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章一
Lena在街口的美甲店裏染了指甲,用墨綠色将原本淺粉色的指甲覆蓋起來,離開店子的時候她十分滿意地朝已經幹了的手指頭吹了一口氣,祈求今天會有更好的運氣。
Lena是個初出茅廬的扒手,這不是她第一次在地鐵裏找人下手了。在人滿為患的地鐵裏根本沒有人會留意到身形瘦削單薄的她,更不會有人透過她收拾得幹淨整齊的外在看到她企圖行竊的內心。
地下鐵裏的風又重又急地吹過,擦臉而過的一瞬就消失了。Lena擡手把長發別在耳後,佯裝站不穩跌下,砸到一個人的背包上,她幾乎是出于本能地朝它伸出了手。她的力氣細微到可以忽略不計,手指探入逼仄的背包裏時,心頭驀然升騰起一股子尖銳的快慰,直直刺向大腦皮層。
還未等她為此竊喜,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一只手把她的手從包裏抽了出來,輕而易舉地包裹住了她的手,十指緊扣。
Lena沒有去看對方,但是能感受得到這是一個年輕又健壯的男孩子,他的掌心冰冷,從彼此緊貼的手腕中,可以清晰感受得到他飛快跳動着的脈搏。對比她的波瀾不驚,這個男孩子可以說是相當的緊張了。
他們沒有看向對方,唯有交握住兩只手在有限的空間裏角力着。她掙脫一分,他便握緊一分。風從縫隙裏滲入,經過皮膚上的薄汗引起短暫的戰栗,在擁擠的人群裏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停站後湧入更多的人,推搡着将Lena塞進了那人的懷裏,嗅到他身上一陣幹淨清爽的沐浴露香氣。她應該擡起頭的,卻失了膽量——她不喜歡那種悲天憫人的救世主。但轉瞬,她又硬氣了起來,通常最好糊弄的就是這種人了。
對比Lena的“死豬不怕開水燙”,握住她手的少年Ricardo正呼吸不暢地胡思亂想着,萬能的主啊,請告訴他,為何與暗戀對象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是發生在這樣的場合?!
Ricardo垂眸望向Lena,她趴在自己身上,臉貼着他的鎖骨,綿密的熱氣從她的鼻腔徐徐爬上領口處的皮膚,就那一處小小的地方火燒火燎的讓他更加不敢動了。少女的掌心有薄薄的繭,手指骨節分明,他被動地承受着來自她身上的重量,反倒是讓他心裏那抹憐惜更甚——她這樣瘦弱又招人疼的,似乎讓行竊未遂這個罪名都變得無足輕重。
出了地鐵站才知道外面的天色是這樣暗了,Lena掃了一眼附近的街景,再望向一直握住她不放的人。
他比她要高些許,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眉眼英俊又周正,稚氣未脫的娃娃臉讓人無端想要去欺負。從他背着的足球不難看出,他一如所有巴西少年那般有一項共同的愛好。此刻的他,臉上明确寫着“我拿你沒辦法”。
Lena搖了搖他們牽在一起的手,說:“你沒有牽過女生的手,尤其是像我這麽漂亮的女生。”
十六七歲的Lena沒有誇大其詞,她的确漂亮,而且知道自己漂亮。她眨了眨眼,發現對方并沒有因此有任何表情松動,看來對他放電是徒勞無功的一件事了。
她在等對方對着她的手,痛心疾首地說一句,“這麽好看的一雙手,你怎麽用來偷東西”,然後再離開。可等了許久,對方也只是木讷地看着她不說話。
Lena皺眉問道:“你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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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離Lena這樣近,并且跟她說上話的Ricardo終于回過神來。他忙亂地松開了手,點點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在這個情況下。
Lena對這樣的乖乖仔沒有任何印象,但以後她應該都會記得他了。
她沉吟一會兒,說:“你會報警嗎?”
Ricardo搖搖頭正色道:“我不會報警,但是你能不能答應我,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了。”Lena擡頭看他,男生一臉的認真,他的眼眸似乎是第一次染上這樣的郁色,“如果是被別人抓到了……”
就不會像今天這樣幸運了。
她有些不自然地把手收進口袋裏,別過臉去,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半晌,Ricardo的心就要跳出來的時候,她突然笑着對上他的眼,說:“好啊,你來監督我,怎麽樣?”
Lena朝他走近一步,笑得像只狐貍:“不然我管不住我自己的手啊。”
她料定他不會拒絕自己,果不其然男生伸出了手,對她說:“Ricardo,我的名字,我想你應該不認識我。”
Lena握住他的手,“沒關系,現在認識也不晚。”她笑得一點都不真心,Ricardo心想。可怎麽辦,哪怕看到她做了那樣的事情,都沒有讓他覺得她不可愛、不再美麗。
并且更加心疼了。
Lena的情況,他也是略知一二的。他們學校的風雲人物之一,想不知道也難。
在青春期的男孩子眼裏,像她這樣獨來獨往,孤寡而美麗的姑娘,想不引人注目都難。不過他們都苦于Lena一貫的高冷、沉默寡言,遠離人群,男孩子們也就只能裝作對她毫不在意,然後暗地裏屢屢談論她。
Ricardo敢打賭,除了他之外,還有許許多多男孩子,秘而不宣地暗戀着她。不同的是,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出于青春期的躁動與好奇,才對Lena心動的。
在所有的愛情故事裏,都會預備一個篇章,交由男女主角來說明自己的心動軌跡。本文的主人公Ricardo自然也不例外,而他之所以會喜歡上Lena,要從她第一天入學那天說起。
那天,他作為學生代表在操場上演講,發言間歇,他不經意擡眸望向校門口,注意到了她——如衆人所稱贊的美麗,自然也是無時無刻不在吸引人們注意力的。
但是美麗的人兒有很多,那一瞬,他被吸引到了注意,但下一秒,他又繼續專注于自己手裏的演講稿。直到他走下演講臺,從每個班級的列隊隊尾經過時,聽到了她對訓導處主任說的話。
“對,沒有理由。”
“如果我找到了解釋遲到的借口,老師你就會不記名嗎?”
“既然不能,就別問了,因為我也不想找。”
那幾乎是他今天在地鐵上遇到她之前,能聽到過從Lena口中說過最長的一段話了。
還記得那天的溫度,也還記得當時穿着校服的Lena不茍言笑的冷淡表情,卻想不起在和她第一次對視時,自己心跳的頻率。
Lena并不知此時凝視着自己的Ricardo心中所想,但她能感覺到他似乎很珍重地握住了她伸過去的手。她的心猛地跳了起來,像是觸電一般縮回了手。那種珍而重之的感覺,對她而言仿似燙手的山芋,不敢觸碰。
就連見到都想逃跑。
“你為什麽要……為什麽要……”偷他的東西,後半句Ricardo說不出口,自覺對着她,他沒辦法将這種難聽的罪名安在她身上。
Lena看他這副樣子,卻坦蕩地笑了起來,笑眯眯地盯着他,把他沒說出口的話說完:“我為什麽要偷東西嗎?”
“其實我今天剛領了薪水,我有錢,不至于要偷。”她頓了頓,看向面前這個神情略有些緊張的男孩子,心裏起了逗弄的心思。忽地擡起雙臂,圈住了他的脖頸,仰着頭朝他呵氣如蘭道:“我就是想偷東西,我也不偷錢,我就想偷你的地鐵票。”
可她這樣子哪像是來偷地鐵票,倒是像是來偷他的心。
僅僅是這樣短暫的觸碰,Ricardo就像是中了頭彩一樣不可置信,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醒夢裏的彼此。
Lena見Ricardo仍舊十分緊張,也就沒了逗弄的心情,冷淡地收回手。因為性格緣故,她一直都沒有朋友,難得遇到被小偷光顧之後,還能心平氣和跟小偷談天的同齡人,不知為何竟然覺得,如果能跟他交朋友,也挺不錯的。
可看這個男孩子老實巴交的,很大概率是一個無趣的人。
算了,她如此想道,一邊拆開一塊口香糖,一邊轉身離開。過了一會兒,聽到了Ricardo的聲音,他說:“那說好了,我明天開始監督你。”
“遇到再說吧。”她沒有回頭,擡起手揮了揮。
他們當然會遇到,因為他們在同一個學校啊!
Ricardo開心地想着,努力忘記“原來Lena之前根本不知道有我這麽一個人”這件事果然是真的。
Lena那天被Ricardo寫進了日記裏,他毫無克制地在日記裏感嘆了Lena的美麗和魅力,像個喝醉了的詩人一樣瘋狂地表達自己的喜悅。
那樣濃烈的感情,如同關不掉的花灑一樣噴湧出來,字跡潦草到許多年以後的自己,都不忍再讀。
由此可見,當時的他,正百分百投入去愛着她。
周一終于在Ricardo的盼望下到來了,他那天早早去了學校,比足球隊的所有人都要早到。他一心二用地訓練着,時不時望校門一眼。他知道Lena每天都是雷打不動在關門的前一刻到,他等待着她進入校門。
想她今天在學校裏第一個對視的,是他。他甚至想象過,足球隊的隊友看到他和Lena打招呼時的不可置信,他們一定會在訓練結束後,把他堵在更衣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