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勾心
勾心
方競一本正經,“我扶着你啊,不然你早就摔了。”
“謝謝,”覃禹掐着他的手腕,硬生生甩開,漠然道,“摔了也不會找你碰瓷兒。”
“我不是擔心這個,”方競頓了下,突然輕笑,“再說,你找我碰瓷兒,我也沒意見啊。”
覃禹真的沒話說了,只是沉默下來後,某些不被注意的聲音,悄然放大。
他聽見耳畔溫熱的呼吸,以及近在咫尺隐約有些急促的心跳。
他一怔,手下意識動了動,這才發現,他剛才一直以為自己扶着電梯,可是電梯不會有溫度,那麽現在觸感上的微熱來自于……
覃禹在一片漆黑中睜大眼睛,想也沒想手指狠狠一擰。
“我靠,”身邊一聲短促的哀嚎,“你他媽揪我幹嘛!”
“……”覃禹吓得身體一彈,掏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扶着的,是方競的肩膀,而他站的位置,緊貼着方競的胸膛。那個被他揮掉的手,保持在距離他的腰約五公分的地方,就像防止他再次摔出去似的。
“……”覃禹讪了讪,拿手電筒的光筆直地照着方競,“你還好吧?”
“你想把我照瞎嗎?審犯人啊,”方競又嚎了句,“你扶着我你還掐我,恩将仇報。”
“……”覃禹一愣,放下手機,不可思議地打量着他,又看了看自己,趕緊站得遠了些,拉開一段距離。
“對不起,”他想了想,“我不是故意的,我以為你……”
“以為我占你便宜嗎?”方競捏着自己的肩膀,斜了他一眼。
“我沒這麽想。”覃禹臉色不自然地扭過頭。
方競繼續揉着肩,靠在電梯上,“站這麽遠幹什麽?過來。”
覃禹蹙眉,腳步又往後挪了挪,“站這麽近幹什麽?”
“……”方競眼底一抹複雜,過了幾秒,突兀地笑出聲。
“看樣子,韓呈把你看得很緊嘛?”他戲谑道,眉眼輕佻,自顧點了點頭,“不過能夠理解,看見你,我能理解他的做法。”
“……”覃禹臉色微僵,他以為是自己想多了,這種不協調的怪異感。
“那天送你回去,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都打不通,”方競随意道,“你換手機了?”
“嗯?你給我打電話了?”覃禹一愣,“我沒接到。”
方競先是有點懵,随後眼珠轉了轉,眉角一勾,嘴唇嚅了嚅。
“沒什麽,”他故意嘆了口氣,“可能韓呈把我的號碼拉黑了。”
覃禹掏出手機,正準備打開通訊錄查一下,突然想起他根本沒存方競的號碼。
方競平靜地看着他的動作慢慢停下,“你沒存,我的名片你也沒看,是嗎?”
“名片我看了,”覃禹頓了頓,“手機號是我忘了。”
方競盯着他好一會兒,淡笑道,“沒關系,你不存是對的。不然韓呈也不會安心。”
“安心?”覃禹問,“安什麽心?”
方競聳聳肩,“Nothing。”
覃禹也懶得管這麽多,“反正你跟韓呈再怎麽說也是大學同學,你們是一輩人,我還是不多嘴了。”
方競笑了笑,“你真的沒有好奇過嗎?當你聽安迪說想把我和韓呈湊成一對的時候,是不是挺想打我的?”
“那倒沒有,如果真是那樣,只能說我會心理上排斥你,因為在愛情裏我們不會是朋友。”
方競點點頭,“那你現在呢?你現在與我的相處方式,讓我感覺不到,你所說的排斥。”
“因為你不是解釋了你不知情嗎?”覃禹說,“既然這樣,你就是韓呈的朋友,那也是……”
他話一收,不好意思地笑道,“如果你願意,你也是我的朋友。”
方競怔怔地看着他,眯起眼睛。
覃禹笑道,“我如果說的不合你意,你就當我随口說的。”
“我只是好奇,”方競似笑非笑,“咱倆見了兩次面,每次幾乎都吵了架,就這,我以為你其實挺讨厭我的。”
覃禹眨了眨眼,沒忍住笑出聲。
“笑什麽?”方競抿了抿嘴,“怎麽,你不會真的讨厭我吧?”
“也就你們這種小孩兒,把吵架弄得跟打仗似的,”覃禹搖搖頭,目光飄散,頭貼在牆上,“其實有時候,真正會和你吵架的人,反倒是把話都說開了,大家心裏沒有芥蒂,相處起來很純粹。”
“真正的打仗那是在生意場和官場上,明人都說暗話,表面上和和氣氣,背地裏互相捅刀子。”
他陷入回憶,腦海裏浮現出韓呈的臉,唇角牽起,“所以,能有個人願意陪你吵架,至少說明他主動和你坦誠相待。步入社會越久,越會發現,能不動腦筋地陪着說上幾句廢話的人,太少了。”
方競沉默地望了他一會兒,眼神愈發深邃。
“所以呢,”他輕聲道,“這就是你為什麽喜歡韓呈?因為他和你坦誠相待,他對你沒有算計,他願意陪着你聊廢話逗你開心。”
“差不多,”覃禹嘆道,“從來都是說的容易做的難,坦誠這回事,包括我自己,都很難做到。”
“那你覺得我呢?”方競說,“你把我當朋友,我挺高興的,雖然我猜,是看在韓呈的面子上。”
“說話陰陽怪氣,什麽面子不面子,”覃禹笑道,“你不是他朋友嗎?物以類聚,你也差不到哪兒去。”
方競臉色複雜地看着他,聲音漸低,“你對韓呈,真的很信任。”他将信任二字咬得極重。
覃禹還想說什麽,突然手機響了。
他看見韓呈的名字,遲遲沒摁下去。
方競問他,“幹嘛不接?”
覃禹想了想,猶豫地接通了,“喂。”
韓呈淡道,“你在哪兒?”
“我在上班,”他發現方競睜大了眼睛,立刻做了個讓他閉嘴的手勢,“辦公室。”
那邊停了幾秒,“我今天下班早,去接你,咱們出去吃晚飯。”
“……”覃禹一懵,“不用,我、我今晚,今晚有個會要開,改天吃吧。”
“不吃飯怎麽行?”韓呈說,“我給你送過去,待會兒我去飯店打個包。”
“不用不用,”覃禹說,“我、我今天想吃你做的菜,就那個,紅燒帶魚,你再給我做一次吧。”
“也行,”韓呈說,“那我回家等你。”
“好。”
覃禹急匆匆挂了電話。
方競皺眉,“你為什麽不告訴他你來了事務所?”
“依他的性格,他要知道我被困電梯裏,肯定着急得亂穿馬路,”覃禹自我認同道,“所以還是不說了。”
“而且……”他摸了摸包,想起他和韓雅準備離婚的事,“有些問題,我還沒處理好,暫時就不告訴他了。”
方競面色如常,只是眼光在鑽進他的微動作時,眉頭自然蹙起。
“其實……還有個原因,”覃禹看向方競。
方競疑惑地看着他。
韓呈幾天前才警告他不要和方競聯系,雖然這次遇見純屬偶然,但是客觀總是容易輕易被主觀轉變成,必然。
覃禹好奇地打量着他,“你做了什麽惹韓呈不高興了,你們吵架了?”
“……”方競哈哈兩聲,“什麽叫我惹他不高興,不帶你這樣護短的。”
“我這人就是護短。”覃禹挑挑眉。
這時,電梯內恢複明亮,數字開始重新變化,緩緩上升。
覃禹見他摁了二十五樓,“你也是有案子需要辦理嗎?”
“是我在海澱盤的一個工作室,前段時間和裝飾公司鬧了點兒不愉快,”電梯到達二十樓,方競揚揚下巴,“有空再聊。”
電梯門緩緩打開。
下一秒,覃禹整個人僵在那裏。方競随意一瞟,目光定住。
門外,韓呈站在那裏,像座冰雕一樣,臉色陰沉,緊緊地盯着覃禹。
“你……”覃禹瞪大了眼睛。
韓呈望着他,寒聲道,“你的辦公室什麽時候搬到電梯裏來了。”
方競漸漸皺起了眉。
“我……”覃禹腳步滞在那裏,面對韓呈滿臉令人發怵的涼意,那一步,就怎麽也邁不出去了。
“我今天有事,來找薛律師。”覃禹深吸口氣,“不好意思,因為電梯出了故障,我怕你擔心所以才沒告訴你。”
“你覺得我擔心的只有電梯故障嗎?”韓呈一字一句,他看了眼方競,拳頭收攏。
覃禹還沒說話,方競低頭磨着手指甲,沉聲道,“他來找律師談案子,我來找合夥人處理糾紛,碰巧遇到了,打了聲招呼,就這麽回事兒。”
“有的人心理活動不要太多,強行給自己加戲,沒什麽意思。”
韓呈神情冰冷,嘴角僵硬,“有的人也不能太不要臉,當小偷當慣了,別人的東西,什麽都敢搶。”
“那也要看你拿不拿得穩,”方競挑眉微笑,“自己沒本事,就不要怪別人趁虛而入。”
“你也知道是趁虛而入,”韓呈眯起眼睛,“不想別人把你想的肮髒,自己的行為首先得檢點。”
覃禹聽出了些什麽,但他覺得很荒唐。
方競沖覃禹笑道,“Relax,這是我們之間打招呼的方式。”
韓呈恨不得把他那雙猥瑣的眼睛挖出來。
他拽着覃禹的胳膊,硬聲道,“跟我回家。”
覃禹拖住他,另一只手抓着包,“我約了薛律師談事。”
韓呈直接箍着他的腰把人帶走了。
“韓呈!”覃禹暗暗用力去掰他的手,同時又要注意形象,不敢惹出太大動靜,“你放手,跟你說了我還有事兒。”
韓呈打開車門,粗魯地把他往裏面一塞。
覃禹頭碰到了車門頂,疼得他半天沒緩過來。等他準備下去時,韓呈把車門鎖了。
他擰眉看向坐進駕駛座的韓呈,“車門打開。”
韓呈沒理他,猛踩油門,車子突然飛了出去。
“……我還沒系安全帶!”
*
到家後,韓呈抱着他,直接往卧室床上一摔。
“解釋。”他鎖上卧室門,站在床邊,臉色鐵青,聲音淩厲。
覃禹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眉宇浮現愠怒,“你到底讓我解釋什麽?”
“在車上我都跟你說清楚了,我來找薛律師碰巧遇見他,就這樣,還是說你想聽什麽,你希望聽到什麽?”
韓呈胳膊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覺得我會相信你們只是剛好碰見,如果是你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要說你在上班,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和他在一起?”
“不是你說不想我和他見面,我不是怕惹你不高興嗎?”
“那你瞞着我和他見面我就高興了,”韓呈瞪着他,審視道,“你倆在電梯裏做什麽了?”
“……”覃禹恨不得甩他一耳光,“你這說的什麽話,我們能做什麽!”
“我哪兒知道,”韓呈冷笑,他覺得自己可能氣糊塗了,“你這麽會勾人,誰知道背着我做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
“……”覃禹臉色一變。
“你說什麽?”他不敢相信地看着他,慢慢站起身。
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那日晚餐安迪的話仿佛重回耳朵。
韓呈反應過來,立刻噤了聲,偏過頭去。
覃禹走到他面前,趁他沒回神時,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韓呈轉過臉,嘴角一抽,瞳孔一縮,“你還敢打我?”
“你不該打嗎?”覃禹氣得渾身發涼,一把推開他就要往外走。
韓呈暗罵一聲,從背後死死地箍着他的腰,“話沒說清楚就敢走!”
“沒有說的必要,”覃禹冷道,用力掙紮,“方競沒說錯,你自己思想陰暗,就把別人都想的跟你一樣。”
“你聽他的話,”韓呈扣着他的腰,“你們才見了幾次,你這麽相信他,你們好到這種程度了嗎?你是不是覺得他不錯,在比較中,發現其實他比我更好,然後已經開始假借律師事務所為由,偷偷聯系,等到時機成熟時,直接把我踹了?!”
他怒吼道,“是不是?”
“你胡說什麽!”覃禹心髒一緊,“這麽久了,到了今天你居然這麽看我,韓呈,你講不講良心!”
“那你呢,你明知道我嫉妒,我吃醋,我介意,你又是怎麽做的?”韓呈把他摁倒在床,手指胡亂撕着他的衣服,
“你把我當傻逼耍,你真以為我什麽都不問,你就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是嗎?”
覃禹拼命拿胳膊擋他的手,“你想問什麽,我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別想往我身上潑髒水!”
韓呈被他不收力地打了好幾下,終于惹急了,拿了被他扯掉的領帶捆了他的手,蠻力地摁在床上,臉色發黑。
“我都知道了。”他一字一頓。
“你那天,去見我媽了,對嗎?”
覃禹身體一僵。
“我媽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于是你離開了,走的時候方競送你回來的,”他捏死他的下巴,幽幽道,“是嗎?”
覃禹張了張嘴,看着他的臉,一種陌生的感覺堵住了他的嗓子,油然而生的心慌。
“覃禹,跟我說實話,”韓呈摸了摸他的頭發,動作輕柔,眼神卻不見暖意,唇齒生寒,“你是不是想分手了?”
你是不是想分手了?
覃禹只覺心涼了一大截,他手指收進掌心,“你憑什麽這麽覺得?”
“你在我媽那裏受了氣,回來卻不告訴我,如果你告訴了我,我一定會幫你,我會親自去和她溝通,我不會讓你受委屈。”
“但你沒有,”韓呈笑道,“我太了解你這種人會怎麽想。你這麽八面玲珑,自尊自傲的人,把面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我媽做了那種事,你怎麽忍得了,你怎麽願意忍?”
“于是你會逃避,你不告訴我就是不想讓我繼續解決這個問題。你只想着逃避。”
“而逃避我媽的羞辱的最好方式,就是裝作若無其事,同時開始尋覓感情的下一個落腳點,這樣,等到時機成熟時,你也不會有損失。”
“你這麽會為自己的利益精打細算的人,怎麽甘心空着手一走了之呢?”
覃禹看着他,看了很久。
他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雖然他不知道為了什麽。
如果真有什麽,那也許是,到了今天,他才終于發現,在韓呈心裏,一直都認為,自己是不愛他的,只有他在為這段關系付出,而自己,從來只是在享受。
到了今天,韓呈都沒有真正相信過他,相信他同樣喜歡他。
他突然覺得很諷刺。前一秒他還告訴方競,韓呈對他有多坦誠,他們的感情有多純粹,難得的純粹。
結果真的是難得。
原來他從沒有得到過。
韓呈,和生意裏那群勾心鬥角的夥伴一樣,用同樣的眼光來看他,并把這種眼光,殘忍地直接帶進了感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