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引章

引章

裏卡多的舊手機在感恩節的深夜突然響起。

這臺舊手機是他的兒子Luka最近心血來潮從雜物房的舊物裏翻出來的，盡管款式已經很老了，但因為是諾基亞所以還能開機。更沒想到那張電話卡還一直有人給他在繳費，大概是當時代言的那家電信公司在履行“終生免話費”的諾言吧。

Luka興致勃勃地打開手機，一瞬間短信的提示聲就響個不停，像是一首曲子逗得這對兄妹笑嘻嘻的手舞足蹈。裏卡多和未婚妻琳娜相視一笑，輕輕地吻了一下，但下一秒Luka用母語讀出短信上的句子時，他臉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僅僅是半秒，他就知道了這條短信是誰發過來的。

夜裏十點，他揉了揉兒子的頭發，給女兒一個晚安吻說：“很晚了，你們該睡覺了。”裏卡多把手機拿回了自己的手裏，關于舊事也只是有些詫異，并沒有其他情緒起伏了。

畢竟，他早就放下了呀。

把兩個孩子帶進卧室并哄入夢鄉後，他去洗漱，出來的時候琳娜已經看了許久的愛情小說。見到未婚夫一身清爽地躺到了自己身邊，沉溺在劇情裏的卡羅琳娜把kindle舉到了他眼前，問：“你看這裏，我覺得寫得很好。”

故事裏的女主角在深夜裏問了新交不久的男朋友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愛過一個人，愛到不問未來？”

“沒有。”裏卡多在心裏回答，但是他撒謊了。

不過作為一位及格的未婚夫，這個時候就應該給未婚妻一個挑不出錯處的答案，“我們之間怎麽會沒有未來呢？”

熄燈，相擁入眠，他未來的十年或者更久的時間裏，就是這樣過他的一生了，希望那是甜蜜安詳沒有苦悶的一生，也是沒有那個“愛到不問未來的人”的一生。

淩晨的時候這臺老舊的直板機低低地震動起來，還沒有睡意的他很快就從被窩裏睜開眼，拿起手機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下了床。

振動一直到他走到陽臺都沒有停，他的心也被手裏的手機抖到了。來電閃爍燈在這夜裏微弱地發出亮光，他緊張萬分他故作鎮定，但還是敗下陣了……

“莉娜的來電……”

望着屏幕上的這幾個字，他終于接通了，卻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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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似乎在一個空曠且狂風亂作的地方，那細微的呼吸聲他還是捕捉到了，一同被他聽到的，是她在詫異時無意識的吸氣聲。

是什麽原因，讓她打通了這個已經塵封許久的手機號碼？

又是為什麽，還沒有忘記他的號碼？

……

裏卡多有許多問題想問，但他還是沒有問，在很多年前他就已經放棄這個人以及對她的所有愛意。是的，整個放棄了，用了很長的時間去平息沒有得償所願的怨怼，才有了今日的平和面孔。

所以，莉娜啊，請你告訴我，你這次又想要做什麽？

“親愛的？外面風大，你在那做什麽？”

就是這樣稀松平常的一句話，在這樣的深夜，透過電波隔着數千公頃的海洋，傳到了手機的另一端。裏卡多聽到莉娜松了一口氣的聲音，緊接着收了線，他也在這冷風裏把手機揣進家居服的口袋裏。

他接電話前的緊張不安都停在了她最後放松的情緒上，所有恩怨都随年漸長而被寬恕，往後時間會就此将他們的舊事，當作笑話書了。

裏卡多回過身抱住依偎過來的嬌軀，吻着她的發頂，小聲撫慰又哄着她回去繼續睡好。

他年紀也大了，已經不會像年輕時那樣執着又偏執，也不會只争朝夕了。他也清楚了一個道理，最愛的未必會在身邊，但生活還是要和過得去的人一起走，他要的是可以走下去的愛情。

而最愛，會變成記憶裏微不足道的塵埃。

“莉娜啊莉娜，即使當初明知沒有任何結果，我還是沒有放棄過你。但是現在沒有長久考慮的必要了，沒有未來的故事，我在很早的時候就沒有讀下去的想法了。”

與之相隔十多個小時外的尼泊爾某城的草地上，莉娜正在教練的幫助下拆除身上的降落傘。教練是個年輕的加都滿德人，黝黑健壯的體魄和寫滿燦爛的笑容，在這樣安靜祥和的國度裏，她也覺得自己整個人被治愈了。

如果不是這劫後餘生的錯覺，她或許就不會撥通裏卡多的電話了。那一串爛熟于心的數字在她站在平地的那一瞬冒了出來，于是在拿到手機之後，她幾乎沒有猶豫就打了過去。正是清楚知道這個電話是打不通的，才會這樣肆無忌憚。

卻沒料到命運開了一個大玩笑，他接了，隔着那麽長的歲月，他們再度聽到對方的呼吸聲。

莉娜疑心這是一個夢，捂住嘴巴唯恐哭出聲，他呼吸和緩就像是真的有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邊一般。她的眼淚跌了下來，就像一枚驚嘆號，卻還是努力控制呼吸不讓對方察覺異樣。

就這樣她這邊的風聲，還有他那邊游泳池潺潺流動的聲音，讓這差距放大，叫她看清楚，這不是夢。

乍短的愛戀，長久的隔開，都是如今只要一想起就痛不欲生的當初。有感情未必會一生一世。

電話那邊傳來女人嬌俏的撒嬌聲，莉娜就安靜地挂了電話。

他過得很好，并不像新聞報紙上寫的那樣，那就足夠了。莉娜抱住手機，蹲了下來，在海拔1370米的城市小小地笑出了聲。她不會哭的，在決定離開他、離開米蘭那天開始，她就和自己約定自己好，從今以後她的人生只有笑得漂亮沒有流眼淚的這個說法。

滿地的青翠綠草，呼吸間的稀薄又帶着冷淡的空氣，使她慢慢冷靜好，再細致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妝容，又恢複了跳傘前的溫婉笑容。

正因為餘生都不會再見，所以希望你好，一切都好。挂念你，只是我緊張的工作生活裏心血來潮的一件事，而我本人，只願為加班筋竭力疲。

故事的一開始并沒有如此真切地把他們的結局指向今日，依稀記得那天的陽光很好，她從美甲店往地鐵走去，滿眼都是聖保羅獨有的、甜膩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