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威脅
威脅
他心跳不停地往上蹿,眼珠子快要瞪出來,眼睫卻由于害怕顫抖不止。
覃禹手指慌亂地把那張照片疊到最後,接着看到幾張類似的,分別是被殘忍割下的人體器官。
直到最後一張,覃禹差點兒雙腿一軟,朝地面筆直跪下去。
那是學校門口,他的兩個孩子,手牽着手,和同學有說有笑地走出校門。
覃禹瞳孔緊縮,一種徹骨的寒冷冰凍住他的神經,仿佛還夾帶惡鬼的怨怒,脖子好像被一雙只剩白骨的手死死掐住,窒息的驚恐。
除了照片,還有一張便條紙。上面用從報刊标題剪裁下的大字符粘貼成了短短五個字:華楚,望角門。
覃禹眯起眼睛,頭腦刮起一陣風暴。
幾秒後,他眼睛陡然放大,絲絲涼氣從他打戰的牙齒裏滲出。
韓呈随便瞅了他一眼,立刻發現不對勁兒。
他走過去,在覃禹恍惚之際搶過他手裏的紙條,自言自語,“望角門?什麽啊這是?”
覃禹身體猛地顫抖一下,他回過神,在韓呈滿腹疑問地要去拿他手裏的相片時,心弦一繃,一把推開韓呈。
他拿起打火機,找到垃圾桶,像塊木頭一般僵在那裏,眼睜睜地看着手裏所有的照片在火光裏化為灰燼。
只是這灰燼再沒消散,它們鑽進覃禹的心髒,像毒蟲一般嗜咬着他的理智。
韓呈眼睛一暗,看了眼火光中黑色的痕跡,又看見覃禹死死攥着打火機,發青的手指,最後,視線停留在他空蕩得看不出情緒的臉上。
他腳步無聲地走過去,聲音極輕,音線卻很重,“照片裏是什麽?”
覃禹緩過神,韓呈靠得他很近,才聽見拼命壓抑的呼吸,“沒什麽,公司一點兒廢舊的材料,沒什麽用。”
韓呈把紙條還給他,“你臉色不太好,有人威脅你嗎?”
“照片裏是誰,”他繼續說,“他們為什麽威脅你?”
覃禹心髒一怵,随即咬住了嘴唇。
“說了沒有,”他偏過頭,裝作疲倦地打了個哈欠,“我突然很困,先睡覺了。”
韓呈靜靜地盯着他,拳頭越收越緊。
覃禹心神早已自亂,此時也顧不上他,只是倉促着腳步往樓上走。
韓呈突然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力道堅固如鐵。
覃禹回過頭,目光始終不集中,“有事嗎?”
韓呈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時候,像黑鷹的利喙,在他的身上往深處挖鑿。
只聽他低聲道,“你牛奶忘喝了。”
“……”覃禹想起,自從韓呈搬來一起住,為了給他補充營養,每晚睡前都強迫自己喝牛奶。本來他也養成這個習慣了,只是今天。
覃禹抓了抓頭發,輕輕掰開他的手。
韓呈收了胳膊,“餐桌上。”
覃禹頂着張青白的臉,越過他身側,看到餐桌上的杯子,想也沒想就一口悶了。
他胡亂抹了下嘴,“謝謝,晚安。”
韓呈盯着他離開的背影,眼眸昏暗,瞳色漆黑一片。
他拿起方才覃禹的杯子,仰起頭,喝盡了最後一口,橙汁。
覃禹鑽進卧室,直接反鎖了門。他慌亂地拿起手機,給韓雅打了個電話。
韓雅接通後,“喂。”
“小澤和果果呢?”覃禹聲音發抖。
韓雅被他突如其來的低吼一怔,“屋裏睡覺呢,怎麽了。”
“你過去看看。”覃禹在屋裏來回踱着腳步,“快去啊。”
“……知道了,”韓雅無奈起身。覃禹聽到她趿着拖鞋,步伐散漫,“是不是想孩子了,小呈不是說明天接他們,”她打了個哈欠,“和你一起吃飯嘛。”
韓雅輕輕推開孩子們房間的門,借着走廊的暗光,看見了床上熟睡的寶寶。
“都睡着啦,”她重新退出來,放低聲音,“你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覃禹一屁股癱在床上,人直直地倒下去,抹了把脖子上的冷汗,用胳膊遮住了眼。
“怎麽啦,”韓雅想了想,“你是不是真有什麽急事兒?”
覃禹僵了僵嘴角,“沒事兒,只是想他們了。”
韓雅笑了笑,“你早點休息,睡一覺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今天小呈給他倆打電話,說要和爸爸一起吃飯,你不知道他們開心的呀,”她繼續說,“電話筒倆孩子搶的誰也不讓誰,最後我爸實在看不下去才……”
韓雅說到這兒,聲音一卡,笑意收了收,“反正,明天好好陪陪他們。”
“明天別讓他們去學校了,”覃禹嚴肅道,“明晚不出去吃飯,家裏留幾個大人,我上次找的那個男管家,讓他明天好好照顧他們,這幾天別出門了。”
韓雅一愣,“為什麽?”
“別問這麽多,”覃禹揉了揉額頭,“反正最近就在家,盡量哪兒也別去。”
“……”韓雅嘆口氣,“行吧。”
覃禹挂了電話,胸腔依舊打鼓似的,心跳震得他頭暈。
漸漸地,他頭腦越來越清晰,眼前浮現出一抹塵封心底的畫面。
一年前,他看中了北京CBD的一座貿易大廈,有心想要拿下。正巧那時行業內正在舉行競标,參與者絡繹不絕,他也不敢停滞,生怕落後。
那一期同臺競争的企業裏,還有一個他十分熟悉的公司,華楚天地。
在這之前,他和華楚,一直是合作關系。這種關系大概持續了半年,在這半年裏,覃禹發現了問題。
這家公司歷史不新,覃禹當初選擇合作,是因為前董事長兢兢業業的作風和優秀的資源。加上又是前輩,彼此認可與欣賞,便抱着謙虛學習的态度,拿下了三年的合約。
只是,沒過幾個月,那位前董事突然因病逝世。他唯一的兒子,也就是現在集團的大當家,匆匆舉辦了葬禮,招開了記者會,理所當然地繼承了父親的股份,成為和覃禹合作的“新的”合夥人。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只是那位新董事長的火,不僅對內,而且對外。
很快,覃禹收到了華楚的消息,提出重新制定利益分割比例,不僅要求由原本□□改為七三,更是大言不慚,命令慶達降低收購價,而且是只對華楚降低。
針對這種變相的壟斷和壓榨,覃禹一面感慨他過于年輕,實力撐不住野心,一面展開了私下調查。說實話,他有些懷疑前董事病逝的真正原因。
最後,覃禹經由各種人脈,了解到這個新董事是個名副其實的纨绔子弟。他終日游手好閑,□□嗜賭,不僅敗光了父親留給他的家産,還搞垮了手裏好幾個子公司和項目,現在早已負債累累。據說,他父親完全是被他氣得血壓飙升,腦溢血急發而猝死。
覃禹這才想通,華楚重新提出利益分配,應該是那個敗家子想拿更多的錢去填補自己欠的外債。
他當然不會任人魚肉。只是沒想到,自己還沒說解約撤資,華楚竟主動提前一步派律師過來游說。
覃禹當時沒想那麽多,溝通并計算過具體得失後,他潇灑離開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對于要不回來的損利,他不是不想計較,只是每每想起前董事,确是深有遺憾,只當是敬的最後一點恩意。
重新見到華楚,已是在這座摩天大樓的競标舞臺上。
結局似注定,又好像反轉得生疑。
華楚最終拿下了大樓,嘩然喝彩交錯呼應。覃禹疑惑不解,直到他看見結束典禮裏,走到臺前為那人遞上花束的,滿眼癡情款款的女人後,全都明白了。
那女人他在後臺見過一面,這次舉辦招标會的房産商的千金。
覃禹在心裏冷笑。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個可以輕易妥協的人,尤其,讓他像這樣一個垃圾讓步,他會覺得尤其掉了身價。
相反,他不僅不假裝善良,他還要實打實扮演惡人。對于金錢,他可以慷慨解囊,也可以锱铢必較,關鍵是看對着什麽人。
華楚在和他合作時,挖牆擠縫地貪小便宜,人員物資偷工減料,明顯疏漏視而不見。這所有的問題,覃禹當初看在眼裏,記在心裏,拿着一紙合約勉強撐臉面,咬牙切齒只有自己知道。
可惜,他不是會把牙嚼碎,往自己肚子咽的人。
如今,華楚拿到了那座摩天大廈,覃禹不甘心。他利用之前合作時存起來的關于華楚的種種問題資料,包括拖欠款項,人員缺失,哪些項目沒正式過政府那關,哪些財源不夠明細,他全部讓會計統計得一清二楚。
同時,他甚至暗地得到一手猛料。那位年輕的董事長,在拿下大廈後,瞞着所有股東和員工,為了償還虧欠地下錢莊的數億巨款,将大廈抵押。
覃禹也是絲毫不手軟。他很快把消息放了出去。沒過一晚,各大新聞媒體的關注點紛紛集中。
大廈股東們自然不願意,聯合起來要趕那個董事長下臺。事情越鬧越大,多重壓力下,那個年輕人選擇了跳樓自盡。
覃禹當時就被吓了一跳。他确實有意讓警方介入調查,一場牢獄之災作為懲罰便是極致。正好,他也希望重新獲得機會,第二次競争大廈。
可是現在人死了。他突然就開始後悔,他沒想過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商業角逐中的劊子手,持槍者。他是心狠手辣,但他從沒想過讓對方拿命償還。
從此,這件事在他心裏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他總想着,如果不是他,那個人也許不會死。他還這麽年輕,三十歲都不到,也不知道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小孩,卻就這樣消失在世界上。他是看不慣他,可他沒想過讓他。
覃禹最終放棄了那座樓,畢竟血光之災,一夜之間,那座大廈竟無人問津,門可羅雀之态令人扼腕。
後來的整整一個月,他沒有一個夜晚睡過好覺。偶爾午夜夢回,他仿佛還能看見手裏的鮮血,不是自己的,是那個人的。
這種愧疚和悔恨像一把無形的刀,是真正的殺人不見血,剜完他的心口,又拿針線一點點縫上。
現在,他好不容易暫時忘記此事,選擇封存記憶,這件突如其來的快遞,恍若重新讓他堕入夢魇。
覃禹不敢關燈,側躺在床,拿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卻越發覺得寒冷。
是和那個人有關系的某個人,要回來報複他了嗎。覃禹手指掐着床單。
他決定明天一早去公司,好好重新調查那件墜樓案。他更不能讓自己的家人受到牽連。孩子的照片寄過來,目的顯而易見。那些血淋淋的人體器官的圖片,肯定就是警告。
有個躲在暗處的人在說:如果你不引起重視,那麽那些被切下來的耳朵,鼻子,以後就會是你的孩子的。
覃禹痛苦地閉上眼睛。
這一刻,他突然希望自己只是孤單一人活在世上。沒有家人,沒有孩子,沒有他真正牽挂的,別人就抓不到把柄脅迫他。
他願意贖清罪惡,但他不願它無端降臨在無辜的人身上,尤其是他最在乎的。
人生沒有返程的車票,筆直地走到頭,道路卻曲折得看不見北。怎麽會不讓人絕望。
時鐘的擺錘如同無休止的音符。
暗夜無邊,孤燈難持。
身後傳來輕微的動靜,床的另一邊,靠近一個人。
韓呈鑽進他的被子,一雙胳膊帶着溫熱摟住了他的腰。
覃禹本來就害怕,此時身體猛地一抖,差點彈了起來。
韓呈把頭靠在他的後頸,閉着眼,感到他的顫抖,手臂更加緊緊地抱着他。
覃禹僵了一會兒,脖子重新緩緩軟了下去,“你怎麽進來的?”
“備用鑰匙。”韓呈輕聲道,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我要是不來,你怕是一晚上也睡不着了。”
“……”覃禹眉毛低垂下來,目光空洞地望着房間一角,“你知道多少了?”
韓呈閉着眼,“什麽?”
覃禹苦笑道,“依你的性子,不去調查調查,不會罷休的。”
韓呈半睜開眼,嘴角微微上揚,“是你表現得太讓我擔心。”
覃禹想了想,“你別摻和進來了。”
“你要真想幫我,”他說,“後面幾天幫我去韓雅那裏照顧她們,保護她們,可以嗎?”
“她們不會有事的,”韓呈聲音沉穩,“我也不會讓你有事。”
覃禹嘆了口氣,眉宇間盡是擔憂。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公司,”韓呈說,“我幫你解決。”
“不必了,”覃禹說,“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你別讓我更加愧疚。”
“保護不好你我才會愧疚,”韓呈說,“那我成什麽了,我還是你男人嗎?”
覃禹臉往枕頭裏一埋,順手揪了下他的手,“什麽我的男人?”
韓呈掐了把他的腰,“身子轉過來。”
“幹什麽啊?”覃禹小聲說。
“讓你轉你就轉,”韓呈啧了句,扭着他的肩把人掰了過來。
覃禹下意識要推開,卻被他正面抱得更加順手,“看着我的眼睛。”
覃禹愣道,“什麽。”
“讓你好好看,”韓呈眼神明亮,“你看到什麽了?”
覃禹眨了眨眼,“我自己。”
“……”韓呈低聲叫道,“自信,實力,懂不懂!”
“……”覃禹笑出聲。
“你還笑,”韓呈撓他癢癢,“我要強力譴責你看問題過于表面的行為。只看到我優秀的外表,看不見我內在的氣質。”
覃禹邊笑邊躲着他的手,“看得見,全都看見了,你別鬧。”
韓呈看着他終于明朗些的雙眸和含笑的唇角,心頭一暖,溫柔地吻了上去。
覃禹怔了一秒,随即身體軟在他的懷裏,回應了他專注的投入。
唇齒間熱切,目光中溫和。
韓呈撫摸着他的背,眼神給人一種很踏實的感覺,“睡吧。”
那晚,覃禹也不知道幾點睡着的。只是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緊緊挂在韓呈身上,胳膊環着他的脖子,腦袋蹭着他的胸膛,整個人幾乎貼在他身上。
“……”
覃禹反應過來,差點兒從床上滾下去。他睡覺從沒有抱着什麽的習慣,怎麽就抱着韓呈過了一夜。
太尴尬了。
他一有動靜,韓呈立刻醒了。醒了後就含笑望着他,目光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