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
章二
讓Ricardo感到詫異的是,Lena今天破天荒早到了。
她總是不會好好地把校服穿得整齊,有時候是不戴領結,有時候是沒把紐扣扣好,有時候還會領帶綁在腿上,更有時候她會将冬裝和夏裝混穿……剛開始學生會和老師都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直到她被不少女同學模仿,才開始被嚴加管教。
盡管如此,Lena還是依然我行我素。用她的原話來說,“我按照校規穿校服了,請你們別再對我要求更多了。”
連學校裏的刺頭學生在校服這件事上,都很是佩服Lena的死鴨子不怕開水燙。也許是她身上的氣質,又或者是她說話時的語氣和眼神,久而久之學生會和老師都放棄幹涉——本來也不是特別嚴苛的學校。
只是單純地想管教一下這個出頭鳥而已,誰承想她的性格不是一般的硬。
但正因為她孤寡而美麗,學校裏的女孩子都不敢再輕易模仿她的穿衣打扮,她成為了學校裏的異類。
比起成為學校裏的出頭鳥、風雲人物,作為學校裏的異類,會是過得更艱難的存在。前者有追随者捧着、圍繞着,而異類只有自己,就連不介意孤獨都會被解讀成“可憐”,惹來鄙夷的意味“同情”。
不知道女孩子們是怎麽看Lena的,就他所知,男孩子們表面上都裝作視而不見,其實Lena一旦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們耳朵豎得比誰都高、比誰都快。
數量不多,只是大部分而已。Ricardo有些酸地想,像是記不起自己也是學校裏女孩子們趨之如骛的校草似的。
Ricardo颠着球還不忘分神去留意Lena,他表面看起來很鎮定,其實心裏慌得很。他擔心Lena不會看到自己,不會跟他打招呼,又怕她看到自己了,走過來和他打招呼,而他卻表現得不好……
慌得他差點把球給晃掉,真是大失水準。
Lena的視線和Ricardo的遇上了,不知為何他竟然覺得她的視線是在尋找他,等與他遇上。
今早Lena如常出門去上學,而她的父母也如常地在餐桌上大打出手。換做平常她還會饒有興致地留在家裏看他們結束打鬥,分出勝負以後才去上學。
但今天是加西亞學校的家庭日,需要父母共同出席——他們此刻正為這件事吵架,他們都不想去,都不想損失今天的薪水。
可憐的加西亞還在樓上刷牙,想到他昨晚一邊哼着歌一邊收拾書包的樣子,她就不打一處來,随手抓起一個東西就扔了過去,成功制止了他們的争吵和打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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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拜托你們今天*行行好,休戰吧。”她一邊穿上鞋子一邊走過去,看了一眼桌子上深陷在碗碟碎片裏的早餐,放棄了吃早餐的想法。再擡頭望向又重新蓄勢待發,準備繼續吵下去的父母親,她移開視線深吸一口才開口說:“我和加西亞有你們這樣的父母,你們不覺得很可悲的嗎?”
“你說什麽呢?”回答她的是母親卡瑪一記狠狠的耳光,她手上的腕表從Lena的額角磕掉一塊皮,Lena的額角瞬間就流血了。
Lena冷笑一聲,鄙夷地蔑視着她母親說:“你這麽矮,難為你打我一巴掌還要墊着腳。”她從口袋裏拿出錢丢到桌子上,分別看了他們一眼,冷冷地說:“就當我買你們的一天,這是預付款,只要你們好好陪加西亞去學校參加家庭日,我再多給你們一人一百。”
說完也不等他們的反應,Lena就快步走出家門,一直走到拐角處沒有人了才拿出鏡子察看傷勢。
幸好頭發都能擋住。她長舒一口氣,收起鏡子,也不覺得疼,因為已經習以為常。
而且龇牙咧嘴還會顯得她很可笑,再說了,有人關心才會覺得疼,當你自己都不關心自己的時候,痛感就更加不是一回事了。忽視它,無視它,避而不談它,它就可以變成不存在的東西。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她自然也有,而她的生存之道就是對自己的痛苦視而不見,只要貫徹到底,就能無堅不摧。
原本Lena并不想求助別人的,此前的所有傷勢她都可以一一處理并且掩蓋掉,但這一次她走得太急,把書包給忘了。
她總不能今天一天都用頭發遮着額頭的傷口,和臉上的指印吧?所以在看到足球場邊正在颠球的Ricardo時,她沒有猶豫就朝他走去。
因為不想被看起來很急切的模樣,她走得很慢,但眼神始終沒有離開過他。
晨光下穿着運動服的少年正停下自己颠球的動作,拿着足球直視她,等着她走近。他臉上交雜着愉悅和驚喜,随着她的越走越近,他的笑容也漸漸羞澀起來。
直到她徹底站到他一臂距離的位置後,他只看了她一眼,就低下頭搓弄着手裏的足球,說:“早上好呀,莉娜。”
一路上籠罩在Lena身上的陰霾,因為他這個笑容,被一掃而空,她的心裏無端湧上一陣暖意,就像雨過天晴後的照在身上的那束陽光。
沉默了好一陣,Ricardo才敢擡頭看向Lena,他眼尖得很地發現了她臉頰的紅印,一瞬間他也顧不上思考,竟然直接擡起手就要撥開遮在紅印邊上的頭發……
Lena當即抓住了Ricardo的手,一拉一扯間,就把他從球場帶走了。
Ricardo用了五秒鐘才反應過來,他回過頭對身後詫異到想尖叫歡呼卻忘了自己會說話的隊員們,喊道:“原地自由練習。”
他說完之後,那群人竟然怪模怪樣地起哄起來,惹來更多的注視。綠茵場、跑道,綠化帶上的學生都順着足球隊的視線,望向了正被Lena拖着走的Ricardo身上。
什麽時候,全校最乖的Ricardo跟全校最乖張的Lena混在一起了?
是發生了什麽大家不知道的事情嗎?
然而作為風雲人物的這兩位同學,走出了人群的視線,去到了空無一人的體育器械室。Lena松開了手,Ricardo才驚覺她的掌心竟然是冷的,在大夏天的早上。
于是Lena一回頭就對上Ricardo驚訝又心疼的表情,她不明所以又充滿警惕地望着他。Ricardo并不知道Lena的想法,他只是不解,問:“你的手為什麽這麽冷?”
Lena收回眼神,別過臉不看他說:“因為我冷血呀。”說完,她伸出腳拉過一張凳子坐下,擡頭看他說:“你有沒有創口貼。”
Ricardo才想起她臉上疑似有傷,他擔心地超前一步,俯身用手固定她的頭,不許她躲開,才撩開她的頭發。
Lena聽到Ricardo的抽氣聲,笑嘻嘻地看着他問道:“我好看嗎?”這個問題讓Ricardo不太高興,他抿唇不悅地看着她。此刻的Lena因為受傷看起來稍顯邪氣,尤其是臉上那不知死活的笑容,好看是好看,但也太令人火大了。
“誰弄的?”
Lena能感覺得到說這話時,面前少年的怒氣和陰沉,她垂下眼,語氣也低下去,“不想說。”
想起地鐵的那一幕,Ricardo躊躇了幾秒,很快又篤定地說:“你不要再做那種事了。”
Lena擡起臉又湊近了些,幾乎是逼視Ricardo,她美麗的面孔充滿妖媚的震懾力:“做哪種事?”她伸手探入他的衣領內,揪出他的項鏈,順着鏈條往下是那枚單程票。
Lena捏着單程票笑得有些得意,狡黠中帶着一點甜美,她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他的眼睛,他幾乎要在她的眼神裏敗下陣來,徹底害羞到無法動彈。
“你才不要做這種事了。”她在他耳邊輕聲說,“你可以光明正大喜歡我的。”
Ricardo動了動嘴唇,但說不出一句話,因為他的心快要被大腦湧出的狂喜給凍住了,根本跳不了。
Lena打趣也打趣夠了,松開手裏的項鏈,端端正正地坐好,朝他伸出手說:“借我創口貼。”
也算是給他臺階下的一種方式吧,他直起身朝門外走出去,醫藥箱在更衣室裏,他有點猜到了為什麽今天Lena一走進校門,就在尋找他了。
雖然很擔心她受傷的原因,但是想到自己成了她尋求幫助的第一選擇時,他的心又劇烈地跳了起來,歡欣的、備受鼓舞的,他浸沒在愛情的河裏了。
他回到體育器械室的時候,Lena還坐在位置上,但是她一動不動的像是在思考什麽問題,一直盯着虛空中的某一點。
她看起來并不快樂,比如現在,她獨處的時候。
果不其然,當他走進去,她立即就恢複之前那副嘻嘻哈哈的輕松樣子,她的嘻嘻哈哈不是嬉皮笑臉,而是玩世不恭。
明明比他的年紀還要小,但是裝作如無其事的樣子卻比他娴熟得多了。
她如同迷霧森林裏的妖精,吸引着他義無反顧地埋頭陷進去。
Lena從Ricardo的手裏接過冰袋,一邊往臉上壓下去,一邊小聲吸氣說:“真疼啊。”
正小心翼翼地給她貼創口貼的少年心裏,也是同樣的一句話,他的心真疼啊。
他們一起從器械室離開,出了教學二樓,往足球場的路上,Ricardo鼓起勇氣問:“我們約定的事情還作數嗎?你說只要我們今天能遇到。”
Lena停下腳步,望向正等候她回答的Ricardo,他那雙深棕色的眸子瞬也不瞬地凝視着她,她不由自主地也回以凝視,移不開眼神。他的表情緊張卻又認真,有些用力地抿起嘴角,像是噘着嘴似的,嚴肅中無端透出一股稚氣來。
長久的靜默在他們之間蔓延,Ricardo在心裏不斷地祈求着,答應我吧,答應我吧。
Lena皺起眉頭,語氣有些不自然地說:“作數是作數,但如果我發現你把自己,當成我的救世主,這一切都将不再作數。”
Ricardo猛地點頭,拉起Lena的手打勾勾,“那我們約好了。”
Lena不情願地看了他,最終還是點着頭笑了起來。
此後許多年的晴天裏,都忍不住懷念今天的太陽,是如此的溫柔又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