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帝壽宴

天帝壽宴

今日是個大日子。

我望着眼前芸芸仙影,飄來穿去,敬了幾杯酒竟一時找不着該就座的席位,便行至瑤池邊透透氣。

水中白蓮朵朵,素靜可人。

我尋思等過些日子,便能邀幾位好友,夜潛銀獅上神宮內的蓮花池,采撷蓮蓬,想象着銀獅上神一早看到蓮池空空如也的表情,不由得心生歡喜。

不遠處的娑羅樹上,繁花簇簇,似綠意中覆了幾縷氤氲白紗。

樹下不時傳來銀鈴笑聲,幾位俏麗女仙正聚作一團,不知在議論何事。

我一直覺得,女仙有時候很麻煩,總愛議論些無關緊要的瑣事,還是別人家的。

但是,師父說,沒有八卦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于是我緩緩湊過去,聽得些零碎言語。

“聽聞這次天帝壽辰大赦,那東海二公主素夭從南荒被赦放了回來,宴會上獻舞承恩。”一位粉衣女仙閑閑搖着團扇。

“素夭公主?莫非就是之前曾與遙止上神有過婚約的那位?”一個娃娃臉的女仙驚訝道。

那粉衣女仙停下團扇,另幾位女仙湊得更緊:“聽老仙輩說,素夭公主本與遙止上神定過婚約,可大婚那天,遙止上神的徒弟醉酒大鬧婚宴,還打斷了他們行禮。”

女仙們一陣唏噓,我的眼角也跳了跳。

“本來這婚禮再舉行一次便可,可不知為何,遙止上神後來求天帝取消了這場賜婚。哎,這中間的緣由便不得而知了。”那粉衣女仙頗感嘆。

“這麽說來,那遙止上神至今還未娶妻了?”一位媚眼女仙插話道。

“哎喲,莫不是你是想嫁給那位高高在上,清冷俊美的遙止上神?”

“誰不想呀。”

“我倒是覺得白衡上神更讨人喜歡些。”

瞅着她們咯咯咯笑成一團,我默默地移開視線,這些個名字都陌生的很。都道凡人羨仙,可他們豈知,這愛恨情怨皆是無別,凡間也好,仙庭也罷,這情劫終将化成難解的心結。

就好比有人在你的眉心點了一點紅,不經意間卻化成了刺。

最後硬生生地長在你的心口,不碰倒無事,一碰便刺刺地疼。

這是非恩怨又豈能道得清,說得明。

找個好夫婿,倒也是實在。

還來不及細細思嘆,便瞅見遠處一個熟人。

我疾行過去,隐在一棵高大茂盛的鳳凰樹後。

叢叢瓊花葉影間,白衣身影與佳人娟影依依離離。

“這牡丹開得可真美。”那佳人柔聲贊道。

“未曾看見。”那白衣身影也柔聲回。

佳人頓了頓,又指着別處:“那海棠也美不勝收。”

“哪裏有,我卻見不着。”白衣身影依舊溫柔。

我想,這麽大叢花都看不見,他是瞎了麽。

繼而白衣身影輕扶佳人,望眼欲穿地看着她:“哪怕百花開遍,我的眼裏也只有你。”

......我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待看見他掏出一顆千年珍珠,我一個箭步飄過去,從淺澤手中取了珠子,笑嘻嘻地對他說:“呀,這不是我前日送你的珠子麽,你說睹物思人,但就算再歡喜也不用随身帶着呀,讨厭。”

他愣住了。

那女仙青着臉,飄飄而去。

淺澤搭讪手法看來長進不少,當初在潭花淵,他便是拿着一方羅帕,問是不是我落下的。

後來發覺,他對不認識的漂亮女仙,普遍這麽問,再後來,羅帕改成了珍珠。

“不送羅帕改送千年珍珠了?看來狐仙三公子最近富裕了不少?”我盯着他笑。

他顫着手指着我:“你...你...”

若此刻換成源方,淺澤肯定與他吵打厮殺上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棒打鴛鴦。”我嘿嘿一笑。

淺澤這皮囊長得漂亮,嘴巴也甜,若能少傷一個女仙的心也是好的。

他竟又笑了笑:“彈歌,你吃醋了?”

我.........

說完指着我手中的包裹:“你這是要跟誰私奔麽?”

“......”

我看他這臉皮是愈發厚實了,不僅話題轉得快,還學會诽謗了。

不過虧得他提醒,我倒忘了這回事。

我将上次那位神仙的外袍帶了來,想着若是遇見了,順手給還了。

畢竟,有借必還,是我們翠山的優良傳統。

我捏了個決,将包裹掩進袖子,定定道:“這是演出服。”

“話說回來,你也該是獻舞的時辰了吧?”淺澤好心提醒。

我說:“還早呢。那信使上仙支了山臊獸來傳話,說是壓胄子。”

淺澤不忍地看着我:“方才已經是倒數第二支舞了。你...”

這後邊的話我還沒聽完,我撒腿便往殿內奔去。

這歌舞曲目也忒少了,恐怕是王母娘娘安排的,誰願意自個兒的相公賞遍各種仙女獻舞呢,英明至極,卻害苦我了。

殿內仙人擠擠,金樽绮筵,觥籌交錯。

自天帝放寬戒令後,神仙們的享樂生活改善不少,也放松了不少。

仙位尊卑倒不似以前分得個一目了然,只知愈近着舞榭臺席坐地仙人階位越高。

眼前盡是攢攢的仙頭,我艱難地奔着,眼瞅着臺子近在咫尺,也不知是哪位喝醉酒的神仙,扯着旁席的腰帶,将我生生絆了一腳。

我這一倒,便是朝拜式五體投地。

不時,一雙白皙的手将我扶了起來。

清清淡淡的聲音劃過耳畔:“只不過是留了你一宿罷了,不用行此大禮。”

“......”我欲口難言。

擡眼看着前邊長身玉立着的紫色身影,小心髒顫了顫。

那眼角分明有調侃的笑意。

那八仙桌旁,還坐在一頭銀發的銀獅上神,還有我那喝得正歡的師父司命星君。

我來不及問候,便走至臺底下。

隐約傳來銀獅上神的聲音:“這丫頭從小便是這般跌跌撞撞。”

“哈哈哈瞧瞧我這寶貝徒弟,活潑可愛,天天蹦蹦跳跳的,讨人喜愛。”師父爽朗的笑聲。

我扶了扶額頭。

我都活了這麽幾萬年了,在師父眼中,卻還是小孩子。

琴瑟奏起,沁入心間,我徐徐踏上舞榭臺。

眼角的餘光瞥見那紫色身影正望向我這邊,手心不由得沁出了些細汗。

這幾日向百花仙子那裏讨教了不少歌舞心得。

腳傷也已無大礙,随着樂曲,也便漸漸進入狀态。

七情舞,所謂七情,便是喜、怒、哀、懼、愛、惡、欲。

每一情,是不同的心境,心生顏,顏生色,自是不同的色彩。

輕重緩急,點轉折頓。

若如風平浪靜般輕跳,若如暴風驟雨般狂舞,皆在于變幻的心境。

袖舞之我意,裙漾之我心。

這舞在我心中,向來便不是一支舞,而是我所有的情,所有的意。

這舞本該伴着戰鼓共鳴,只因這喜慶之日,不宜過激,師父說天帝的心髒承受能力有待考究,便

也将之棄了。

曲畢時,例行的恭祝天帝,獻語致福。

高高在上的天帝卻也是眉開眼笑,給了賞。

也是,看了這麽多仙女獻舞,任誰都是高興的。

奇怪的是,下臺時,卻瞧見一位女仙煞白着臉将我望着,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

或者容我暗自竊喜,是被我的舞給驚住了?

畢竟,自作多情,乃仙之本性。

臺下的席宴紛紛讓出一狹長小道容我行走,我感激地笑着向各位點頭致謝,想着諸位對這舞該是還算滿意。

行至一半,也不知是哪位上仙拽着我足下的琉璃色紗裙,遲遲不放手。

我對着那位白淨的上仙笑了笑,表示可否松個手。

卻見他紅着小臉,支支吾吾的說:“彈歌女仙方便的話,在下可否...改日...改日...”

他這表情我太熟悉了,衆仙皆知翠山的鹿仙之血能壯身健體,增強仙力,特別是某些方面,從而一生再生,生生不息,不時,仙界裏便會多出許多圓滾滾胖嘟嘟的小仙童來。

慕名而來的神仙來讨血時因羞澀便是這表情。

我禮貌地回他:“小仙近些日子來稍有些貧血,恐怕不宜放。”

看他呆若木雞的表情,想着當着這麽多仙的面總得留他個面子,便又笑了笑:“等我哥哥回來,讓他放個一壇子血給你好了。”

見他松了手,也不管他說什麽不是不是的,我便擡腳往前去,

再望向師父的八仙桌,卻見着他雙頰泛紅,已是醉得不輕。

拉扯着紫衣神仙,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銀獅上神已不見其仙影,怕是已躺在哪位女仙的懷裏了。

聽師父說,銀獅上神本也是癡情人,在凡間歷劫時,為了心愛的女子,一夜白了頭,返天時,竟還是銀發。

看他如今這摸樣,不由得想起娘親的話,男人都是會變的。

待我走近師父席位,聽得斷斷續續的話語,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遙止上神,我徒弟彈歌美不美?”師父醉醺醺的問着紫衣身影。

“美。”這字從紫衣遙止上神口中吐得輕快。

當然我知道,這是客套話。就比如你拎着你家孩子問客人,我孩子美嗎?我孩子可愛嗎?我孩子乖嗎?人家豈能不肯定。

“我跟你說個秘密,這個...秘密,可是一般人都...不知曉的。”師父湊在遙止上神旁,口齒不清的說着。

“這命格裏,雲賦上仙這代...是沒有女兒的,出生便該夭折,誰想彈歌竟長得...如此亭亭玉立了。也不知道那雲賦上仙藏了什麽秘密,本不存在的人兒,卻好好的活着,他将彈歌拜我門下,恐怕是想封我的口喲。”說完便又大笑。

我的心裏不是滋味,爹娘從未跟我提起過。我是完完整整堂堂正正的一只梅花鹿,又怎麽會不是爹娘的親女兒。若有秘密,又是什麽秘密。若我該夭折,又為何存活至今。

我亂了思緒。

“可我這徒弟,聰明可愛,若是真夭折不在,我可是十萬個舍不得。”師父說完晃了晃斟酒的手,竟迷迷糊糊睡趴于桌上。

那師父口中的遙止上神只聽不問,自斟自飲,倒像是不甚在意。

我這才邁過去,行了禮,吩咐小仙将師父好生安頓好,卻聽見上神問我:“你的腳傷已好了?”

“好了。小傷而已。”我對他微微一笑:“方才,你們在說什麽?”

我跪坐旁,給他斟了酒,也給自己斟了一杯,瓊花露雖好,卻不及銀獅上神釀的蓮生釀入得口。

他側着的鼻梁高挺,轉頭看向我:“方才你師父好像說,唔,你有可能不是你爹娘親生的。”

我一愣,他倒說得直接。

我緩了緩:“其實......這事我是知曉的。”

“哦?”

“我娘早就跟我說過,我是她買草藥時贈送的。”說完作勢抹了抹眼角。

“......這倒有趣。”他融融笑着,這宴會的千醉百态剎時沒了蹤影,我恍了恍神。

低頭将外袍抽出,遞于他:“上次多有冒昧,這袍子還給上神。”

他還未接過,便有另一雙芊芊素手接了過去,黃莺般滴嫩的聲音道:“遙止,你看看你,倒像是個到處留情的公子哥。”有點嬌嗔的意味。

我擡眼一看,一位俏麗的白衣女仙水汪汪的眼睛望着我們,明眸皓齒,笑意盈盈。

遙止,這喚得真是親切呵。

遙止上神淡然一笑,神情倒沒那位女仙瞅着親切:“饒玉上仙,我未曾留,何來的情?”

那嬈玉上仙依然是嫣然一笑,還輕推了他一把:“我只是開個玩笑,你看你,真是的。”

我忽然有點胸悶,便起身告辭。

我這一走,便走到了人少的後花池旁,百無聊賴地賞着鯉魚。

曲徑通幽之處,落得清閑。

那魚兒游得歡,無憂無慮的。

婆娑樹上的白花不時落下,點起陣陣漣漪。

忽聞背後有人喊了聲,我回首一看,一位紅衣女仙立在我身後,豔若桃花。

我瞅着覺得眼熟,思忖片刻,才想起這不就是我獻舞時那位臉色煞白的女仙麽。

她的紅唇若染,一雙利眼仔細地端詳着我,倒讓我不自在。

頃刻,她複雜的神色卻慢慢褪去,變得平靜自然。

我打破僵局呵呵笑道:“那池裏的鯉魚長得可真肥。都快趕上二郎神家的孝天犬了。”

她淡淡望了一眼花池,問道:“你是......”

我尋思着這女仙真逗,自個兒不說是誰,還莫名其妙地問別人。

轉念間想起,聽說最近這天庭裏隐着一股不良風氣,比如斷袖之癖。比如,女仙跟女仙還如膠似膝的。

我冒了一身冷汗,不由得往花池旁後退了幾步。

只見她又說道:“我是東海二公主素夭。你是哪家女仙?”

素夭,這名字怎麽這麽熟。

正竭力思考間,卻聽她又問道:“方才聽遙止上神說,留了你一宿什麽的。你和他是什麽關

系?”

我一驚,這女仙莫非是順風耳麽,這個話都被她聽到了。

我這才想起,素夭,便是那些女仙口中議論的女仙,與遙止上神有過婚約的那位。

我不由得一個頭兩個大,今日定是不宜出門。

一個白衣女仙,一個紅衣女仙,一個遙止,這簡直是剪不斷,理還亂。

“我和遙止上神并無什麽關系。”我回完便思忖着尋了借由離開這是非之地。

“不管你和他是什麽關系,從今往後,你離他遠點。”素夭公主的語氣甚是咄咄逼人。

我一愣,古史典籍了記了不少傲慢公主,今個兒卻見着一個活的了,怎麽說也是緣分。雖說身份高貴,但也沒見過如此不懂禮教的。

我雖是一介小仙,卻也不是随便給人頤指氣使的。

便回道:“真抱歉,我離他近,還是遠,都與你無關。”

未及她回答,卻聽那素夭女仙驚呼了一聲,撞了過來。

我一個沒站穩,便被推進池子裏去了。

一個念頭一閃而過。

不知道會不會被那些個鯉魚給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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