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禪堂聽課
禪堂聽課
我望着窗外賞着景。
綠意盎然的枝頭上,一只青雀婉轉啼啾。
紫藤花随風輕拂,串串累累,彷佛随時能落入藤下的石桌上。
“我的小祖宗,你怎麽下榻了。”源方急忙忙踏進屋,将熬好的甜湯置于我面前。
我看着他依舊嬌美的容顏,笑着說:“沒什麽大礙了,都能下地了。”
源方是我從小到大的侍從,漂亮的鳳凰仙,性子熱情,愛叨叨。
小時,被爹爹從翠山附近的林子裏撿回來時,滿身傷痕累累。
那時,他瘦不拉幾的,翅膀稀疏,又短又醜,以至于我們都以為他是一只山雞。
而後,将他養得康複,漸漸長大,才知他是一只貨真價實的鳳凰,貴族中的貴族。
他身世悲慘,是個私生子,被鳳族欺負遺棄。幸好爹爹救了回來,如同親兒子般養育他。
我又體弱多病,他便一直在身旁伺候着,慣着我。
他去了趟遠門,回來便瞅見我落水,恨鐵不成鋼的将我拎了回來。
“我說你,一不在你身邊,你就把自己搞成這樣。這足底的傷可要注意,淺澤送了一瓶紫瑚膏,待會擦上,別落下傷痕。好好地獻支舞,怎麽就掉進池子裏,還劃傷了足底。當時看着,血流不止的,可吓壞我了...”聽着源方絮絮叨叨,我的思緒卻有點恍惚。
那日,鯉魚沒吞了我,倒把我的鞋履給吞了。
我醒來便看到高高鼻梁下緊抿的唇,濃長睫毛下湛藍的眸子正望着我,我一慌,差點滑了下去。
我掙紮着欲下地,卻聽到一聲別動,仍被緊緊地抱着,腳底卻傳來陣陣刺生生的疼,竟被池中的亂石給劃傷了。
看到遙止上神責怪的眼神,我一陣莫名,我被人撞池子裏去了,又不是我做錯事,倒好像要批評我似的。
他皺眉定定看着我:“這麽大個人了,不會水”
我一時語塞,撇了撇嘴:“沒...沒學過。”
緊接着源方的大嗓門便插了進來:“你哪裏是沒學過啊,我都教了你不知道幾回了,硬是學不會。”
我憤怒的瞪着源方。
頭頂上的紫衣上神卻低低笑了一聲:“下回,我來教你試試。”
那溫熱氣息吐在耳旁,我心跳猶如擊鼓,都快蹦了出來。
想到此處,我便又捂了捂胸口,依舊跳得很快,我不由得嘆了口氣。
娘親說過,女孩子家家的,能不動心便不要動心,即使喜歡也要讓對方先動心。完了又補了一句,這是咱們家的家訓。當年你爹便是拜倒在我石榴裙下,跪了三天三夜我才應的。
我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你看那日,遙止上神看素夭的眼神,簡直冷若寒冰。說是幾位仙人的神獸坐騎嬉鬧,不小心撞了素夭,才把你推進池子了,但是啊,誰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你說是不是?”源方哪怕憤憤不平,也是美得很。
“那素夭公主雖看着驕縱,但總不會這麽壞心眼吧。”我勺了口甜湯,想起那日素夭公主低頭垂眼,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對着遙止上神便擡不起頭,愧疚難言。
“傻彈歌,你倒還替她說話。你歷事少,哪知道人心的複雜。那素夭堂堂一個公主,為何被流放至荒無人煙的南荒守護貧瘠?東海龍王封口封得緊,我卻琢磨着定是犯了不可見人的罪才會如此。”源方說得眉飛色舞。
素夭她一水性的東海公主,被流放至不毛之地的南荒,确實也是較重的處罰,不知她是犯了什麽罪。
我思忖着回:“各人有各人的苦衷也說不定。古有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說,凡事皆不能看外表,誰知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呢。咱們這些不知事實的也省着點力說話。我這不是完好無事麽,故意不故意的何必在意。這世上,哪有好人壞人之說,都說可憐之人有可恨之處,我卻覺得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哪。”
源方眉頭一鎖,喃喃了句:“是啊,各人有各人的難言之隐。”
我知道他定是想起自己的身世了,便轉了轉話問道:“那嬈玉上仙倒是挺通情達理的,替素夭辯解,斥責了那幾只神獸,還不忘安撫我幾句。做事做得十分漂亮。”
“看着确實如此,不過人面易辯,人心難測。我看她和遙止上神倒走的挺近的,時不時的出雙入對。”源方若無其事的說着。
我正欲喝甜湯的手一頓,遲遲送不進嘴。
“怎麽,不好喝嗎?”源方關切的問道。
“沒,挺好喝的。”我端起碗便一口飲盡,“這是什麽熬的?香甜入口,改日做了我給銀獅上神送些去,甜食是他的命根子。”
源方一笑:“這倒是的,銀獅上神也就這愛好。這甜湯是我特制的諸花露,取了百花園的香花香葉蒸了露,入湯代茶皆可。”
我将他望着,捋了捋他額前的細發:“誰娶了你,真是福氣。”
“......”
我見源方咬唇,便知這是他生氣的前兆,慌忙問道:“可有我哥哥的消息?”
源方将唇咬得更緊:“沒有,都這麽久沒回來了。但是,他總會回來的吧。”說完目光閃爍。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哥哥雲彈風說出門散個步,結果這一散便是五百年,至今未歸,連個消息都沒。
我爹娘去了西天梵境念經祈福,只願他安然無恙。
哥哥的安危我倒不是特別擔心,他從小不喜詩書,愛打架,這方圓幾百裏沒人能是他的對手。
爹娘對哥哥向來是放養,對我确是圈養。
不禁又想起師父那天的醉話,心裏莫名的難過,思來想去,便當他是酒後胡言罷了。
“對了,聽聞佛主近日見着小輩神仙們佛理不通,故開了佛口,讓諸位上神開課講義,弘揚佛禪。”源方說完取出一張金燦燦的雲紙問:“你去麽?”
“不去。”我想着還不如去潭花淵賞個花釣個魚呢。
只見他細細看了雲紙說:“後日便有一課,呀,還是上次那位遙止上神主講。”
“不去......恐怕不妥,畢竟佛主開口的。”我接口道,想着娘親給我做得那套粉羅裙放哪了來着。
我起了個大早,細細穿戴了繡着幾朵梅花的淺粉羅裙,坐于菱花鏡前思索了半天,這及腰的長發該怎麽理。
結果只輕輕绾了绾,便出門前往一禪堂。
剛踏上招來的祥雲,就被源方給拽住了。
只見他的紙扇上擺了一朵白潔的夕顏花,将花取了別于我的發上說:“清雅宜人,與你最相配。”
我笑:“我覺得與你也很配。”
他又咬唇,我急忙道:“我們家源方真厲害,夜時花開晨時謝的花都被你找來了,這朵還開得這麽精神,今日我一定好好聽講,與這花一般精神到底。”
他才跟我揮手,還念叨早點回家用膳。
昆侖之底昆侖虛,昆侖虛頂一禪堂。
一路騰雲駕霧,隐隐白霧中,出現了長長的青石臺階。
我剛踏上沒走幾步,便被堵住了。
放眼一看,從青瓦高檐的一禪堂門口,一直延伸到我踏的地方,排了長長的隊,盡是些飄飄女仙。
我扶了扶額頭,這場面竟然比衆仙排隊買隔壁山狼叔家的炸山雞還壯觀。
這時,天邊出現一朵彩雲,徐徐降了下來。
我仔細一看,一身水藍袍子一頭飄逸銀發,不是銀獅上神是誰。
見他往堂口而去,我踏雲跟了過去。
堂口立了一位俊俏的白衣女仙,似在維持次第,銀獅大咧咧的湊了過去:“嬈玉,我來幫你。”
原來是嬈玉上仙,果然有遙止上神的地方便有嬈玉。
嬈玉上仙行了個禮,依舊是好聽的聲音:“遙止說,人太多了,只得先讓階位高的仙先進,上神若願意,不如幫着挑選下,實在感激不盡。”
銀獅擡了擡他那雙好看的大眼睛:“不如我們定個更簡單的方法。”
嬈玉問:“上神且說。”
銀獅理所當然:“漂亮的先進。”
嬈玉:“......”
我撲哧一笑,擠進人群,扯了扯銀獅的袖子,想問他怎麽在這。
他已經笑呵呵的看着我,将我拉到他身旁,摸了摸我的頭:“小彈歌來了,喲,今個可真美。來,你先進去。”
我着實已經年紀不小了,而他看着也只是哥哥的年紀,卻總是和師父一般,把我當小孩。
娘親曾說,有空子可鑽時不要想着道義規矩,只需想三個字,狠,快,準。
于是我擡腳欲沖進堂口,卻被嬈玉攔住了:“這...真是抱歉,遙止說了,無規矩不成方圓。”她面露一絲難色,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眉眼隐着股睥睨之意:“彈歌女仙階位...稍低了點,恐怕進不了。”
銀獅微微一笑,笑得旁邊的其他女仙盯着他看了好半會,他拽住我往裏走去:“你長得沒她好看都可以進,為何她不可以。”
嬈玉煞白了臉,氣得身子發抖。
銀獅拉着我大搖大擺的進了堂口,穿過長長的回廊,我實在有些于心不忍,又不知如何是好。
“哎,小心她待會跟遙止上神告狀,上神跑來做了你。”我看着銀獅一副懶洋洋的姿态,做了一個咔嚓的手勢。
他奇怪的看我一眼:“遙止會聽她的?小丫頭你想多了。”
進了一禪堂,滿堂的香氣迎面撲來。
這香非檀香非書香,是已端正備坐着的各位飄飄女仙身上的熏香。
銀獅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這選座位的品味與我如出一轍。
他從袖子裏抽,抽了半天,抽出一盒核桃酥。
我差點歡呼起來,他轉過頭對我呲牙一笑:“沒你的份。”
“......”
不時,堂內已坐滿了人,我想着,不知道遙止上神會不會以從天而降,鮮花滿天飛這種帥氣的方式出場之類的,諸多野小說裏,便有這種描寫。
結果門口一陣騷動,一個紫衣身影緩緩走了進來,尋常的不能再尋常。
但當他身形凜凜的立于講臺旁時,卻依然讓人離不開眼。
遙止上神有個助講,竟是嬈玉上仙,雖說是助講,也只是遞遞筆,遞遞書籍。
這課中講到,十二因緣的說法。
即一無明,二行,三識,四明,五色,六觸,七受,九取,十有,十一生,十二老死。
三世為輪,緣起緣滅,因果相連,流傳不息。
有因有緣集世間,有因有緣世間集;有因有緣滅世間,有因有緣世間滅。
過去為因,現在亦因亦果,未來是果。
我被說得暈頭轉向,轉頭好奇的問銀獅:“話說回來,你怎麽跑來聽課?莫非只是為了在課堂裏吃糕點?”
他答:“我接了個女仙的委托,所以就過來了。”
我這才想起,銀獅的萬事宮除了歇玩,還接管各種疑難雜務。小至尋物尋獸尋人,大至做媒證婚接生。
只需報酬是合他心意,讨他歡喜的,他便接。
于是問道:“什麽委托?”
“有個女仙托我寫封情書給遙止,并在課堂上念給他聽。”說完指了指核桃酥:“喏,這就是她給的報酬。”
我愣了片刻,咬牙道:“你怎麽能被小小的一盒核桃酥給收買了呢!”
轉而又道:“什麽情書,給我看看。”
“不給。”
“一盒桂花糕。”
“不給。”
“兩盒!”
“成交。”
他将一封寫着遙止親啓的書信遞于我,我拿在手上,猶如千金重。
“那角落裏的兩位,這般竊竊私語,是對本上神有意見?”遙止上神的翩翩身影緩緩行了過來,目露寒光。
我總感覺還有另外一道寒光,果然,那嬈玉上仙正冷冷地看着我,卻在一瞬間換了臉色,依舊是彬彬有禮的模樣。
只見她似打圓場地娓娓說道:“遙止息怒,他們也許只是在讨論這緣法,不如聽聽彈歌姑娘的心得。”
我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
我徐徐立起,望着滿堂等着看好戲的女仙,輕咳一聲道:“這十二因緣可這般解釋,比如,銀獅上神喜歡吃甜食,而後發現了一座山那麽多的甜食,這其中的一部分是有毒的,銀獅上神因喜歡甜食産生貪念,最終毒死,遁入輪回生死,無法截斷因果的流轉。”
我轉頭對着銀獅一本正經的說:“故,不可貪愛。”
他頓了頓撚着糕點的手,莫名其妙地看着我:“?”
我取過他手中的糕點繼續道:“另外,人要懂得分享,才不會被毒死,說不定還能毒死仇家。”
滿堂的鴉雀無聲。
遙止上神愣了愣:“......理解的挺特別。”
“彈歌女仙,師授予課時,學徒當尊師重道,而方才你既不摘錄,還在課堂上吃着小食,這行為實在不大妥當。若繼續如此,還請出課堂。””嬈玉上仙又娓娓道來,表情十分堅毅,俨然一副助教的姿态。
我緊緊地攥着書信,一時說不出話來。
銀獅正欲替我打圓場,遙止上神倒像是沒聽到她說的話似的,指了指我手中的書信:“遙止親啓?”
我的腦子又一瞬的空白。
等我反應過來說:“不...不是...”
銀獅已搶過我手中的書信:“大家稍安勿躁,不如我來念。”
我的身子顫了又抖,捂住快吐血的胸口喊:“不是我......”
銀獅高昂的聲音已蓋過了我:“長相思裏念相思,不知相思害相思。枝生豆來壓豆枝,豆紅入骨君不知。”
我慕然側首,卻見遙止上神怔怔地望着我發際的夕顏簪花,眼裏盡是悲傷。