自為蘭兒拆開。那一刻,蘭兒看着自己面容上歪七扭八如同密布的蚯蚓一樣的疤痕,很久都沒有說話。

只是眼神中翻滾着的失落和悲傷那樣強烈。

夏青若也沒有說什麽,只是一直靜靜站在她身邊。

蘭兒忽然轉頭,望着夏青若:“小姐,你害怕嗎?”

當蘭兒轉過頭的那一刻,夏青若看着她臉上粗粗的傷疤,也不禁泛起濃重的心疼,她輕輕的伸手撫摸蘭兒的臉,即便現在變得粗糙而磨砺。

“我怎麽會怕?你是蘭兒。”

她輕輕微笑,拿起梳子幫蘭兒梳開柔順的長發。

蘭兒始終是蘭兒,無論蘭兒變成什麽樣子,依舊是她的蘭兒。

蘭兒也朝着她一笑,抱住了的腰,過了很久,才低低地說:“只有小姐一個人不會怕。”但是很快,她就抹了一把眼淚,擡起頭眼神亮晶晶地笑:“反正我也不要別人,只要小姐。”

“傻蘭兒。”夏青若靜靜一笑,語氣有些心疼。

蘭兒沉默了一會兒,接過夏青若手中的梳子,給自己慢慢梳理着。

可是越是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她的眼睛也越是變得分外模糊瑩亮。

夏青若站在她身後一直無言。

慢慢地她笑了起來,看着鏡子裏的人因為笑容而面目扭曲猙獰,她的聲音卻如同以往一樣大大咧咧着:“小姐,以後我要當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朕說你不用當一個很好的人。”

慕容度推門而入。夏青若和蘭兒轉頭看她,他望着夏青若露出寬慰的笑容,而面對蘭兒幾乎是在轉頭之後立時低下頭遮掩自己的面容時,聲音也變得溫和:“……做回以前那樣嚣張就可以了。”

雖然再沒有五百年才出一盒的冰蟾沼泥,但到得到白玉養顏膏并不難。

蘭兒的傷口雖然很深,卻也不是沒有修補的可能。

只要照料得當,完全可以把疤痕淡化。

“真的嗎?”蘭兒幾乎是不敢相信,喃喃道:“我真的可以……”她轉頭望着鏡中的自己。

“并不能完全恢複。”慕容度提醒道:“最多只能恢複到以前的七八成。”

“……七八成?”蘭兒撫摸着自己的臉,燦爛地笑了起來,即便面容可怖,也依舊讓人感到她眼中顫抖着的興奮和感激,眼中積蓄的淚水也不由自主落了下來,“小姐,我可以恢複七八成了!”

夏青若上去抱住她,面容上也帶着欣慰的微笑。

她轉頭望了一眼慕容度,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慕容度幾乎從來沒有看到過她露出如此柔情似水的表情,心內一時漣漪蕩漾。

夜,星輝斑斓密布。

蟲鳴聲清脆地響在屋外,夏青若正為慕容度寬衣。

“蘭兒的事……謝謝你。”她低頭抿唇說道。

因為夏青若今日的柔情讓他整日心情大好。

他看着她,撥開她垂落在肩上的長發,眼神深深地包容着她,調笑着,“你想怎麽謝朕?”

夏青若看了看他,垂了垂長長的睫毛,搖了搖頭,“……我沒有什麽可以用來謝你的。”

她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給的,她并沒有別的東西。

慕容度放開她,握住了她的雙手,“你有。”

夏青若擡頭看他,卻只能看到他黑如夜色大海的眼神中一覽無餘的笑意。

或許是因為蘭兒還年輕的緣故,經過珍貴的白玉養顏膏的治療,她的疤痕恢複得很快,從開始扭曲的灰色疤痕,慢慢變成了血肉色的紅痕。

慢慢的又跟本身雪白的肌膚接近,如果不走近細看,幾乎完全看不出來。

蘭兒為這個結果興奮了好久。

每次夏青若晚上為她敷上藥膏,白天早上拆開的手,她都會一直拉住夏青若的手問:“小姐,你看我的疤淡了沒有,你看我的疤淡了沒有?”

明明不可能這麽快看得出來。

但夏青若還是會非常溫柔的點頭。

蘭兒一整天的心情就會處在極度的興奮中。

漸漸地過了冬,到了一年的開春。

蘭兒的臉上的疤也好得差不多了,再也不用躲在屋子裏,反而常常出去。

因為這件事,讓所有人見識到了慕容度對夏青若的寵愛,有些妃嫔看到蘭兒都會恭恭敬敬地尊稱一聲,“蘭兒姑娘。”

有一回,蘭兒忽然不再是興高采烈的回來,反而帶着淡淡的失落。

她走到夏青若的身邊說道:“小姐,我今天碰到那個華妃了。”

她聽說華妃已經被打入了冷宮,本以為蘭兒看到她會很高興,蘭兒卻接着解釋道:“華妃一直跪在地上求我,讓我跟娘娘求情,不要把她的女兒放在音妃身邊。”

“音妃跟她有仇,一直虐待她的女兒。”

蘭兒忽然趴到夏青若腿上說道:“小姐,你幫幫她好不好?”

她把頭枕在夏青若的腿上,喃喃有些惆悵說道:“她今天整整給我磕了一百多個響頭,我覺得她也很可憐。我的傷已經好了,她卻一直在冷宮裏受人欺負。而且那個小公主也是無辜的。”

更何況華妃娘娘雖然被打入冷宮,但她的父親仍是當朝二品大員,居然給她這個宮女磕了一百多個響頭,真的是奇恥大辱了。

蘭兒嘆了一口氣,“反正都過去了,我也不想怪她。”

夏青若輕輕摸了摸她的長發,不無感慨,“蘭兒,你長大了。”

蘭兒朝她笑了笑,“我早該長大了。”

沒過多久,她又露出了那種懵懂無知的神情,點着唇道:“小姐,皇上到底要你送什麽東西?”

夏青若擡眼神思,記得那夜他望着她,眼神溫柔地說道:“過幾個月便是朕的壽辰,送件禮物給朕可好?”

以往他的壽辰,很多妃子都會競相送禮以表真心。

或是愁腸字畫,或是系心手帕,或是相思結,或是親手繡的鴛鴦枕……

夏青若想了很久,也沒能想出了來自己到底能送什麽?

慕容度壽辰的那一天,四月七日。

天下大慶,整個夏國都處在一片歡騰之內。處處張燈結彩,浩瀚宏偉的宮宇樓殿遠望過去都仿佛坐落在燈火闌珊的仙境一般,美不勝收。

慕容度也難得地為自己的壽辰期待過一次,因為很多嫔妃成日裏見不到皇上,便在慕容度壽辰這一天想方設法地托一些公公和宮女帶些小物品以喚起皇上的懷念。

到後來就演變成了所有妃嫔統一送禮的風俗。

直至過了戌時。

慕容度因為晚宴有些累了,提前至寝宮休息。

黃公公慶典禮品報道:“皇上,皇後娘娘,送長明漢玉琉璃燈一盞,恭祝皇上萬壽無疆,音妃娘娘——”慕容度揮手打斷,“青妃送了什麽?”

“紫苑觀音玉像一座,祝天佑我國。”

黃公公一直低着頭,等看着慕容沒有沒有說話,他偷偷擡起頭看了一眼。

他表情沒什麽變化,聲音卻有掩藏不住的失落,淡淡道:“下去吧。”

亥時,慕容度回到靜宮。

夏青若一反往常的沒有提早就寝,慕容度雖然心中有些不快,對她卻還是極盡溫柔,一上來就摟住她的肩坐下,“怎麽還不休息?”

夏青若望着他躊躇了一會兒,從袖口裏慢慢拿出了一個黃色的護身符,低頭說:“……這是我十歲時在寺廟裏求來的。”

“送給朕的?”慕容度盯住她,語氣隐隐有着克制的驚喜。

看着他驚喜的樣子,夏青若微微笑了一下,妃嫔之間互相送的禮品大多能從宮女那裏打聽到,她不想太引人注意,更何況,她聽說他就快要去哈克了。

能夠保佑他平安也好。

“……朕很喜歡。”慕容度幾乎沒有看那個護身符,而是深深望着夏青若說的,聲音頓了頓,“幫朕戴上。”

夏青若牽着繩伸手環過他的脖子,同時,慕容度摟住了她的腰把她壓在床上,在護身符套入他頸間時,含住了她的唇。

帷帳輕顫。

過了極盡纏綿的很久,他才放開她,眼神深如無盡的盤旋黑洞,吞噬着他所有的理智,他呼吸有些紊亂而灼燙,指尖滑過她的唇,“跟朕一起去哈克。”

看着她清澈的盈盈雙眸,他再次深吻了下去。

熱吻霸道而綿長,不容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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