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姑父
姑父
“你等會兒開我的車回去,”韓雅把車鑰匙扔給他,“反正Nathan會來接我。”
“我有車,你忘了我那輛機車。”韓呈頓了頓,“還在你家院裏呢。”
“你說你那臺四不像的機車?別逗了好嗎,”韓雅嗤道,“我真擔心你那車會把我的兩個心肝甩到天上去。”
“那車特別穩,”韓呈不悅道,那是他最喜歡的車,“你好歹也是留過學的人,怎麽啥都不懂。”
“我對你的世界既不好奇也不想學□□之,你負責把孩子送回家,之後該哪兒涼快就哪兒待着。”
韓呈嘴角敷衍地帶了帶,眼神逐漸深邃。
回去的路上,他才想起,有一個問題已經困擾他一整天了。
“寶貝兒,”韓呈通過後視鏡瞄了眼正低頭玩玩具的小澤,“哥哥問你個事兒。”
果果正好無聊,“哥哥,你問我吧,我什麽都知道。”
小澤好像生下來就是為了和果果争寵似的,“你別問她,她除了洋娃娃啥都不知道,笨死了。”
“你才笨,”果果叫道,“爸爸上次還誇我聰明,他都沒有這樣誇過你!”
“爸爸早就誇過我一百次了,只是不告訴你!”
“騙人!那……”果果嘟起小嘴,掰了掰手指頭,“爸爸誇了我兩百次!”
“你和爸爸說話都沒超過兩百句。”
“超、超過了!”果果紅着小臉,扒着椅子撲到韓呈脖子上,嘟囔道,“爸爸就是誇過我很多很多次。。”
韓呈哭笑不得,“你現在坐好,我就承認你爸爸誇過你。”
果果得瑟地朝小澤吐了吐舌頭,一屁股重新坐了回去。
韓呈撓了撓頭發,語氣輕松,“看來你們很愛你們的爸爸啊。”
“那當然了,”小澤順口道,“他可是我爸爸呀。”
“而且爸爸可帥了,”果果興奮道,“有一次他去幼兒園看我的唱歌比賽,我同學都誇他長的特別好看,像大明星!”
“他那次明明是去看我拔河的。”小澤冷不丁道。
“是去看我唱歌的!你的拔河有什麽好看的!”
“你唱的那麽難聽,媽媽都聽不下去。”
“我唱的不難聽!爸爸說我唱的好聽!”
“難聽,就是難聽。”
果果吵不過,不一會兒淚珠子就滾出來了,“就是好聽!”
韓呈突然覺得腦門子疼得緊。
為什麽像覃禹這種對家庭,對妻兒完全不負責任的男人,還可以得到孩子這樣熱情的尊重和喜愛;一個一年到頭回家次數屈指可數的人,抱着事不關己的态度高高挂起,卻還可以得到子女這樣的擁護。
到底是孩子不懂事,還是他對于親情的理解出現了偏差。
在他看來比爛泥還要糟糕的姑姑的婚姻,難道真的如她所講,這就是她和覃禹彼此所需要的,所不願打破和改變的。
可以這樣嗎,韓呈瞳光一暗,手指下意識握緊了方向盤。
他不否認覃禹在人群中有多耀眼,不否認這個私生活混亂的男人在人前把自己裝點的有多虛僞,不否認他的實力和才華。可是這一切令人羨慕的品質,安放在覃禹身上時,總能激起韓呈心底一股異樣的沖動。
他說不明白這種感覺是什麽,如果真要通俗易懂,那大概就是。
他厭惡這個人的人品,覺得他的人品讓他不配擁有如今的地位和生活。
他想把他身上那層虛僞做作的表皮徹底扒下來,他突然想看看,他失敗時的模樣。
韓呈眼皮猛地一跳,前方的紅燈沒有看清,被迫急踩腳剎。
他揉了揉眉心,許久,自嘲地一笑。
他從什麽時候開始,竟會想琢磨覃禹了。他跟自己有什麽關系,值得浪費時間嗎,簡直閑的蛋疼。
傍晚六點,韓呈把車停在了家門口。
他掏出鑰匙開了門,小澤果果蹦跳着進了屋。
覃禹剛從浴室出來,正梳着利落的發型,披着嶄新的外套,手裏還挂着一條精美的領帶。
他怔愣片刻,在看見韓呈照樣大大咧咧地跨進屋後,臉色瞬間垮了下去。
“你怎麽又來了,”覃禹冷道,“出去,這裏不歡迎你。”
“我來不需要你的歡迎,”韓呈無所謂地笑道,“只有屋主才可以讓我出去。”
“是嗎,”覃禹微笑,“這是我的房子,除了我之外你找得到第二個房主嗎。”
“你是這裏的主人嗎?”韓呈笑了笑,“作為主人,自己的孩子想要回來睡個覺都不行,大晚上不待在屋裏還要出去鬼混,我真的看不出來你是主人。”
覃禹眼神一暗,“你別指桑罵槐,你算個什麽東西,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我的生活。”
“談不上指責,只是善意的提醒,”韓呈坐在沙發扶手處,長腿往茶幾哐得一擲,皮鞋邊緣在摩擦中發出刺耳的聲響,
“今天下午你忙着為了飯局梳妝打扮的時候,我陪着他們去吃了飯,逛了街,買了玩具和衣服,最後安全将他們送回到你的身邊,”他摸了摸小澤的頭,聲音漸沉,
“而這些事情,本該是你來做的。”
覃禹盯着他,心髒一緊,莫名的一陣發慌。
他看了看兩個孩子紅撲撲的小臉,望着自己時水亮的眼睛,小嘴興奮地吧嗒個沒完,想拽他的衣袖,卻由于身高不夠只能固執地抱着他的腿。
覃禹如炬的目光悄悄收斂了起來,他看着如此黏自己的孩子,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抱抱他們。
從在醫院的嬰兒室見到他們的第一眼,他從來沒親手抱過。
他想起自己第二次見到他們,小澤在保姆的懷裏,喊了他爸爸。
聽說,孩子是先學會叫爸爸的,先學會認可他這個一年只回兩三次家的人。
覃禹的手不動聲色地在袖子裏收緊,忍住心頭突然湧起的難過。
回憶真不是個好東西,他想,總是逼着他袒露心扉。
韓呈的視線看似停留在小澤和果果身上,實則一直逡巡于覃禹。他試圖想找到一些什麽,盡管并不抱希望。
覃禹稍微偏過頭,拿起沙發上的包,從裏面又掏出了那沓支票,首頁邊角還殘留着未撕盡的痕跡,是昨晚打發韓呈時胡亂拽了一張。
韓呈的眉頭越擰越深。
覃禹低着頭,快速地在支票上寫了個數,像昨晚一樣,輕飄飄地扔到韓呈臉上,
“這是你今天的辛苦費,感謝你幫我陪了他們。”
韓呈目光越發陰沉,凜人的盛氣加熱了他的呼吸。
“不夠?”覃禹輕聲道,索性直接把整整一沓子支票甩給他,“自己填,好了去銀行兌現,別再來煩我。”
他拉過倆孩子的手,蹲下身,溫柔地擁抱了一下,“爸爸現在有點事要處理,你們先上樓好嗎,爸爸在房裏買了你們最喜歡吃的蛋糕。”
“好,爸爸,你等會兒過來陪我們一起吃蛋糕好嗎,”果果撒嬌道,“我把我最愛的大草莓留給你。”
“我、我也會!”小澤說,“我把我最愛的芒果也留給爸爸。”
“真乖,”覃禹照着他們的臉頰一人親了一口,“快去吧。”
孩子上樓後,覃禹沉默地盯着無人的樓梯發了會兒呆。
回過神,發現韓呈仍然坐在那兒巋然不動,“你怎麽還不走。”
韓呈深吸一口氣,揚起臉,張揚而不善的笑容,“你還打算去飯局嗎。”
覃禹煩躁道,“這到底跟你有什麽關系。”他想不明白,怎麽還會有用錢都打發不了的人。這樣一比,韓雅簡直省心多了。
“我要你今晚留下來陪他們。”韓呈目光灼灼,一字一頓。
“這是我的家事,不需要你指手畫腳,”覃禹指着大門,“出去。”
“你不答應我就不走,”韓呈向後往沙發一倒,擡起腿,用髒兮兮的鞋底去蹭覃禹的西裝褲,
“反正我也沒啥事兒,我今晚就在家盯着你,不讓你去應酬。”
覃禹被氣笑了,他嫌惡地抓住韓呈的腳踝,用力往旁邊一別,“你以為我不會叫警察是嗎,你這算私闖民宅。”
“哦,那你叫吧,”韓呈一笑,“姑父。”
覃禹咬牙切齒,“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說了,你這個大老板怎麽聽不懂人話呢,”韓呈說,“你走了,小澤他們怎麽辦,今晚你就老老實實盡盡做父親的責任,我這是在幫你積德,免得你死後連個掃墓的都沒有。”
“謝謝,我死後的事無須你操心,管好自己就行,”覃禹想了想,
“你要願意待着,那就待着好了,”他理了理領帶,“我走了,麻煩你幫我照顧他們。”
韓呈一怔,眼見他真的往門口走去,心中破口大罵。
我操他媽的,怎麽會有這種人渣。
他一個挺身從沙發裏跳起來,搶在覃禹身前,跟堵牆似的攔住了他。
覃禹看着他高大的身軀幾乎完全把自己籠罩在陰影裏,一陣心慌,這種被壓迫的感覺讓他相當不舒服。
“你做什麽?”覃禹硬聲命令,“讓開。”
韓呈眼底森然,突然右腿往覃禹膝蓋一勾,手臂抱着他的腰,在他整個人猝不及防往下滑時,一把将人提了起來扔倒在沙發裏。
速度之快,用力之猛直接讓覃禹懵了。等他從頭暈眼花中回過神時,韓呈整個人完全壓在他的身上,一只手墊着他的後腦勺,另一只手緊緊地抱着他的腰。
這個詭異的姿勢。
韓呈滿眼冰霜,呼吸卻急促而紊亂,撲灑在覃禹臉上,竟染紅了他的耳根。
覃禹突然就想起昨晚發生過似曾相識的一幕,當時倆人都很尴尬,尤其當那方面事情,暴露在一個你完全厭惡的人面前。
只是現在,覃禹自己倒是啥感覺沒有,因為他發現,自己對于韓呈的讨厭程度完全克服了他華而不實的外表帶來的欺騙。
可他又茫然地發現,韓呈的反應有點異樣。
覃禹暗暗心驚的同時,心底升起一股排斥的恐懼。
韓呈顯然也發現了,他眼裏的冰霜逐漸消融,反倒閃過一抹無措。
“我、你……”韓呈張口結舌,臉都憋紅了,“我不是……”
“……”覃禹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老子管你是不是,是也別來煩我就行。
“那你這樣壓着我是幾個意思,”覃禹冷聲道,頭往韓呈的掌心蹭了蹭,他卻沒意識到。
“……”韓呈握着他的腰的手不知怎麽的,僵在那裏不想放開,“我說了,讓你留下來陪孩子。”
覃禹滿臉的不耐煩,“我告訴你臭小子,”他指着韓呈的鼻梁,“我只能接受有好感的,和我性向一樣的年輕漂亮的成熟男性,對我,不,和我做這種暧昧不明的動作。”
“你,一我沒好感,二性向不同,三不成熟,”覃禹輕佻地拍了拍他的臉,
“所以請你起來,不要讓我們彼此都覺得隔應。”
“狗嘴吐不出象牙,”韓呈感覺臨頭一盆冷水,“我這麽好的條件,找你這種老男人是在擡舉你了,真當別人都上趕着巴結你。”
“不好意思,你姑姑就是上趕着巴結我這種老男人,”覃禹勾唇,“由此可見你們家族的眼界和審美,也就不過如此。可別輕易瞧不起。”
韓呈盯着他說:“那你跟她離婚吧。”
“什麽?”覃禹冷酷地說,“我和你姑姑這麽多年都是各玩兒各的,相安無事,只要她不提,為了孩子,我不介意養她一輩子。”
“我介意。”
覃禹眯起眼睛:“跟你有個屁的關系。”
“因為我發現……”韓呈身體前傾,一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你這種人,一般人拿不住。”
“所以呢?”
“所以很有趣,充滿了挑戰。”韓呈勾唇一笑,“我很喜歡。”
覃禹拍開了他的手:“有病。”
他站起身,徑直往門外走去,經過韓呈身邊時,涼涼說道:“你這種毛頭小子,在我面前省省吧。”
韓呈怒極反笑,“我怎麽覺得你特別欠呢。”
覃禹神情一變,“你說什麽。”
“我說,”韓呈的手指在他的腰間打了個轉,低下頭,視線描繪着他的嘴唇,
“你這種人,只有上一頓,才會老實,學會怎麽說話。”
“年齡不大口氣倒不小,”覃禹瞳孔一縮,眼睛一眯,“你要是敢,我有一百種方法教教你重新做人。”
“是嗎?”韓呈邪氣地笑道,舔了舔嘴唇,手指收攏,猛然掐了把他的腰,
“我還真想領教領教。”
覃禹疼得身子差點兒彈起來,橫眉盯着韓呈,“不要臉。”
“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覃禹覺得自己所有的修養可以随時在這個痞子面前崩裂,
他粗聲道,“你還要在我身上賴到什麽時候。”
韓呈一怔,發現自己整個人不斷往覃禹身上拱。
覃禹感到一陣不舒服。
“趕緊起來,”他罵道,“惡不惡心。”
“你才惡心,”韓呈叫了句,突然眼睛一亮,手鬼鬼祟祟地朝覃禹臉上探去。
然後一把掐住了他的臉。
靠這死小鬼竟敢捏他的臉!?覃禹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你有病嗎。”
“姑父。”韓呈眼珠子圓溜溜轉了好幾圈,“我發現你皮膚保養的不錯,細皮嫩肉的。還挺白。”
“……”覃禹呵呵道,“要是買不起面膜,我可以幫你買。”
韓呈嫌棄地啧了一聲,“你也太騷包了吧。”
“比不過你現在的行為,”覃禹扣着他的手腕扔開他的手,“下去!”
韓呈意猶未盡地收回眼神,撇撇嘴,扒着他的肩膀,“那你今晚留在家。”
覃禹重複了一句,“你起來。”
“你留在家。”韓呈又重複。
“……”覃禹嘆了口氣,“我出去買點兒菜,這樣行了吧。不然晚上四個人喝西北風嗎。”
韓呈眨了眨眼,“四個?你不趕我走了。”
“……”覃禹同樣眨了眨眼,“哦,三個。”
“……”韓呈不滿地堵了耳朵,“反正我不走,我得監督你。”
“你一個晚輩這樣跟長輩說話,”覃禹笑道,“家裏人沒教你教養。”
“我發現你每次罵人都非常不道德,”韓呈從他身上下去,“你這種,老天不收拾你,自然會派人來收拾。”
“我希望你先收拾收拾趕緊離開,”覃禹打了個哈欠,怎麽跟這種小屁孩兒說話這麽累,“看着就煩。”
韓呈嘁了一聲,踢了腳地上大大小小一堆購物袋,“送你的禮物,謝謝你收留我。”
覃禹自下而上打量了他一番,又想起他的那輛機車。
其實他心底蠻喜歡那輛車,也認同韓呈的審美和品味,加上他本來也長相俊美,打扮更是不落俗套,這些帶着新潮的個性,他本以為自己無法接受,可當這些放在韓呈身上時,竟有一種和諧的美感,足夠讓他賞心悅目。
當然,除了人品。
于是覃禹不走心地調侃道,“就你那幼稚的審美能買到什麽好東西。”
韓呈只是深深一笑,“看看呗,我給你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