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木頭
莫子衿估計得果然沒錯，正正好好十天後，齊霜才送信回來，順帶地，也帶了一項任務回來。
“京城？陳府？”莫子衿驚訝地向齊霜問道，似乎不大相信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嗯。”齊霜點點頭，“京城二品大元陳翰墨，自駐京以來屢屢貪墨，累計已達十幾萬兩，據說往來書信都在陳府中，将這些證據偷出來，轉送朝廷，這件事兒就算成了。”
莫子衿沉吟了一下，他知道秦府如今姓陳，但也并不确信那裏住着的就是陳翰墨，于是向齊霜問道：“你可知道這個陳府的确切位置？”
“京城長街。”齊霜說道：“聽說就是原來一兵甲聞名的秦府。”
莫子衿慢慢點了點頭。
齊霜打了個呵欠接着說道：“按理說京城官員貪墨的不在少數，不過這個姓陳的年紀輕輕又行事高調，這下可好，估計是招人嫉妒了。在他這個位置，十幾萬兩可不是什麽大數目。”
莫子衿擡手打斷了齊霜的唠叨，問道：“這次的事兒，賞金有多少？”
“五千兩。”齊霜張開五指說道：“按理說，這賞金略微有些少了。”
“嗯。”莫子衿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并沒給出準确的答案，而是說道：“這事兒先不接，容我再考慮考慮。”
“成。”齊霜說道。
兩人談罷後就出了屋門，齊霜早就迫不及待地走出屋子了，因為這日院裏來了稀客。阿雪出嫁這麽久，還是第一次回到這裏來。
院中的石桌旁，阿雪坐在秦奕的對面，支着腦袋好奇地打量着他，不時還向秦奕說些話，只不過秦奕理貓都不會理她。
“和他說什麽了？”莫子衿走過去，坐在秦奕的身邊，笑眯眯地向阿雪問道。
阿雪撇着嘴嘆了口氣，恹恹說道：“說什麽都沒有用，這個人根本就不理我。”
莫子衿揪了揪秦奕懷裏白貓的耳朵，說道：“這你也不要怪他，他聽不見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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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雪張着嘴愣了愣，帶着些歉疚向莫子衿說道：“秦公子的事兒我都聽說了，我替我哥給你陪個不是。”
還沒等莫子衿答話，阿雪就拍了下石桌子站了起來，怒氣沖沖地向自己身後的齊霜說道：“齊霜，你看看的幹的好事情，把人腦子弄傷了不說，連耳朵也給弄壞了。”
齊霜垂着腦袋噤若寒蟬。
莫子衿被這兄妹二人逗樂了，拉了拉阿雪的衣角示意她坐下，說道：“秦奕本就耳聾，這不是你哥弄的，還有，哪兒有一回來就向你哥發脾氣的道理，你就一點兒不想你哥？”
“想他做什麽？”阿雪撅了撅嘴說道，眼圈兒卻紅了紅。
齊霜這下可沉不住了，忙坐在阿雪的身邊，關切地向她問道：“阿雪，你這，你這你這別哭啊，怎麽了？是不是你在婆家受欺負了？要是受欺負了你就跟哥說，哥替你出氣，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沒有。”阿雪紅着眼圈白了齊霜一眼，“沒人欺負我，什麽滿地找牙，這麽大個人了，你別動不動就惹禍行不行。”
“好好好，哥不惹禍。”齊霜舉着雙手妥協，“沒人欺負你你為什麽哭啊，跟哥說說。”
阿雪撅着嘴不說話。
“還能因為什麽？”莫子衿笑着在旁邊插了一嘴，“嫁出去那麽久了，當哥哥的也不說去瞧一眼，像話嗎？”
齊霜紅了紅臉，有些歉意地向阿雪說道：“哥以為，你還恨着哥。”
阿雪剜了齊霜一眼。
莫子衿偷偷笑笑，拄着秦奕的肩膀說道：“秦奕啊，我們走吧，再不走齊霜的臉就要紅成猴屁股了。”說罷挽着秦奕向兩人的屋裏去了，院裏獨留着阿雪和齊霜說着兄妹間的家常。
莫子衿邁進屋內後，又偷瞄了一眼才将屋門關好，一轉頭，秦奕已經繞到桌前去了。
莫子衿這兩日在教秦奕寫字，他希望秦奕還可以同以前一樣，和他說說話，說說他的想法和感受，只是寫字與識字絕非一朝一夕的功夫，好在秦奕本就是可以沉得下心的人。
“等會兒，大少爺，我先給你磨墨。”見秦奕提了桌上的筆，莫子衿忙走過去說道。
将墨汁研得均勻了，莫子衿才扶着秦奕的手潤了潤毛筆，給他在桌上鋪展了幾張紙，任他去寫，秦奕如今會寫的并不多，只是幾個簡單的常用字，以及他自己的名字而已。
起先，秦奕的字就像是蚯蚓爬爬一樣，歪歪扭扭的讓人無法辨認，不過或許是曾經練字的印象仍在，只寫了幾遍後，秦奕的字竟就像是從前一樣。
自古練字先練楷書，寫字先寫大字，秦奕的楷書又是曾經最拿手的，所以一張紙上留了大大的“秦奕”二字，筆鋒清隽。
莫子衿将秦奕寫好的那兩個字拿過來，小心地吹了吹，又舉起迎着軒窗灑進來的陽光看了看，兀自笑道：“當真好看，我倒覺得這字比你以前寫得還要好看一些。”
秦奕不知是也欣賞自己的字還是懂了莫子衿的一絲，竟望着莫子衿笑了笑，笑容淡淡的，就像現在散落在莫子衿臉上的陽光。莫子衿一時被這樣的笑容弄呆了。
不過秦奕這笑容只存在了短短幾個眨眼的功夫，這人随後就轉回頭，在硯臺中又潤了潤筆，在仍舊呆着表情的莫子衿的腦門上重重點了一筆。
莫子衿覺得腦門一涼，這才回過神來，也沒想太多就手去揩，越揩黑得就越大，滿臉滿手都是，弄得莫子衿哭笑不得，又不知怎麽去說秦奕。
秦奕倒是平靜得很，從莫子衿手上抽回那張紙，輕輕放到了一旁，繼續寫着字。
“都這樣了還不忘捉弄我。”莫子衿向認真寫着字的秦奕皺了皺鼻子，用手捂着額頭去洗臉了，洗着洗着卻自己笑了。
秦奕在桌前寫了一下午，連晚飯都沒怎麽吃，寫到了掌燈時分，才挑了一張自己最滿意的，盤着腿坐回榻上，安靜地看着，仿佛一不留神，紙上的兩個字就會化成黑蝴蝶飛跑了似的。
莫子衿下午的時候試着擾一擾秦奕，不過秦奕似乎并不吃他這一套，連頭都懶得擡，弄得莫子衿只得坐在桌前，獨自斟了兩杯酒，不時瞟着秦奕靜得像塊兒石頭一般的側臉。
秦奕轉回榻上後，莫子衿又接着瞟了幾眼，将杯盞一推，借着一點兒酒勁兒爬到秦奕的面前，不信他會總這樣不理自己，一伸腦袋，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秦奕被吻得一驚，肩膀抖了一下，伸開腿向後将身子向後竄了一下，離開莫子衿的唇後，帶着驚訝和疑惑地看着莫子衿。
“不許躲。”莫子衿不大愉快地皺了皺眉頭，向前湊着拽着秦奕的衣襟又把他拽了回來，将自己的唇再次輕輕地印了上去，慢慢摩挲着他微張的唇。
秦奕大睜着眼睛，并不知道莫子衿這是何意，只是唇上軟糯的感覺讓他覺得略微有些頭暈，又覺得身上有些熱，秦奕呆愣愣地感受着這些微妙的感覺。
莫子衿與他摩挲了半晌，也不見秦奕有什麽反應，便擡起頭來望着他，戳着他的胸膛說道：“什麽時候變成一塊兒木頭的，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秦奕現下覺得自己的唇上猛然涼了一下，正欲伸手去摸，卻被莫子衿攔住了，那只手被莫子衿擒獲，搭在了他的肩上。
秦奕皺着眉，手若即若離地扶着莫子衿的肩，不敢實實在在地落下，也不敢堂堂正正地收回。
莫子衿不死心，他不覺得秦奕連一個輕吻都不願意與他，于是莫子衿一只手撐着身子，另一只手覆着秦奕的臉，再次将唇貼了過去，不過這次的力道更大，壓得秦奕的唇都扁了下去。
秦奕被弄得急促地用鼻子喘了兩口氣，唇上軟糯的感覺變得火熱，讓他不自覺地跟着這中火熱的感覺動了動唇。
可算是覺得秦奕有了一些反應，莫子衿輕輕地笑了，随着秦奕的動作緩緩吻着他的唇，帶着一絲欣慰和一絲欣喜。
秦奕的動作有些笨拙，只會輕輕地抿一抿莫子衿的唇瓣，不過僅僅如此，莫子衿就已然滿足了，互相吻了半晌，莫子衿才擡起臉，向秦奕眨眨眼。
秦奕望了他一眼，卻垂下了頭，臉上有些燒紅，莫子衿摸了摸他的臉，又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
天兒漸漸熱了起來，秦奕身上的衣服也不多，所以順着秦奕的目光，莫子衿可以清晰地發現他的變化。
以秦奕現在的心智，并不知道自己這變化是怎麽回事，臉上的表情複雜，既有疑慮又有羞臊。
不過秦奕如今雖然不懂，莫子衿卻是清楚得很，他望着秦奕的愣了一下，然後擡起頭來看着秦奕紅得像是掉進胭脂缸裏的臉，笑意漸深。
“還行，你還不完全是塊木頭。”莫子衿笑道，而後湊到秦奕的面前，小聲地，似是耳語一般又說道：“我想你很久了。”
這話秦奕聽不見，只是垂着眼愈發神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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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天空陰雨蒙蒙的，莫子衿趴在齊霜屋門口，用力拍了拍他的門，叫道：“齊霜？”然後安靜地看着檐下的雨在外面等。
過了一會兒後，齊霜拉開木門，揉着眼睛看向莫子衿：“嗯？這一大早的怎麽了？”
莫子衿側過身子倚在門上向齊霜說道：“就是關于陳翰墨那件事，我接了，你收拾收拾東西，和我一起往京城去一趟。”
齊霜聽着這話困意消退了大半，直起身子說道：“這事兒不難辦，你交給我就行，交給我你還不放心嗎？”
莫子衿笑笑，說道：“我不是不放心你，只是我認得陳翰墨，這事兒我想親自跑一趟。”
“哦。”齊霜揉了揉腦袋，小心地繼續問道：“那，你要是走了那個秦奕怎麽辦？”
“他……”莫子衿拖着長音說道：“他留在這裏交給陵游。”
“成。”齊霜點了點頭，“那你等我一會兒，我收拾收拾東西。”
“嗯。”莫子衿拖着鼻音應道，也不往回走，就只在門口等着齊霜，其實接下陳翰墨的事還有一些原因是沒和齊霜說的，他希望再次進秦府中看看，也想知道如今的秦奕離了他一段時間後會有什麽樣的舉動。
“成了。”不大一會兒功夫，齊霜就再次從屋裏出來了，向莫子衿問道：“咱們這就走？”
“走吧。”莫子衿說道，向冒雨在院子裏練劍的陵游喚了一聲：“陵游，東西給我。”
陵游聞言摸了摸額上的雨珠，小跑着把一旁回廊中的一個包裹遞到莫子衿的手裏，問道：“你真的不去和秦公子道個別？”
“怕是說了他也不會懂。”莫子衿說道，向兩人屋子的方向瞄了一眼，接着看向陵游：“替我照顧好他，出了半點兒閃失我拿你是問。”
“哎你放心吧。”陵游嬉笑道。
莫子衿搖頭笑笑，和齊霜向矮門外走去。秦奕此時在屋裏練着字，偶爾擡頭看一看桌上懶懶趴着的白貓，并不知道院子裏發生了什麽。
出了矮門之後，莫子衿卻沒有馬上走，而是站在矮門前呆了半晌，細雨輕輕劃過他的臉頰，順着下巴滴落在地面上，濺起一朵小小的水花。
幾年前，莫子衿從秦府離開的那個晚上，他也是在秦府的門前這樣呆站了半晌，只是這次的不舍之感，卻比那一次更加強烈。
莫子衿也說不上為何，自從秦奕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以後，莫子衿竟對他更加依戀，甚至有時希望他不會再記起曾經的事情，就這樣安靜地陪在他身邊，不過他又覺得，這樣對秦奕太不公平，莫子衿低頭自嘲般笑笑，他覺得這個人無論何時都要折磨他的心緒。
齊霜陪着莫子衿這樣呆站了片刻，終于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說道：“行了，走吧，還要趕路呢。”
莫子衿又看了那扇低矮的木門兩眼，點了點頭，轉身向齊霜說道：“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