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天氣已然轉入初夏。
早晨溫暖的光線似乎帶着淺淺的金光,空氣有着淡淡的潮,以至于連花的顏色都有一種乍暖的溫涼感,層層湧動如絢爛海潮競相綻放。
夏青若的身體已經恢複,帶着蘭兒一起出來。
她們并不是出來踏青,而是去給皇後請安。
蘭兒依舊記得那個小公公輕笑着,帶着不耐的口吻,“以前是以前,現在,青妃娘娘,皇上說過該一視同仁。”
很多自己都不熟悉的事情都撲面而來,繁雜而瑣碎。
慕容度和白惜妤正站在不遠處的花圃之間,一方明淨的桌案上,擺着一副水墨畫,面前是絢爛花葉連綿成碧海,朱亭渺遠其間。
一襲白衣長裙,襯得白旋好如同漾開水面浮起的白蓮,行動之間有種素淡的風流。
她嘴角綻着淺淺淡淡,從從容容地微笑說道:“畫作筆鋒奇特,意向壯闊,氣韻神達而不顯柔膩——”
忽然她看到了剛剛從旁邊走過的夏青若,她輕聲喚道:“青妃娘娘。”
夏青若并不是沒有看見他們,不過并沒有多接觸的打算。她也并不是不曾聽聞,這幾日皇上閑暇之餘,都在和白旋好的妹妹,如今的夏國第一美人白惜妤賞畫品茗。
但被她叫住,她只能淡淡一笑,走上前,“臣妾拜見皇上。”
慕容度也轉頭看她。
幾乎有三個月沒有再見過了,她依舊清氣悠然,神态閑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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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種刻骨的相思曾經讓他無數次忍不住走到她門前,又無數次地走回來。說出那番話的是自己,說完之後最傷心最痛苦的仍舊是自己。
白惜妤微笑說道:“民女聽聞青妃娘娘是書畫名家,才氣盎然。民女正跟皇上研究一幅畫作,青妃娘娘可否品評一二?”
她拿起來遞給夏青若,夏青若看了看,問:“是徐印的畫作?”
白惜妤點點頭,“正是。”她看着夏青若望着畫作頗有欣賞之心,“青妃娘娘如嫌不棄,家師的這幅畫作可轉贈娘娘。”
夏青若看着那畫,氣态盎然,風骨見致。的确是難得一見的佳作。但她只是把畫作收好,遞給了白惜妤,微微一笑,“君子不奪人所好。臣妾還要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先行告退。”
白惜妤望着她遠去的背影說道:“早就聽聞青妃娘娘‘青影若水,黯月風華’的名聲,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她提起畫看了看那,“家師的這幅《落月歸山圖》是水墨畫中的至寶,青妃娘娘看得出來,只是微微一笑,欣賞了然而已。可謂閑情淡遠,意趣風高,看來這世上能夠入得了青妃娘娘眼裏的東西并不多。”
“也許是因為她并不在乎。”慕容度卻在望了她的背影良久後,轉過身,“在這整個宮裏,她在乎的也不過是一個蘭兒。”
步行至皇後的軒鳳宮,過往而來的妃嫔望着她皆冷冷一笑,竟似有一種揚眉吐氣之感。
皇後的寝宮肅穆而莊嚴。
白旋好坐在三級臺階之上的鳳座上,旁邊立着兩位宮女。所有妃嫔盡皆立在大堂中央,給皇後統一行過禮後,便按次序坐下。
皇上用莊嚴低緩的聲音說些後宮內的布置和規劃。
有個玉嫔忽然插嘴道:“皇後你可得為我做主啊。”另外一個怡嫔說道:“你急什麽?是你損壞了我的玉杯,我還沒跟皇後告狀呢!”
“哼,那你弄死了我的波斯貓又怎麽算?”
“什麽怎麽算?不過就是一只病貓。”怡嫔語氣輕蔑。
玉嫔臉色有些激動了,“什麽病貓,它是我從家裏帶回來的,跟着我已經有兩三年了,你居然就這樣悶死了它!”
“兩三年又怎麽樣?你弄碎的那只玉杯是皇上送給我的,我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敢用,還不是你随手一擲,我——”
皇後打斷:“不要吵了,有什麽話靜下心來說。”
兩個人齊齊望向皇後,“皇後你可得為我們做主!”另一個影嫔從旁邊附和道:“這玉嫔摔碎了怡嫔的玉杯,我可是親眼看到的。當時玉嫔還蠻橫地說大不了賠一個新的。你現在倒是賠啊。”
玉嫔漲紅了臉說:“那你們一起悶死了我的波斯貓又該怎麽算?”
“什麽怎麽算?”怡嫔影嫔齊聲說。
“你們!”十六歲的玉嫔跺腳,“皇後娘娘,明明就是她們理虧在先,我……我摔碎玉杯也只是一時之氣,我也不知道那是皇上賞賜的東西啊。”
“我看你就是故意摔碎的,你就是看不得皇上曾經上給了怡嫔一只玉杯,才找個借口故意把它摔了,好平你心裏面的氣,什麽貓,都是借口!”影嫔說道。
“這話不能這麽說。”另外一個和玉嫔交好胡昭儀走了出來,唇角含笑道:“玉嫔可是在進宮的時候,就已經抱着那只貓了,這可是大家都看見了的。而且這件事本就是你們不對在先,若不是你們先悶死了那只貓,玉嫔又怎麽會闖到你的寝宮,摔碎了你的玉杯呢!”
“喲,胡昭儀,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你是說我們故意悶死那只貓的了?”
“這,我哪能知道啊?”女子含笑,不甘示弱。
花叢如彩虹,炫妍開過,輕霧已被陽光逐散開,花瓣輕柔層疊形成光輝璀璨的密網,長裙逶地,滑過光滑的鵝卵小石。
花瓣點點落下,裙袂漾開香味。
“你大概感到不習慣吧。”終于處理完了剛剛的事,白旋好和夏青若并排走在幽靜的□上,“看你一直都不說話。”
白旋好低下眼看着向陽的花叢,“也許你并不明白,這就是我每天面對的生活。”
“其實,誰願意花一通大力氣去争一只杯子,或是一只貓,不過是因為寂寞罷了。”常常有無法言說的心事藏聚在心裏,在夏青若身邊卻很容易表現出來。
因為她會懂。
雖然她曾經害過她,她還是依舊把她當做最知心的知己。
“因為寂寞才會守着一只貓,或者皇上送的一只杯子。因為寂寞才會抓着一點小事不放,一直不停的讓它占據你的心扉和腦海。那樣你就可以不用想,到底皇上今天又在誰身邊,又給她送了什麽?她們還不過是花樣年華,卻常常一個人待在偌大的寝宮裏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
夏青若靜靜低下眼,她說的也許并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忽然想起皇後以前說過的話,後宮的每個女人都是一個悲劇,差別只在于你悲得轟轟烈烈,還是默默無聞。
就算自己曾經千般恩寵,萬般榮耀又能怎麽樣?如今的尊優低劣也不過在他一念之間。
暗星淡散,月色渺茫如輕煙。
白惜妤和慕容度正在下棋,白惜妤拿着棋子有些俏皮的一笑,“皇上,民女要是走了這裏,皇上可就全軍覆沒了。”
慕容度淡淡一笑,并不言語。
她要是走了那裏,全軍覆沒的人是她。
但是白惜妤只是佯裝往那裏伸過去,卻在落子時選了另外一個地方,她擡起眼定定地看着慕容度。
“民女不想要皇上全軍覆沒。”
慕容度放下棋子說:“不早了,你先休息,朕回去了。”
“皇上!”白惜妤叫住他,緩緩站起身來,“今晚在這裏休息吧。”
慕容度沒有答話,和她相處的十幾天來,她的心意他很明白。不過,跟她相處也只是因為內心的苦悶無處可發。
“白惜妤。”靜靜走到他身邊,抱住他說道:“從民女十一歲看見皇上來家裏迎親的那一刻,民女就發誓一定要成為皇上的女人,不論是為奴為婢,民女都心甘情願。”
她仰起頭,輕輕地吻慕容度。
慕容度推開她,“朕可以為你另找一戶好人家。”
白惜妤堅定地搖了搖頭,“姐姐要把我嫁給大将軍,但是我不願意,才會在今天晚上不顧身份和顏面地留下皇上。如果皇上不要我,那麽惜妤也不會嫁給別人。惜妤這一輩子,除了皇上,誰都不會嫁。”
這番話說得很堅決。燭光在她清亮的瞳孔裏搖曳着,慕容度沒有說話,白惜妤靜靜垂了垂睫毛說道:“惜妤知道自己比不過青妃娘娘清淡高遠,娴靜溫柔。”
“不。”慕容度打斷,“你比她好。”
白惜妤苦澀地一笑,“就算民女比青妃娘娘好一千倍,一萬倍,皇上的心裏還是只有青妃娘娘。可是就跟皇上一樣,喜歡一個人總是想要待在他身邊,無論他喜不喜歡自己。惜妤沒有別的要求,只要能待在皇上身邊就好。”
白惜妤再次踮起腳輕輕吻慕容度,慕容度卻再次制止住了她。
白惜妤低下頭抿住了唇角,靜靜地睫毛垂遮住一脈無際的悲傷。慕容度望了她一會兒,忽然抱起了她,往着床邊走去。
也許該是時候給自己一個契機忘了她。
次日清晨,白惜妤封妤妃,賜琉宮。
自從白惜妤被封妃後,皇上一連幾天都歇宿在那裏。
而靜宮中也相繼出了幾件事讓蘭兒悶悶不樂,耿耿在懷。
記得有一天,蘭兒和夏青若去往鏡湖邊作畫時,卻被守在花叢旁的宮女攔住了,說是什麽妤妃娘娘正在裏面作畫,不許任何人打攪。
蘭兒差點氣得跳腳。
那明明以前就是夏青若專用的地方,現在卻變成了什麽妤妃娘娘。
夏青若雖然并沒有說什麽,轉身就走了,可是蘭兒知道她的心裏并不是沒有感慨的。所謂風水輪流轉,在高處永遠都無法想象到低處是什麽樣子。
還有一件便是自己手上的這些寶貝。
夏青若以往給過她很多東西,她都小心地收藏起來了。但是現在,宮宮裏面的人對她們越來越不尊重,吃穿用度都比以往減低了很多。
她不得不拿首飾出來換點東西。
可是慢慢地,也開始入不敷出起來。
而那些宮人以前巴結奉承和現在不耐輕蔑的嘴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李公公,這是怎麽回事?最近幾次的香料為什麽都會冒出難聞的味道?”蘭兒朝着面前似乎有些不耐的李公公嚷道。
“蘭兒姑娘。這就是最好的熏香了。您就不要再挑了,奴才還有事,先告退了。”
“哎!”蘭兒望着李公公退去的身影不禁跺腳,“你們怎麽可以這樣?!”
蘭兒走到夏青若身邊說道:“小姐,為什麽他們這樣欺負我們?皇上不是還沒有讓你搬出靜宮嗎?你依舊是皇上最喜歡的人吶!”
夏青若輕輕撫了撫蘭兒的臉,卻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蘭兒卻很堅強的站起來,小臉上有着一絲堅持,“不管怎麽樣,蘭兒都不會讓小姐受委屈的。”
夏青若微微一笑,“傻蘭兒。”
她知道蘭兒為了她的吃穿用度,幾乎已是把自己所有的寶貝全拿出來了。那些以往都是蘭兒的心頭肉,“那些東西自己留着就好。”
蘭兒搖搖頭,“反正都是小姐送的,放在那裏也沒用,只要小姐不受委屈,蘭兒就高興。”
夏青若心中不由得感動,其實到最後,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人始終只有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