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

章十七

今晚夜色很好,連風都不那麽熱了,他們坐在公交車的後座,開着兩邊的窗戶,對流風吹拂着他們的頭發,撫摸過臉上的絨毛,連空氣也變得溫柔缱绻起來。

“可以牽手嗎?”Ricardo突然轉過頭問Lena,得到她的首肯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她,和她十指緊扣。

此時此刻他好想将心中的愛意盡數說出口,還想要寫一封長長的情信将肉麻的文字鋪陳于紙上,他的心裏滿滿都是想說的話,可他只能緘默。這沉甸甸的愛意,他不好展露給她看,為了愛情今宵不冷靜的人是他,而這不會是她想看到的。

于是只好将愛意包裹在注視着她的視線裏,把她的樣子牢牢地刻在腦海裏,留在心上。

他在看Lena,而Lena看着窗外,她離開聖保羅應該不會想念這裏了吧,這裏留給她的除了傷口之外……會不會有他的一席之地?

直到車停在終點,他才回過神,任由Lena牽着他下了車。

“你知道嗎,加西亞和我說,如果我跟你說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你都會給我摘下來,如果你能的話。”Lena突然仰起頭望向只有一輪明月的夜空,今晚沒有星星。

他想起弟弟似乎也說過類似的話,“羅德裏戈也這麽說。”看,誰都知道,這段感情的主宰者是誰,“你想要星星嗎?”

Lena擡起手,指着挂在路邊的小吊燈說:“我想要那顆星星,你會摘給我嗎?”

Ricardo認真地凝視Lena的眼睛,确定她不是在說醉話,他正想開口說願意時,忽地想起她今晚親他之前說的那番話,他忍下想為她犯錯的沖動,搖了搖頭:“那是別人家的燈泡,不問自取視為偷。”

她其實是在試探他吧,如果他回答願意并付之行動,她心裏的不确定肯定會變成确定——确定不走向他。

到了現在他才懂她所謂的“惡劣”,稍有不慎就會成為她的棄子。

“如果你喜歡星星,等有星星的夜晚我再摘給你。”

Lena搖了搖頭,“我不喜歡星星,都太閃耀了。”如果可以,她希望在真正獲得自由的那天開始變黯淡,像流星一樣隕落就好,越是在聚光燈和攝像頭下表演久了,她就越明白自己有多喜歡呆在暗處,就像她原來那樣。

美貌是變現得最快的資源了,而她一刻都不能拖沓,繼續留在這裏,等待她的将會是失去自由,失去對生活的掌控權,她必須逃到一個相對可以支配自己人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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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喜不喜歡,成為模特的确是她眼下能用得到的、最簡便的方法了。

“也是,而且星星那麽多,雖然都是獨一無二,可在大部分人眼裏,沒太大差別。”他仰望夜空說。

“對啊,如果有一天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現,更別說在意了。”就像她,Lena想。

“你和星星不一樣,在我心裏,你就是月亮,獨一無二。”

Lena晃了晃他的手:“我才不是月亮呢,哪裏有月亮會被人撈到?”

是因為喝酒了嗎?按她往常的表現,她壓根就不會搭理他的情話吧,沒想到居然回應了。他不好意思地躲開了對視,心裏卻樂開了懷,因為她的話。

她是別人眼裏的星星,卻只是他心裏的月亮,有脾氣的、不是那麽容易靠近的,冰冷的月亮啊。

“就送到這裏吧,我回去了。”她是不會說什麽好聽的話,連離別感言也不會有,就像過幾天又能見面那樣,從容離去。在他久久注視下,似乎有感應地回過身,朝他揮了揮手。

Lena走之前,還陷在離別氛圍的Ricardo才急急地叮囑道:“到了米蘭一定要給我打電話,讓我知道你在米蘭的號碼,郵件如果沒時間看,可以攢着一起回複的,多久我都等,要和我保持聯絡。”

“知道了。”

“可以擁抱嗎?”

Lena直接抱住了他,“晚安,好夢。”

Ricardo以為掩飾得很好的大話,其實Lena一眼就看穿了。如果要愛她,必須要跟她的方式來,如果愛別人,他想摘星就去摘星吧,想為旁人付出一切就付出吧,無需忍住,去适應她。

假使過不了多久他決定去愛別人,她是不會有任何不理解的。

他的愛意太過直白且濃烈,是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她沒有接受,但所作所為卻是實實在在地在推開他。

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他竟然還堅持到了現在,給他一點甜就會回以單純的熱烈,他好像是上天專門給她打造的救生圈,只要無恥一點、偷懶一點,抓住他,讓他披荊斬棘背棄父母從此人生只為她一人奮鬥,把他變成自己首席信徒,就不需要辛苦靠自己去走未知的路,去尋求不一定能得到的新生活。

同時命運也和她開了個“玩笑”,她不會是那種人,更不屑利用別人的愛意去乞讨庇護,未必都得靠自己,但全靠別人是萬萬不能的。

再說了,她沒有被愛過,所以她并不稀罕要被愛,要她付出去愛更是不可能,所以這也是命運對他開的一個大玩笑,愛上的人是個吝啬、自私的人。

今晚在大巴外等他,其實也是在賭她的命運。如果他會發現人群裏的她,如果他會下車,她才會問他三個問題,也要他的答案是她想要的,才會吻他;如果他沒有發現自己,沒有下車,那就是說明他們沒有緣分,連天都覺得沒必要硬湊。

她向來是不信命的,但因為這件事無法定奪,于是才将決定權交給沒有依據的、虛無缥缈的緣分,讓它來決定棋局以外,名為愛情的這件小事。

Lena又回頭看了一眼Ricardo,他站在那裏一見她回頭,滿眼的溫柔宛如天上的月光。認識他的人都說他像是太陽一樣熱情,然後他說她是他的月亮,月亮和太陽……她對Ricardo笑了,就像他那樣露齒笑,很大可能,這晚夜的記憶将會是她人生最後有溫度的記憶吧。

前路是那樣暗,再也不會有人舉着火把說要照亮她了。

講真,Lena頭一回對他笑得這麽開心燦爛,一瞬間他都以為自己在做夢,但眨了眨眼,她已經回過頭走得很幹脆,仿佛剛剛真的是夢。

直到她徹底消失在夜色,走入公寓,他才離開。

雖然今晚要短暫分開了,但他相信很快就能重聚,很快就會再度牽手。盡管沒有确定關系,不過Lena給予的回應足夠他維持這信心,直到等她可以确定其他心意的那天。

在此期間他要專注自己的足球事業,将來踢出名堂了就可以到別的聯賽踢球,只有足夠大的名氣才能有更多的選擇權。

今晚的背對背分別,是為了來日在頂峰重聚。他是這樣想的,然後滿懷希望地坐上歸家的公交車。

回到家裏,徹底冷靜下來後,他也就厘清了Lena今晚說的那幾番話的真正用意,他和她各自有各自要走的路,他再喜歡也別一頭熱為對方妥協,尤其是在她明确不可能為任何人、任何事妥協的前提下。

Lena的确和他有很大的不同,彼此成長的環境的不同,彼此做的決定出發點也很不同。她是對的,因為決定不管怎麽做都會後悔,但完全從自身出發,就算後悔也只能怪自己,但如果是為了別人才做的決定,如果後悔了就會遷怒,再好的感情也經不起這樣子消耗。

至于那句“不夠善良就是惡”直到許久以後,他才真正領悟到。

因為人是會成長,有成長過程就會有變化過程,只是成長過程對每個人的變化程度影響不同。人可以創造環境,自然也可以被環境塑造。

Lena走的那天只是在機場給加西亞打了一個道別電話,還是在公共電話亭打的,加西亞很理解她的做法,現在還不是見面的好時候。

“露西娅,是你的好朋友嗎?”說再見之前加西亞問了這個問題,“她說是你讓她來認識我的。”

“沒錯,她鑽研的東西跟你一樣,她就是另一個黑客。”加西亞只有羅德裏戈一個朋友,但羅德裏戈更喜歡數學,介紹露西娅給他認識,也算是給兩個人多一個認識新朋友的機會。

“那為什麽她有能力,卻又會被人壓着欺負呢?”加西亞不明白,如果是和他一樣的人,總不會白白受委屈吧。

“人和人不同,而且人是很複雜的。”

“嗯,的确。”不宜多說了,加西亞道別,“你走了之後,千萬不要回頭,無論發生什麽。”

“知道了,你好好保重。”

挂了電話以後加西亞回到房間繼續寫作業,等會兒他還得自學新的編程。羅德裏戈總想讓他也一起踢球鍛煉,所以他還得做一些關于足球的資料搜集。

結束對話,琳達便來提醒她該去值機了,“你緊張嗎?”

Lena搖搖頭,“你還有大把時間在飛機上緊張,下飛機之後我們還是得看起來波瀾不驚一些比較好,別讓他們覺得我們好欺負。”

“其實我擔心的不是新的人事,也不是無法适應之類的問題,而是害怕我們最終會一事無成、灰溜溜地回去。”琳達了然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當然不管怎麽樣,你是肯定不會回去的了。”

Lena把墨鏡一戴,又是琳達最開始認識她時,那抹熟悉的自信笑容:“放心,我已經幫你開了一個好頭,這個東風夠我們吃一陣子福利了。”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

方方面面的,從外形到頭腦,Lena天生就是吃這一行飯的,并且她有一顆該狠的時候狠,該軟的時候軟的心,聰明又清醒。當然也離不開一定的幸運成分,但那也是因為她知道捉住機遇在與命運交手時反敗為勝,才換來這一份幸運。

她們之後的路肯定是好走的,琳達在心裏并沒有懷疑過這一份自信。就這樣還會緊張,叫人家小姑娘笑話,是她還不夠穩重。

Lena總能看穿她的想法,直截了當回複了她心裏的話,“那是因為我遇到過的壞事情太多了,才會練成今天的處變不驚,你以後也會遇到很多事情,然後學到很多東西的。”

不等琳達答話,她又補充說:“你想遇到壞事然後學習新知識嗎?”

這下琳達更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你應該是不想的,所以最好祈求我們在米蘭的事業順風順水,你和我都不需要上新的課程。”

整整十八小時的飛行時間裏,琳達一共睡了兩覺,第二覺她夢到了前男友,還喊了他的名字,依依不舍的語氣。Lena合上翻了無數次的雜志,開始觀察她的經紀人,看來所謂的拿得起放得下的成年人原來并非表現出的那樣無所謂。

琳達醒過來找空乘要了一杯咖啡,她知道自己做夢并且喊了出聲,尤其在看到Lena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時,她就決定接下來的時間不睡覺了,她可不想再暴露更多秘密。

“這麽不舍得,為什麽還要分手呀,其實異地戀也有修成正果的。”

琳達哼了一聲,“我不想賭他的忠誠,更何況,我覺得自己還能遇到更好的。”

“那也對,但在沒找到下一個之前,為什麽不榨取他的情緒價值讓你在異鄉孤獨的夜裏,有個打電話的人呢?”

琳達算是懂了,Lena根本就不是要安慰她,就是一個故意挑事,瞎提問。“你是不是坐飛機太無聊了,淨問我這些無良問題。那我問你,你會這麽對你的那個棋局之外男朋友嗎?”

“我沒有那麽對他呀。而且坐飛機真的很無聊,難得我願意跟你說這麽多話,要不你好好思考思考,回答回答?”反正Lena是不想再坐這麽遠的飛機了,她覺得自己已經在崩潰邊緣了。

“我不會那麽對一個真心喜歡我的人。這就是我的答案。”琳達拿過Lena手裏的雜志,“現在輪到我翻了,你睡覺吧,待會下飛機要見的人可多了。”

Lena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你會和他複合的,不過你們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所以我的建議是,絕不要回頭。”

“為什麽?”琳達還是很好奇。

“他不會為了你去異國他鄉,但是你卻會為了他回到原來沒什麽上升空間的地方。這種不公平你應該會有感覺的吧,剛開始當然無視這種不公平,可時間久了,愛侶都會變怨侶。”

更好奇的是,為什麽這個明明比她小的姑娘怎麽說起感情話題頭頭是道的?

“不要好奇了,我研究我父母的婚姻研究了十幾年,你覺得你會比我更專業?”

琳達為了掩飾被看穿的窘況,于是反駁說:“我才沒有想知道這個。我更好奇,你說得這麽專業,又這麽冷靜清醒的,如果是你面對我的狀況,你會怎麽處理,你也會那麽對他嗎?”

“每個人的狀況都是不一樣的,哪怕有相似的地方,可真正處理起來還是該對症下藥。”Lena瞥了滿臉八卦的琳達,“無論任何人,在我心裏都不如我自己重要,所以不是我會怎麽對他,而是他該怎麽選擇。”

做到接受自己選擇帶來的後果就行了,不要妄想負責別人的人生。

琳達又講了一句很多人都說過的話,“說是這麽說,做就不一定是這麽一回事了。”

“別人能不能言行一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可以。”Lena閉上眼,“你說過不會懷疑我的,如你所見,我目前沒有讓你失望,之後也很大可能也是不會的哦。”

Lena的自信表現在琳達看來總是充滿篤定,甚至琳達本人都覺得,她是說到做到的,還是不需要毅力那種。

好狠。

飛機降落,來接機的是經紀公司的高級行政人員,撲面而來的意大利OL氣息,說實在的琳達第一秒是有感覺到怯場,但看向旁邊神色自然的Lena,她又打起精神來,她可不能給自己的模特丢份。

Lena要維持一個剛從破碎家庭走出來又遭遇校園暴力,然後來到異鄉打拼,并且孤苦無依的巴西少女形象,所以在原本就沉默寡言的基礎上表現得更加陰沉,與那些熱情的巴西女模區別開來。

因為她的長相又是意大利少有的冷冽風格,所以她也不算是投機取巧,只是加重別人想象裏她該有的性格而已,他們樂于做救世主的角色,那她便做個可憐的孤女好了,又不會少塊肉,還能賺錢的事情,何樂而不為。

況且,少言能隔絕很多不必要的社交,她是要往上爬,但不是以谄媚的卑躬屈膝的姿态。

行政開車帶她們去宿舍,公司安排的宿舍是集體公寓,她和琳達共享一層樓算是很高的待遇了。

琳達大學輔修意大利語,而Lena是前段時間才開始學的意大利語,就已經能夠達到和琳達不相上下的水平,聽到她和行政對答如流琳達暗暗吃驚,等人走了便不可思議地誇贊她。

哪知Lena竟然不以為然地接受了誇贊,還反過來問琳達為什麽還要特地去輔修,巴西人的血液裏不應該流淌着百分之四十的意大利語基礎嗎?

“你少嘚瑟一會兒會變啞巴嗎?”琳達覺得日漸和Lena混熟的代價就是得時不時接受來自她的毒舌,她覺得Lena還是做個冷面女娃比較可愛。

像電視劇那種初到異地便總是握着拳頭對着鏡子打氣的事情是不會發生在Lena身上的,但Lena沒想過琳達私底下居然會是這樣,“上帝能不能告訴我,佩雷拉小姐的真正身份?不然很難解釋她為什麽會像一個女高中生一樣演偶像劇。”

“明天,明天的佩雷拉小姐将會是模特界冉冉升起的優秀推手。”

Lena擦着頭發進房間,邊走邊說:“你正常一點,勵志電影一般不會這麽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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