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萍水相逢

萍水相逢

從未想過,昆侖山的夜晚是如此天寒地凍。

這光禿禿的荒岩上,冷風如同帶刺,刮得我暈暈乎乎。

若不是銀獅上仙那只老狐貍,我又怎會深更半夜還待于此地受凍。

我只不過跟他打了個賭,拼了回酒。

瞧着他平日仙宴裏,飲那麽一兩杯瓊花露便東倒西歪,撞入女仙懷中的醉态,卻不想都是裝模作樣。

這一拼上酒,倒是我輸了。

願賭只能服輸,在這昆侖山的荒山野石裏待上一天一夜,禁用仙術。

他還親自挑了這麽塊前不生樹,後不長草的荒岩,狠的緊。

我咬牙切齒地沖他嚷嚷:“于我一寸凍,還你一尺寒。”

那老狐貍大笑着丢下一句小丫頭你倒是來還,便晃着身影揚長而去。

此刻,眼前盡是黑峭岩石,而月光下的雪卻不是冰藍,只泛着柔白的光。

好在尚有一輪圓月陪伴。

師父曾說,昆侖山的日出美得恍如隔世。

那麽,旭日初升時,我将有幸賞到這出景。

倘若我沒被凍死的話。

娘親曾不止一次的叨叨,說我小時候體弱多病,長了這麽幾萬年,才長結實。

三代才出我這麽一個女兒,時時刻刻寶貝得很,是以至今還未出嫁。

《遠古紀事錄》裏曾記載,天帝出生時,九十九只七彩鳳凰盤旋環繞,百鳥吟唱,雲彩輝煌絢爛。

我便想着,我既是三代單傳這麽個女兒,出生時該也是有些許與衆不同罷。

人總以為自己是與衆不同的,何況是仙。

娘親思索許久,才說,我出生時,确實有點異樣。

那日雖是涼天,屋子裏卻變得異常暖和,還有一抹紅光劃過屋前。

既有福星,掃把星,帝王星等,自那以後,我便把自己定位為暖星。

我想,即便在這寒風冷冽的冰岩上,老天也是會眷顧我的。

這時,天空飄下幾朵白花花亮晶晶的東西。

不知何時,那月兒已隐了去,這昆侖山變天如變臉。

我的眼裏飽含淚水,在心裏凄慘地重複了十幾遍,下雪了。

那雪像是輕飄飄的棉絮,紛紛揚揚漫了天。

我擡頭仰望這些輕盈飛舞的雪花,一頂白紙傘映入我的眼簾。

雪,停了。

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撐着無名花開的紙傘,立在我的眼前。

紫色的錦袍,黑墨般的長發,深海般的眸子。

我在腦中糾纏許久,卻只扯出這麽幾個字:好俊俏的神仙,好生面熟的神仙。

這本該是戲折子裏寫的絕佳邂逅,續一段風花雪月。

我很想對他嫣然一笑。

只可惜,我的四只蹄子趴搭着,毛茸茸的身子凍得瑟瑟發抖。兩只耳朵在風中顫抖着,并無什麽可愛之處,無奈只得把眼睛蓄得愈發水汪汪。

那賭約裏還有一條,輸者化為原形,凍上一天一夜。

所以當我看到這位英俊神仙的時候,他只看到了一頭受凍的梅花鹿。

“可是凍壞了?”珠落玉盤般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他将手撫上我的腦袋,一股暖意。

凍死了。

“跟我回家可好?”他微微下蹲,似是羅帕擦拭着我濕乎乎的小身子。

好。

“哦?這身上的花紋倒是挺特別,不似一般的梅花鹿。”他饒有興趣的輕笑了一聲。

美嗎?

我自是無法回答他的話,心裏默默地響應着,将身子往他懷裏蹭了蹭,一股淡雅清香傳入鼻尖。

娘親曾教誨,作為一位高貴的女仙,要矜持點。

既然是鹿,應該不要緊。

“也不知是哪位上仙家的寵物,怎會落在如此冰凍之地。”他将我抱起置于一朵軟綿綿的祥雲上,踏了進來,往前行去。

公子,我家住翠山,芳齡一十八,姓雲,名彈歌。

我記得,若照戲曲裏,該是這麽回。

作為一頭鹿,我這一覺睡得十分滿足。

我在大而舒适的寝宮內醒來,白玉鋪地,軟羽為墊,照寝宮的布置來看,此神仙階位高的很。

虧得這位神仙,我在願賭服輸這方遵守了諾言,又沒挨凍。

輕竄出溫軟羅衾,化為人形,打量了下不遠處偌大的雲床,煙色羅紗,朦胧旖旎,隐隐映出一個熟睡的身影。

旁邊的香爐熏着清寒草,清幽迷繞。

我輕手輕腳的邁了一步,右腳一疼,崴了一記,怕是凍傷了。

挨着竹書架靠了靠,誰知傾刻間書架轟然倒塌,嘩啦啦的書摔了一地。

我僵直在原地,半晌沒反應,驚慌的望向雲床。

早已沒了人影。

殿內燃起了光亮,柔韻映照,書架的另一旁,一張清俊的臉不解的看着我。

我艱難地拾起一本書,遞給他,醞釀了會:“咳。雲水無涯,浮世若空,人生亦如夢。其實......你現在也在夢裏。願大神夢安。”

我轉身正欲飛跑,一陣衣錦撕裂聲響徹殿內,我頓住了。

不知何時,外袍已被他踩住。

我欲哭無淚,娘親,您勤儉持家歸勤儉,就不能把外袍縫得得結實點麽。

“你給我個解釋?”他環臂看着我,光影映着他的容顏格外秀雅。

我尴尬地立着,低下頭撚了撚衣角:“這個,不好解釋。”

“所以,你的癖好是,深更半夜化成原形在昆侖山頂挨凍?”他揶揄的口氣,卻星眸如辰。

我想着,他以為撿了個寵物但又發現不是寵物的心情着實可以理解。有希望才有失望不是。

便繼續撚着衣角回:“看看風景。”

他嘴角一勾,好笑的看着我:“黑漆漆的荒岩上?”

他索性坐于紫檀椅上,倒了杯茶飲了口,繼續道:“我走時,銀獅千叮萬囑,說什麽做好事才有好報,結果就看見了受凍的小鹿,我還覺得古怪。”

聽到銀獅兩個字,我一激動,原來是熟人。

我蹦了過去,拉着他理論:“你說說,那銀獅上仙狡猾不狡猾,平日裏裝得沒一點酒量,可跟我拼起酒來,倒成了無底酒洞了。”

他倒了盅茶于我,問道:“你們拼酒?”

我呷了口,挨着床沿坐着:“是啊,結果我輸了。誰輸了就得化成原形在昆侖山上挨個一天一夜的凍。”

他握着的茶杯灑出幾滴茶水來,我細看,他竟然在笑,還笑得十分厲害。

我憤憤:“不可嘲笑本女仙。”

他緩了緩,問:“你可知那銀獅上仙的原身是什麽?”

我想都沒想:“獅子啊。”

他笑如春風:“他的原身哪是獅子,是雪狐。雪狐在冰天雪地裏能挨凍麽?”

我的身子顫了顫,銀獅那個混蛋,迫不及待起身道:“我去找他算賬!告辭!”

本想飛奔出門口,卻不得不一拐一拐地往雕花門行去。

他笑得意味深長:“你這小女仙倒挺厲害。”

少頃,我又一瘸一瘸的拐了回來:“門口在哪?”

“我還想着你往我裏閣走是要作甚。”他已穿戴整齊,墨紫色的錦衣襯着其挺拔的身軀,多了份華貴之意。

他披了件外袍于我,眼中隐着笑。

“你不早說!”我責怪的看他一眼。又思襯着,也是我無故占了人家的寝卧休了一宿,不走心地誇贊道:“此宮殿真是長空遠闊,氣派不凡。”

“一般一般。”他拽了我的袖子,望我一眼:“我送你。”

我感激一笑,瞥見他的翩翩紫衣袍上系着一只金絲荷包,也不知是哪位女仙送的。

不時,已能看到翠山綠綠蔥蔥的山頭,自家地盤,好不自在。

爹爹是翠山的鹿王,雲賦上仙,旁山的小仙對爹爹都尊敬有加,據說爹爹還有一個傳家至寶,雖然至今我未曾見到過,想着定是唬頭。

我望着紫衣神仙遠去的身影,怔了半晌。

想起我在師父的梅花庭裏,挑揀着個大鮮美的蟠桃時,師父響在耳邊的教誨,彈歌,做仙要有深度,不能膚淺。好看的,并不一定好吃。這跟挑夫婿一個道理,切記。

說完他自個兒挑了個最大的咬了口。

恍神間,聽得熟悉的聲音喚我。

回頭一看,一身白衣的青丘三公子淺澤踏雲晃至我面前,執着一把象牙骨扇,眉眼清朗,潇灑倜傥,還是老樣子。

“彈歌,一日不見,如隔萬秋。”他笑盈盈的将我看着。

我扶了扶身子:“前陣子,聽源方說,你遞了個簪子讓他帶給源琴?”

“阿哈哈,誤會誤會,琴兒送了我一個荷包,回禮而已。”他輕咳了一聲,笑嘻嘻地解釋道。

轉而又有點雀躍的問道:“彈歌,你終于開始在意我了?”

“我是想說,那簪子被源方送給茶花仙了哈哈哈。”

“......”

“你身上這袍子誰的?”他忽又跳起來質問道,一驚一乍的。

“我......也不知道。”我折了枝頭上的一片葉子,又揉了揉。內心無比惆悵,我竟忘了問人家是哪座仙。

“......回頭我讓源方跟緊着你,這天天沒個人影。”他模樣看着像是真有點生氣,又細細瞅了幾眼袍子:“質地倒是不錯。”

“......”

淺澤拽着我往我家門前口一坐,一本正經地跟我說:“三日後天帝大壽你可知?”

“怎麽?”我往石桌上的盤子裏撩了枚果餅,可是餓着我了。

“這天帝壽辰回回看百花仙子的舞姿,竟是覺着無味了。所以我就舉薦了你的七情舞,你好好備着。”他一臉期待。

我噎了口,驚恐狀:“七情舞?我不會啊。”

“......盡胡謅,那我第一次遇見你時,你跳的舞是什麽?那便是七情舞啊,可是美翻了,我還沒見過哪個女仙能跳得如此迷人。”淺澤有一搭沒一搭地搖着象牙骨扇,笑眯眯的。

“那名字還不是你取的?你倒事事都自作主張。”我無奈的看他一眼,他總是這般主意多。也有惹我生氣的時候,他卻聰明的很,一見我生氣,便立刻現為原形,毛絨絨的身子乖巧地趴在我身旁,還不時撒個嬌,我氣也立刻煙消雲散。

誰見着這麽可愛的九尾狐還能氣着,那也是怪了。

“這可不是自作主張,也是我父君舉薦的。畢竟是未來媳婦嘛。”他沒正經地笑。

“呸,我看這全天庭的女仙你都想娶!”我瞪他一眼。

三百年前,為了給爹爹祝壽,我偷偷的在潭花淵旁練舞。因我出生時,便是三代單傳的七色鹿,便将這顏色變換使了進去。偶然被淺澤看到,識得後,一直交際至今。

聽說民間有個戲藝叫變臉,深受廣大百姓歡迎。

不知我這變顏色的七情舞,能否讓天帝滿意。

這麽一琢磨,我得找我師父司命星君談一談了。

找到他,便能與百花仙子談一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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